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节
作者:负债赌博      更新:2021-02-19 06:04      字数:4742
  “你呢,怎么会在这里?”我问。
  “我和段浩哉分道扬镳了。躲避他手下的搜寻,却不小心染了风寒,只得留在此处。”木子李有些心不在焉的回答。
  “那么,你如今打算去哪?”我又问。
  “回京城。”木子李回答。
  “难不成你还要去刺杀皇帝?”我惊叫,“你一个人凭这样一副身体?”
  木子李有些厌倦的扶着墙站起身,道:“这是我的事,和你无关。”
  我亦起身横臂拦在他面前。
  “闪开。”木子李握紧剑道。
  “木子李,我明白你的心情。”我不躲闪,对他说,“我知道十五年前,启德毒死你父皇,逼死你母妃,纵火焚宫。我知道你的仇恨。可是,你报了仇又如何呢?且不说天下再遭一次浩劫,你杀了启德,同时也毁了自己。求你了,木子李,别再越陷越深了。”
  木子李的目光却如同燃烧一般,他盯着我,我却觉得这眼中的怒火像冰一样的足以让人冷到战栗。“柳扶桑,你知道些什么!你根本什么都不明白!”木子李恶狠狠的冷笑道,“你这自以为是的小少爷!你了解我什么!你要阻止我?好啊!那么来杀了我吧!动手!杀了我!否则我就去要启德的狗命!”
  我被他逼的不知所措,只是重复着:“不,不要……”
  木子李收起了目光,叹了口气,道:“柳扶桑,你这么聪明的人,为什么非要往死穴里跳呢?别再管我的事了,不要再和我这种人扯上关系。”
  一瞬间我潸然泪下。我扑过去把木子李死死搂在怀中。很多年前,很多年前我对这个人的痛苦和悲哀敬而远之,我因为胆怯而不愿开启他冰冷尘封的世界。然而,又是多少次我从梦中惊醒,这个人向我求救,他一次次出现在我的梦境深处。想要拥抱他,想要安慰他,融化他内心的冰雪,看到他温暖的笑容。我已经逃得太久,这一次绝不能再逃避了。
  “紫篱,自从柳扶桑六岁见到你时,他就已经无法置身事外了。紫篱,我早就已经没办法再放开你了。如果你一定要去京城,那么就让我陪你一起去吧。求你,别再从我身边离开了……”我一如多年前迷失在灯会,被木子李找到时一般,对他哭泣道。
  木子李茫然的任我把他抱在怀中,和那时一模一样的动作,抬起手抚摸着我的背,轻声说着:“没事了,扶桑,没事了……”
  番外三 荧惑
  太和五年。
  是夜,荧惑之火逆行当空,赤红如炙,摇摇欲坠。京城中方士皆言此乃不祥之兆,当有灾星降临。
  果不其然,荧惑逆行至碧和宫正空,启仁帝宠姬碧和殿穆妃娘娘产下一子。婴孩坠地之时,荧惑之火瞬灭。故而启仁帝赐此子名为“泰荧”。
  话说这甚得皇宠的穆妃娘娘生的是冰肌玉骨,体态纤秀,对皇上情深义重,又先怀了龙种,众人皆传若生下的是个皇子,那穆妃娘娘封为皇后便是毋庸置疑了。可岂料皇子降临,竟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启仁帝对穆妃虽是宠爱不减,却迟迟不见提起封后之事。而小皇子一天天长大,却连个王爷的头衔都未得封,于是世人皆称之为“荧惑公子”。穆妃见封后无望,这期间宫中又出生了两位皇子,便只得竭力笼络朝臣,培植势力,极尽钩心斗角之事,以保全自己在后宫的地位。
  按理说,荧惑公子受到启仁帝冷落,理应被排斥在宫中角落里不声不响的安生度日。可偏偏这荧惑公子得尽了其母的风姿,生的清秀俊逸,姿容雅绝。而宫中人多语杂,灾星下凡的话时不时的进入耳中,荧惑公子便常常避道而行,也就因此被人看作是个性孤僻的孩子。一身绝世的风骨,却又性子冷淡,如此一来,怎能不招人嫉恨?
