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节
作者:不落的滑翔翼      更新:2021-02-17 00:09      字数:4935
  绿人村
  作者:G。K。切斯特顿
  译者:杨建农、盛晓彬
  海军上将克雷文爵士被人谋害在海边的一个水塘里,凶手是他的下属海军上尉
  鲁克,他女儿过去的一个情人?还是他的私人秘书哈克,一个想借娶他女儿而达到
  个人发迹的年轻人?还是另有他人?
  高尔夫场地和海滩平行,在暮色中渐渐披上了一层灰色。一个穿着灯笼裤的年
  轻人正在场地上独自玩着高尔夫球,从侧面看上去他充满活力,给人一个积极进取
  的印象。年轻人并不是随便地把球敲来敲去,他既热情又仔细地反复练习着某一种
  特殊的击球杆法,手脚麻利得就像一股小旋风。他学起这一类的东西非常之快,常
  常超出旁人的预期。他经常被邀请参加某些特殊的学习训练,如六星期的小提琴速
  成班,或者一堂课就可完全掌握法语发音的函授教程。他的生活充满新奇和冒险,
  正可谓春风得意。眼下他是海军上将麦克·克雷文爵士的私人秘书。将军在和高尔
  夫场地临界处拥有很大一所房子。年轻人并不打算当一辈子别人的私人秘书,他有
  自己的远大抱负,但他十分地清楚,要想不干,可还得先把这事干好了才行。不用
  赘述,他当然是一个优秀的秘书,以他在高尔夫球场上的干劲和敏捷,专心处理着
  将军那堆永远回复不完的信件。海军上将随舰出海已经有六个月,至今都还没有回
  来,眼下,年轻人还得独立地处理这些信件。将军曾写信说他很快就会归来,可这
  也不是说回来就回来的事,或许几小时吧,或许要几天吧。
  年轻人名叫哈罗德·哈克。此时他正迈开矫健的步子,爬上高尔夫球场尽头的
  围坡,抬头掠过沙滩向大海望去。他看见了一件奇怪的事。由于天上笼罩着乌云,
  海滩上的光线随着每分每秒的消逝都在减弱,他看得不太真切,只觉得像一个瞬间
  产生的幻觉,像一个遥远过去的梦,一个鬼魅上演的剧,是历史上发生的事。
  落日余辉下的大海看上去不再是蔚蓝色的,而呈现一片墨黑色。两个戴着三角
  帽,挎着佩剑的人影出现在仍然光亮的西方地平线上,就像皮影戏里的人物。他们
  给人一个印象,似乎他们是刚刚从当年海军英雄纳尔逊的木制战舰上登陆的。如果
  这些是幻觉,那也不是哈克先生习以为常的幻觉。他属于自信、乐观、具有科学头
  脑的那一类人,更容易幻想的是未来世界的飞船,而不是过去时代的战舰。由此哈
  克先生得出结论,应当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定睛再度望去,确实是两个人,奇怪极了,成单行横穿过沙滩,相距约十五
  码的距离。两人都是现役海军军官,而且都穿着鲜艳的正式海军礼服。这种礼服除
  了在皇室接见等重大庆祝场合之外,没有人愿意淘神穿它。前面走的人看来像不知
  道后面跟得有另一个人,而且哈克一眼就从前者的高鼻梁和长胡须认出那就是他的
  雇主,海军上将麦克·克雷文爵士。跟在后面的人哈克不认识,但是他似乎意识到
  他们的穿着是和一次庆祝活动有关系。他记起了将军的旗舰是停泊在邻近的一个港
  口,接受某一个大人物的检阅,这就从某种角度解释了为什么他们穿得如此的庄重。
  看来,哈克先生知道这些军官,至少他熟悉克雷文将军。其实那两人只须花上五分
  钟时间就可以脱下那套军礼服,换上便装,至少换上普通的军服。至于将军为什么
  没这样做,作为他私人秘书的哈克也无从得知。反正出于某种原因,他不愿意这么
  去做,而这某种原因在随后的几周里成了本故事要揭开的谜底之一。当时海滩上空
  旷黝黑的景色和鲜艳的礼服形成鲜明衬托,使人不禁想起了滑稽歌剧里的布景。
  沙滩上的第二人更奇怪,尽管他穿的是真正的海军上尉的服装,但是他的外表
  就的确奇怪,而行为就更不用提了。他走得很紧张,时快,时慢,似乎让人感到他
