第 36 节
作者:世纪史诗      更新:2021-02-17 00:09      字数:4789
  心中热流一涌,神魂稍定,烟洛任他握着,亦未挣脱。才一瞬功夫,叶橪的手却无声撤了回去,几乎同时,钟隐亦收住了笛音,周遭一阵难耐的静。忍不住惴惴抬眼,不远处的钟隐攥了“凤鸣”笛,只是默默,薄抿起优美的唇。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烟洛霎时有了砧板上冻肉的觉悟,费力的吞咽口水,咽了几口,四下望望,张张嘴,仍是挤不出半句话。
  钟隐眸底弧光一闪,对子槐他们摆摆手:“我欲与清儿单独谈谈,你们暂且退下!”
  众人齐声:“殿下!”
  “退下!”
  子槐他们无可奈何,怏怏退了出去。钟隐笔直望向叶橪,“叶兄……”
  叶橪顿了一顿,甩给烟洛一个坏笑。懒懒散散站起来,拎着一整壶的女儿红,滴滴答答往舱外走,经过钟隐身边,却低笑了一句,“六皇子,她没你想的复杂,不过溜得极快。你若吓坏了她,哼哼……”
  钟隐皱眉不语,转过了身。终于,诺大的空间中,浩风萧萧,红纱莽莽,只余了两人。
  烟洛此际头大如斗,眼巴巴的瞧着叶橪这个死没义气的消失在舱口,几欲很孬的跟上去逃掉。然而在钟隐的气势下,她愣是捱坐在原地,不敢动上一动。暗骂自己,没骨气啊没骨气,吸气,吐气,吸气,吐气……
  钟隐寂然立着,依然在等,等她的解释。他查出真相,与她诉说真相与他知晓,是两回事情。
  两人僵了一阵子,气氛尴尬,只闻棹声慢渡。烟洛无奈的抬眸,对上了钟隐沉凝的面,一瞬间,心底窜凉,全身脱力。了然,他的濯濯清眸里,没有任何疑问,只有一派安静的了然。
  他都,知道了么?
  如若不是,为何眼神如此笃定,紧紧追随?烟洛复又瑟缩了一下,缓缓的,却挺起了身子。再背运,亦不过如此了。似是抽中了下下签的人,自嘲,沮丧,反倒也生出些物极必反的无所畏惧。唇角漾出苦笑,清了清嗓子道:“钟隐,宋清来到金陵,唯求一块安身立命之地而以,绝对未有他念。望你相信!”
  他淡淡睨她,深眸里雾气吞吐,“为何离开大周?”
  烟洛一怔,抬眸亮仁清烁,两个字掷地有声:“逃婚!”
  钟隐亦是顿了一下,复又道:“你的身分?”
  吸了口气,烟洛答的无奈:“抱歉,我仍不能讲!”
  “为何?”两个字,听不出喜怒。
  忍不住微微抽气,一时,忍不住的不满,忍不住的冷笑。多么不公平!似乎所有的人,都在要求她的真实,迫她将自己的一切伤痛过往全然坦露,透明如同玻璃人一般。然而事实上,她却始终装聋做哑,试图令每个对她有所隐瞒的人心上好过。是她太愚蠢太体贴,还是他们,太过得寸进尺,太过咄咄逼人?
  “钟隐,难道你的生活中,就没存着任何的难言之隐?两户相邻关系不好,邻舍的画眉被黑猫追逐,逃过了院墙,难道便一定是居心叵测,欲祸害了这厢院里的金丝雀鸟?这段时日与钟隐相交,宋清何等样人,钟隐心中当已有判断。至于宋清真实身份,说与不说,钟隐心聪目明,一样有半法知晓,不是么?”
  她施然立起,言语如同珍珠溅玉,脆然而流畅。目光再无丝毫闪避,率直的与钟隐对视,明灿的眸子稍有些不甘受伤,一丝冷嘲勾在唇角。澄碧流动的背景里头,婷婷风姿,端的清高,端的倔强,端的不肯屈服。湖风拂过静柔的衣衫发梢,徐徐扬扬。
  钟隐有一刻恍惚。他从未见过这般的女子:火的神魂,竹的风骨,花的心肠。她羞惭,是因着曾对他说谎隐瞒。她无奈,是由于真相不可戳破相告。她不忿,却为她待他真心诚意,他却设局试探。叶橪说的是,如斯玲珑剔透的一个女子,却亦如斯的真实简单。心跳竟会砰然,多么好,她果真并非敌人。
  隔了距离,隔了飘扬的纱,他眸中的层层细浪微澜虚幻而不真切,烟洛见钟隐不语,似是无动于衷,不禁万分丧气。握了握拳,挣扎着低声道:“我走了!”