  太和十三年。时值五月,天气回暖,庭院芳菲。
  众妃共聚碧和殿赏花饮茶,观赏西北归来拜寿的四王爷启德带来的奇珍异宝。皇子公主宗室公子们嬉戏打闹,一派喜气洋洋。
  捧着茶杯坐了半饷,泰荧难以察觉的叹了口气,放下杯子,悄悄敛起衣摆,趁众人仍在赏玩珍宝,向殿后临水的沿廊走去。
  凭栏而立,泰荧拉了拉束的紧紧的衣领,望着一池碧水,再次疲惫的长长叹息。众妃们表面谈笑风生,话里却尽是呛人的火药味儿,真是受不了。和煦的东风吹动泰荧散下的几缕乌黑柔顺的头发,他漫不经心的把秀发别在耳后。
  “荧儿。”明知身后男人跟来,泰荧却偏偏不肯回头。
  几年来年驻守西北,男人的皮肤被晒成了小麦色,肩膀也宽阔起来。他对这荧惑公子的脾气早就习以为常。男人宽厚的手掌抚上泰荧的肩,把他的身子扳过来朝向自己。“三年不见,长高了嘛,可还是这么不爱说话,”男人宠溺的笑道,“有没有想念皇叔?”
  泰荧用那双深黑色的眼睛仔细观察着男人。三年不见,这个男人脸上的表情更加坚毅了,仿佛这世上根本没有能让他犹豫和屈从的东西。而这种坚毅里,却又有一种让人觉得很安心的东西。小时候母妃请这个四皇叔教自己骑马射箭,后来不知什么原因父皇把他调离京城驻守西北。泰荧回忆着。
  面对男人的微笑,泰荧有些局促。其实每当面对别人的好意,泰荧都会紧张的手足无措。此刻他也只是把头扭向池水,不住玩弄着手中的翡翠珠链子。
  看似孤傲,其实却是羞怯使然。启德了然于心的笑笑。不过真像啊,这孩子和他母亲,启德心中隐隐作痛。他不禁抓起泰荧玩弄珠子的手,用视线攀摹他精致纤细的手指。
  “皇叔?”泰荧惊讶的微启朱唇。
  “荧儿,你可见过雪花?”启德望着泰荧乌黑清澈的眼眸,却问道。
  京城从不下雪,于是泰荧摇了摇头。
  “我驻守的地方,时常下雪。”启德微微眯起眼,仿佛在看遥远的地方,“晶莹剔透的雪花,美的令人心碎,然而一旦用手碰触,她就会消失。就是这样凄美却绝情的造物。”
  “皇叔……”泰荧秀气的眉头担忧的蹙起。“皇叔,荧儿想念皇叔了。”泰荧用手指拉了拉启德的衣袖。
  “好荧儿……”启德另一只手摩挲泰荧的头,略显苦涩的一笑。
  正当这时,却有一个约摸二十七八的男子从长廊尽头走了过来,对启德和泰荧行礼道:“王爷,泰荧殿下,穆妃娘娘请二位过去,午膳要开始了。”
  两个人都未移动。被打扰的启德用挑剔的目光看了这个打扮的一本正经的男人一眼,岂料男人却完全无视启德的轻蔑。声音波澜不惊:“泰荧殿下?”他再次请道。
  “知道了,你先下去,告诉母妃马上就来。”泰荧回答。
  男人再次行礼退下。
  泰荧拉着启德的手,向正厅走去。启德看着男人的背影消失在沿廊尽头,皱眉问道:“这是何人?”
  “他叫柳问舟,是为父皇修藏书阁里书的文官。似乎挺有学问,父皇命他给我讲讲课。一个不会说话的书呆子罢了。”泰荧看着启德面有愠色,凭本能对柳问舟不屑的轻描淡写几句。如此一说启德果然不再绷紧脸,而将此人抛之脑后了。
  “……就是这样。”柳问舟一本正经的说道。
  沉默,沉默,沉默。
  这个男人在搞什么,把意境优美的诗歌剥皮拆骨讲的像秦始皇焚书坑儒的惨痛历史一样……泰荧深深叹了口气。虽然自己是灾星下凡,可好歹也是亲生骨肉,父皇怎么忍心派这样的死硬派来折磨自己,泰荧默不作声,却腹诽连连。
  庭院里海棠开得正盛,微风吹来,粉白的花瓣散落在正襟危坐面面相觑的两个人身上。如果比定力,泰荧绝对不是柳问舟的对手。这个男人沉默寡言,泰荧完全不了解他在想什么。泰荧再次叹息。
  “柳大人,我……可以走了吗?”泰荧小声试探着问。
  “课还没有讲完。”柳问舟终于开口说话,虽然是拒绝。
  “那么,可以休息一下?想去院子里拾些花瓣,拿给母妃洗花瓣浴的话,她一定很高兴。”泰荧低着头说。
  “可以吧。”柳问舟面无表情的妥协了。
  泰荧松了口气。他爬起来鞋也不穿的跑到海棠树下,仰头看着雪花般飞散的花瓣。传说中面如冠玉,唇红齿白的荧惑公子站在纷飞的花瓣中凝神思远,柳问舟竟然一动不动的端坐着双目直视倒扣在坐席上的书本。这样的画面真是叫人哑然失笑。