  拿不定主意是否应该赶上将军。海军上将有点耳聋,肯定听不见软沙地上的脚步声。
  但对于一个侦探来讲,他可以根据声响判断出二十种动作,比如说是在跛行,还是
  在跳舞。黑暗笼罩着后面那人黝黑的脸庞,一双眼睛不时地闪烁和张望,显得心境
  极不平静。有一次,他开始跑动,但突然间又停了下来,走得一摇一摆,散散漫漫。
  然后,他抽出了自己的佩剑,这可超出了哈克先生的想象:一个皇家海军军官怎么
  会做这样的事?精神病院里的疯子也不会这么去干呀。
  哈克先生正看到紧要处,这两人已消失在了海湾的岬角处。睁大眼睛的哈克最
  后一眼看到的只是那黑脸的陌生人正漫不经心地挥刀砍下了一棵海属植物的头,看
  上去他已经不再打算撵上前面走的人了。哈克先生的脸一时变得非常地深邃,站在
  那里沉思了许久,然后转身插向一条大道。这是一条一端弯向海边,另一端经过将
  军住宅的海滨大道。
  考虑到将军消失的方向,他一定会沿着这条道路而来,再回到自己的家中。高
  尔夫球场下,沙滩上的那条小径将在海湾岬角那边掉头转向内陆,最终汇入这条可
  通往克雷文大宅的大道。哈克先生兴冲冲地来到这条道上等着他的主人。但是主人
  显然并没有踏上归途,更奇怪的是他的私人秘书,哈克先生也没有回来,至少好几
  小时之内没有回来。长时间的迟到让克雷文大宅里的家眷感到不解和惊慌。
  克雷文大宅是座宫殿似的乡村别墅,门前的棕榈树和门廊的石柱给大宅增添了
  几分光彩。可此时此刻在大宅里,盼望逐渐地变成了不安。男管家格莱斯是个脾气
  暴躁的大个子,此时正闷闷不响地在楼梯上走上走下;当他在大厅里踱来踱去的时
  候,显露了几分不安和急躁;他不时地透过门厅的窗户看看外面通向海边的白色大
  道。将军的姐姐玛里恩同样也有一个高鼻梁和一副对任何事情都嗤之以鼻的神气,
  她替弟弟料理家务。她很饶舌,语句却不很连贯,略有幽默感,能以类似白鹦鹉惊
  啼一样的尖叫来强调自己的观点。将军的女儿奥妮芙肤色黝黑,喜欢空想,经常心
  不在焉地保持沉默,还有一点忧伤。所以家里总是由姑妈来主持引导话题,而且从
  不需要任何敦促。但是奥妮芙也有突然释放出银铃般笑声的天赋,很能吸引人。
  “我简直不了解为什么到现在上将都还没回来,”年长的女士说道,“邮差亲
  口告诉我他看见上将走在沙滩上了,和那个丑陋的鲁克在一起。究竟是为了什么大
  家都叫他上尉鲁克呢——”
  “大家都这么叫他,可能是因为他是一名海军上尉。”年轻忧伤的小姐偶然间
  想到了这个好主意,回答了她的姑妈。
  “我简直不懂为什么上将没有开除他?”姑妈哼了哼鼻息,像是跟她的女佣在
  讲话。她为自己的弟弟感到十分的骄傲,总是称他为上将,但是她对于担任高级职
  位的理解是十分模糊的。
  “呃,罗杰·鲁克整天绷着脸,一点不合群,”奥妮芙解释道,“但这并不妨
  碍他成为一个能干的水手。”
  “水手!”姑妈发出类似白鹦鹉惊啼一样的叹息,“他可不是我想象中的水手。
  在我年轻的时候人们经常唱,‘这小妞爱上了一个水手…’只管想想这些。他死板、
  没趣、一点没有劲头,既不能唱水手号歌,又不能跳号笛舞。”
  “那上将也一样不常跳号笛舞呀?”侄女沉闷地反击道。
  “嚄,你难道不明白我的意思——他呆头呆脑,不苟言笑,什么都不行,”姑
  妈点拨道,“对了,干上将秘书的那个小伙可比他行。”
  奥妮芙发出银铃般动人的笑声,颇为悲伤的脸上挂上了几丝笑容。
  “我敢肯定哈克先生能为你跳号笛舞,”姑妈说道,“据说他半个小时就能从
  书中学会它。他喜欢学这方面的东西。”
  奥妮芙突然止住了笑声,抬头望着姑妈颇长的脸颊。
  “为什么哈克先生也没有回来?”她问道。
  “我才不管哈克先生口来不回来呢。”姑妈一面回答,一面起身望着窗子外面。
  傍晚的光线早就由金黄色转成黑灰,越来越强的月光又让海岸披上了一层银白
  色。除了一个水塘周围突起的矮树丛和后面打鱼人的村落,长长的海岸线看上去十