  心中悲凉,事到如今,离开金陵,也许是唯一可行的途径。漂泊,却又要开始了么?
  咬咬牙,与钟隐擦身而过,飞快地朝舱外走去,耳边却传来钟隐清润的语声:“清……”
  心下一沉,难不成,他欲扣下她?烟洛戒备的回眸过去,因为离得极近,冷不防撞进他迷雾骤散的眸子,柔柔的笑意浅浅漾深,引得人不由一愣。他身上的木樨香气,轻若游丝;同样轻的言语,却鸣如梵音:“钟隐相交的,唯宋清而已。”
  烟洛惊住,有些发傻的望着钟隐,粉唇微张,“啊?”
  她这模样好生可爱,张牙舞爪的气势全消,杏眼里满是一个一个的大问号,润泽的红唇花瓣般微微颤着,令人心动。钟隐眸色转深:“你不必走!”
  烟洛大脑这才恢复运作,半信半疑睨向钟隐,“真的?”
  “真的!”
  “为什么?”
  “我们不是能够自在相处,亦能仗义互助的朋友么?”完全引自她的原话。
  脑中一时繁杂。该轻松,该感动,还是该上去暴打那个飘飘如仙的男人一顿?烟洛心中一通叹气,钟隐的心思,也如蜿蜒无数的水路,叫人猜不透啊。
  “不过……”
  不过?她就知道,没那么简单了事。“不过什么?”
  “钟隐还有一个问题!”
  烟洛快语道:“如果我能答,自然答你!”
  “叶兄与你,却是什么关系?”
  他调查过,却一丝线索都没有。那人看起来懒散,其实一身高强的本领,反应快捷,讲话做事往往一针见血,绝非是个普通的人。凡是未知的危险,他都必须小心应对。
  烟洛顿了一刻,颦眉,复又淡淡舒展,眸中细碎的坚定敛凝,一字一句:“他乃宋清的生死之交,宋清亦愿为他担保!”
  “生——死——之——交——么?”他沉吟半刻,轻喟了一句:“好!我信你!”
  对于他,她竟如斯的维护啊!迅速收回了目光,遥遥望向红霞千重的方丈,玄武碧涛,蓬莱仙影,心中升起的,却是一丝两丝,一段两段,丝丝段段,怅然,怅然……
  船舱外,下风口上,一个落拓少年一腿屈起,一腿长伸,席地而坐,身边是半空的白瓷酒壶。他一直虚目淡笑,后来索性扬起手,绑他那头被吹乱的发,手指闲闲,绕来绕去,绕去绕来。春风潜潜,递来几句言语,细若蚕丝,他却一僵,猝然指尖用力,“嘣”的微响。风乍起,将他散落的发辗转翻卷,遮住了诱惑的眼瞳,长发肆意飞舞,如同墨色狂花。
  生——死——之——交——啊!洛洛……
  春水千万,一片碧碧,彼岸,仍远……
  情愫暗生
  平凡的日子一晃就过,似风拂流水,留不下什么痕迹。渐渐的空气中热意愈浓,山繁水碧,浮尘拈香。
  自画舫一聚,一月有余,钟隐再来“闲芳轩”,烟洛便有一两分淡淡的。她思量过了,他们之间,横着许多东西,国与国的利益,政治与皇权,杀伐与战争。不是不体谅钟隐的立场,只是,少些接触,也许能为自己,亦为他,少添些麻烦吧。钟隐何等聪明人,立时瞧出了她的用意,未有多作逗留,临走掏出一封信交给她,轻语道:“如遇麻烦,来找我!”
  转身默然去了,不知为何却未乘马车,只是缓缓步行。烟洛倚门目送,他的背影秀锦颀长,在后巷鳞比栉次的屋檐底下,却似印上了阴雨般的灰,寂寂。一时觉得抱歉,欲开口唤住他,想了一想,罢了,关门进屋。抬眼,便瞥见了叶橪,眸里几分寒星,盯着她手上的那封暗黄的信封。
  原本,就没什么可隐瞒,坦然拆了信,烟洛却不由得有些吃惊,一块圆润的白琼玉袒露出来,上面只一个“瑞”字。薄薄两张纸,竟然是密密麻麻的地址籍贯,人物关系。
  籍贯:池州
  父:宋卓诚,亡故……
  母:柳如,亡故……
  妾……
  宅址,相交人家……
  这个,是钟隐给她安排的身份么?转眸看了看叶橪,无声地递过信去,叶橪也读了一遍,抖了抖墨迹秀然的纸张,哼了一句:“为了你,倒费尽了心思!”
  烟洛捏着象征着钟隐的玉牌,有些无奈:“叶橪,你可不可以不要这么冷嘲热讽的?”不论如何,钟隐亦算用心良苦,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帮她制造出一个天衣无缝的虚假身份。便是面对着大皇子的盘查,估计也能顶上一时了。手心一片清凉温润;钟隐啊……
  “又心软了?”