  泰荧悄悄看了一眼这个沉闷的老师,心里倒是有些释然。多少年来人们对于自己都是表面态度温柔,背后却恶语中伤。倒不如像柳问舟这样,表里如一,根本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的好。
  微风中泰荧粲然一笑,却未见目不斜视的男人瞬间失神的眼睛。
  太和十五年春,启仁帝与南方诸国开战,战时四个月,签订和约。同年秋,南国蝗灾肆虐,饥民四散。唯西北早有防范,受灾最轻。
  太和十六年春,启仁挑起事端,与北国开战,战胜,重新划分疆土,得北国十城。太和十六年秋,荧惑公子年满十一岁。
  如同滴入清水中的一滴浓墨,随着时间墨色一丝丝晕开。荧惑公子愈发清瘦娴雅,堪比陆探微画笔下那倾国倾城的风骨。然而与此同时,性子却更加好静,甚至忧郁起来。
  几年来宫中都大兴土木。泰荧登上新修的摘星阁,眺望着遥远的西北。那人一别又是三年。此刻他在做什么呢?毫无理由的相信这个人,这在泰荧看来都觉得不可思议。从来未曾打开的心扉,却完全敞开在这个人面前。喜悦,忧伤,全都想在第一时间说给他听。如同是在水中漂浮太久的人,一旦抓住什么,便死死的不放手。或许自己寂寞的太久了吧,想要靠岸,想要把心交给这个人保管。泰荧用手按住胸口。然而往日里自己太过羞怯,关键的话总是说不出口。就算被嘲笑也好,下一次,下一次再见到他,一定要把心里的话都说出来,泰荧下定决心。
  一个月后,启仁帝一夜暴毙身亡。而太子未立,京城局势动荡不安。此时却传来西北天空出现奇异天象,众人传此地将有大富大贵之人。启仁帝尸骨未寒,二皇子之母李贵妃与国舅密谋伪造诏书,后为众宫识破。事变五日后四王爷启德领兵至城下,号召诛杀佞臣,守卫京城。众宫及朝臣迟疑不敢许进,五王爷启瑞却私开城门放行。于是启德浩浩荡荡二十万大军进驻京城。当夜,宫中便突然起火。
  到处火光冲天,热浪和灰烬呛得人几乎窒息。
  哭喊声,奔走声,求救声交织成嘈杂的一片在泰荧身边嗡嗡作响。妃子,宫女,太监此刻谁也顾不得谁了,都在没命的奔跑,虽然其中也不乏见了钱就不要命的趁火打劫的人。烧断的横梁和燃着的帷帐不停的往下掉,砸在一些人身上,他们有些就再也没能爬起来。
  泰荧茫然的在碧和殿四处走着。没有找到母妃,不知她是否逃到安全的地方了,泰荧穿梭在长长拖地的凌乱帷帐中。突然一个踉跄,他被一截断梁绊倒在地,与此同时,他也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泰荧霎时一动也不能再动。
  “紫篱,过来。”启德说道,向穆妃走近了一步。
  “不要!”穆妃胡乱比划着剑,歇斯底里的尖叫起来。
  “紫篱,你不要对我如此绝情,我这一切都是为了你!我不惜毒死启仁,借诛逆贼之名进入京城,都是为了你!我当了皇帝,便封你为皇后!紫篱!”
  “住口!住口!乱臣贼子!你害死了启仁,你害死了他!”穆妃满面是泪,用剑指着启德阻止他靠近。
  “难道你还对启仁念念不忘!你为他生下泰荧,他却是如何对待你们母子的?我做了皇帝,会让你们过神仙的日子!紫篱,这么些年你也看到了,我对泰荧不好吗?我都是为了你啊!我想见你,我想接近你!”
  “不……不!启仁,我的启仁……”穆妃哭喊道。
  “不要再提他的名字!紫篱,你就像雪花一样,美丽却无情!紫篱,跟我走。不然,你信不信我杀了你和启仁的儿子?”
  “不!荧儿是我的骨肉!”
  “可他身上流着一半启仁的血!每次想到这个,我都恶心的不得了!可是为了你,紫篱,我一直善待他!紫篱,你若不跟我走,今后我也没有必要让启仁的这个灾星儿子苟活于世了。”启德向前走去。
  “别过来!”穆妃又举起了剑。
  “紫篱,紫篱……”启德却全然不理会,大步走去想抓住穆妃的手。
  穆妃绝望的瞪大了眼睛。
  “紫篱!”回过神来的启德惊叫。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剑光一闪,鲜血飞溅,近乎于疯狂的穆妃挥剑自刎,竟就如此香消玉损了。启德疯了一般扑到穆妃身边,抱起她失声痛哭。碧和殿烈焰冲天,鲜血满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