  分平坦,十分寂静。这个名叫绿人村的村落建在海边上,在远方地平线的衬托下更
  显阴霾和荒凉。所有的道路,所有的地方都十分的空旷,没有一个在移动的生命。
  再没人看见戴着三角帽、在傍晚时分走过沙滩的人,也没人看见那个尾随其后的怪
  人,更没人看见在一旁观察他们的秘书哈克先生。
  半夜过后,秘书先生终于闯进了家门,惊动了整个宅子。他的脸苍白得像一个
  鬼,和跟在身后的高大警探相比,可谓是惨白了。可不知为什么,警探那肥大、红
  润、毫无表情的脸比起哈克先生那张吓坏的脸来说更使人感到世界末日的来临。消
  息尽可能婉转地、尽可能斩头去尾地传达给了两位女主人,然而抹杀不掉的事实是
  克雷文将军被淹死了。尸从树丛下的水塘里被打捞了出来,全身满是肮脏的水草和
  浮垢。
  任何了解哈克先生的人都意识到他具有极强的自我恢复能力,尽管头一天晚上
  他被吓得发愣,第二天一早他又处在非常良好的竞技状态之中了。他把夜里去绿人
  村路上遇见的警探推搡进了另一个房间进行私下的意见交流。他询问警探的方式就
  跟后者询问一个乡巴佬一样,好在彭斯先生性格沉稳,头脑既不聪明也不愚蠢,没
  有怪罪他。很快警探就显露出他并不像他看上去那么愚蠢,因为他虽然慢条斯理,
  可对哈克先生急不可待的询问处理得有条不紊。
  “好了,好了,我想这不外乎又是一桩传统的老三件:意外死亡、自杀和谋杀。”
  哈克脑子里满是在‘侦探十天速成班’手册里学到的那些术语。
  “我不明白为什么会是一桩意外死亡,”警探回答说,“当时的天色并没有黑,
  水塘又离那条直道五十码远,而且将军对于回家的路了如指掌。他即使故意去躺在
  街上的水洼里,也不会跳进那个水塘里。如果说是自杀,那可得说话负责任,我想
  这十分的不可能。将军性格开朗,事业成功,而且非常的富有,事实上可算得上百
  万富翁。当然这和此事之间没有关系,但他看上去非常的正常,个人的私生活也非
  常的和谐,我想他是世界上最不可能自己淹死自己的人。”
  “那我们将不可避免地涉及到这第三种可能性。”秘书哈克降低了声音,但掩
  盖不了他内心的兴奋。
  “我们现在可不能急于下结论。”警探的回答让哈克十分的恼火,因为他总是
  急着搞定每一件事。“我们得先搞清楚一两件事。比如,我们得清楚他的私人财产,
  这是第一件。你是他的私人秘书,你知不知道谁在这个财产的继承圈内?你有没有
  关于他遗嘱的信息?”
  “我还不至于获得将军那样的宠信吧,”年轻人回答道,“他的律师是沙特富
  汉大街上的威利先生、哈德曼先生和泰克先生。我想遗嘱是由他们来保存和执行的。”
  “那好,我想尽快地见到他们。”警探建议道。
  “那我们马上就去。”秘书先生更是迫不及待。
  哈克先生在屋里来回转了两转,突然,他好像又找到了新的突破点。
  “尸体那边进行得怎么样,先生?”
  “尸体还在警察所里,史崔克医生正在验尸,报告一两个小时内就可以做出。”
  “越快越好,”哈克评论道,“如果我们能在律师事务所里同时见到他岂不更
  好?那样可以节省时间。”说到这里,秘书先生那冲动的语气突然变了调,好像有
  些不好意思。
  “瞧,我想……我想替小姐,就是将军的女儿尽量多着想一下。她有一个请求,
  虽然我觉得是胡闹,但我不愿意让她失望。她在这城里有一个朋友,她想听听他的
  主意。一个叫布朗的男人,是个牧师什么的。小姐给了我他的住址。我对牧师这类
  人不太感兴趣,但是——”
  警探点了点脑袋表示同意:“我对牧师这类人也不太感兴趣,但是对布朗神父
  却是大大地尊重。曾经为了几桩离奇的珠宝盗窃案,我不得不和他有过交道。他真
  不该是一个神父,他应该是一个警探。”
  “那好,”听得大气都不出的哈克先生一面说,一面从房间里消失了,“那让
  他也到律师事务所里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