  烟洛叹口气,垂头:“我没有!”如若不是因为觉得郁闷,方才自己的态度便不会如此冷漠伤人。钟隐淡翘的嘴角,到了最后,已如此僵硬勉强,她又不是瞎子,怎会看不出来?
  初夏风暖,吹过竹叶沙沙,叶橪忽然就被绵绵的热风弄得很火大,“妇人之仁!”
  烟洛顿了一刻,却是冲他笑笑,答的干脆:“我都自身难保的,还谈什么对人仁慈?只希望我们能够自己开开心心,自由自在的过日子而已。”说罢取回了信,仔细折起来:“钟隐一片好意,我们还是领情了吧!”
  她说我们。我们,是指她,秋萍,还有他么?叶橪眯眯眼,“洛洛……”
  “嗯?”
  “你……没什么……”欲言而又止。他瞧了烟洛半晌,一句话没说,消失得比哪一次都快。
  街道古幽,人群熙攘。叶橪信步行着,眉心却是愈蹙愈深。
  此后,钟隐再未造访“闲芳轩”,叶橪也变得有一两丝怪异,忙得早晚不见人。只有一次,烟洛半夜忽然醒了,辗转反侧,却无法入睡,索性搭了丝缎披风,推开房门欲透透空气。外面静谧一片,紫穹下却有一人,在竹榻上斜卧着睡着了,地上半倒着个釉光的酒坛;湿漉漉的亮。虽是初夏,南国夜半的空气,仍是沁人的湿凉。烟洛怕他受了寒,回房取了一匹薄毡,轻悄的过去,扶了酒坛,为他搭了薄毡。
  因为微微弯身,无意间与他靠的极近。细细瞧,叶橪真是个祸水般的男人。出众的五官,被月色轻腻上一层银的冷光,他的呼吸悠长,比他睁开那双惑人眼瞳的时刻,却多了几分孩子般的天真。难得的,难得的,很放松,亦很,吸引。待烟洛警觉,才发现自己微弯着身子,盯着叶橪瞧了许久。她这是怎么了?发花痴么?一时不禁面红耳赤,慌忙转身便要离开。后面却有只手,拽住了她薄纱的皓腕,叶橪的声音在深夜中凉凉的,却没带惯常的戏谑:“洛洛,坐一会儿。”
  “不要,我要回去睡了!”她尴尬得要死,原来他没睡着么?完了完了,原先是他成日主动骚扰挑衅,她恼羞成怒还有个原因依据。这下子,不必写状子申冤,她根本就色女一枚么,被抓了现行,真是歹势。
  “二十年前的今日,是我义父捡我回组织的日子。你就当是我生辰,陪我坐坐!”
  一句话,似乎无波无澜,却成功地将烟洛定在原地。她惊愕的回首,“真的?”
  叶橪的眸色浅浅的迷离,在月光中环环漾开深幽,只是抿着唇角,稍一用劲,就将烟洛拉了回去。竹榻的咯吱在宁静中分外响亮,烟洛跌坐到榻边,有些手足无措:“叶橪……”
  “嗯?”他复又闭上眼,双臂却自烟洛背后环紧了她的纤腰,她很柔软,身上兰香淡淡,让人安心而温暖。
  “醉了?”
  “没有!”
  “难受了?”
  “不会!”
  他的呼吸里有酒精的气味。这么个人,嘴上说着,倒将手臂收得更紧,强大的力道叫烟洛忽然莫名其妙的心酸。忍不住轻轻抚过他的墨也似的发丝,缓慢,温婉。他的黑发在指尖微微松散流泻,水丝一般顺从。蛙声虫鸣,此起彼伏,偏又极其悠远。微星和悦,幽幽闪闪的,似窥人的眼。
  心尖突然一颤,曾几何时,她耍赖着,不许那人将一头黑发束起,只因觉得他散发的模样帅得无可救药:垂落的发丝柔和了他的英挺,令他成熟的面容俊朗如同神袛。漫天漫地莲香袭人的月夜,她放心的倚在他怀中,不厌其烦的把玩他的发,他的声音温柔深刻入骨,丫头,喜欢么。
  恩。
  那么今生,我只为你散发,如何?
  今生,只为你,如何?
  手指一停,心上泛起丝丝罪恶感觉。是因为指尖滑过了另一个男人的发,还是因为,自己的心,竟然生出些异样的温情。叶橪一直懒散笃定,对许多事作壁上观,她不是不知道的。然而,也是他,留在她身边,运筹帷幄,帮了她一次一次,她,亦不是不感激的。于是乎,他的喜怒便容易带动她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