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4 节
作者:点绛唇      更新:2021-02-19 05:44      字数:4822
  “快!快!把钱给他。房子租下了。”
  “他要知道你什么时候搬进来,”鲁兰说。
  “今天,马上。”
  “不过,先生,你没有家具。你怎样搬进来呢?”
  “我去买一个床垫和一把椅予。鲁兰,你还不知道在一个蹩脚旅馆里过日子的味道呢。
  我一定要马上搬进来!”
  “随你便,先生。”
  房主离去。鲁兰回去工作。文森特一破又一次地从一个房间走到另一个房间,从楼上走到楼下,一寸一寸地巡视他的领土。泰奥的五十法郎目前刚寄到,他口袋里还剩有三十法郎。
  他冲出去,买了一只便宜的床垫和一把椅子,带回到黄房子里。他决定姆楼下的房间作卧室,楼上的作工作室。他把床垫掼在红瓷砖地上,把椅子搬到楼上的工作室里,然后最后一次回旅馆。
  老板找借口在文森特的账单上加了四十法郎。他要文森将把钱付清后才让他把画拿走。
  文森特不得不上告到违警罪法庭,即使那样做了,还得先付清这笔竹杠的一半。
  那天傍晚时分,他找到一个商人,肯赊给他一只小煤气炉、两口锅和一盏火油灯。文森特还剩有三法郎。他买了咖啡、面包、土豆和一点儿烧汤的肉。现在分文全无了。他在底楼的小室里布置了一个厨房。
  夜幕笼罩拉马丁广场和那所黄房子的时候,文森特在小炉上煮汤和咖啡。他没有桌子,在床垫上铺一张纸,放好晚饭,盘腿坐在砖地上吃了起来。他忘记买餐刀和餐叉。他用画笔杆从锅里挑起肉片和土豆片。肉片和土豆片吃起来有点颜料味儿。
  吃完饭后,他持着火油灯,登上红砖楼梯,上二楼去。房间空荡荡,显得凄凉,只有一具僵硬的画架立在洒满月光的窗前。背后是拉马丁广场的漆黑一团的花园。
  他睡在床垫上。早晨醒来,他打开窗户,观望花园的绿色、冉冉升起的朝日和境蜒入镇的道路。他瞧着干净的红砖地、粉白的墙和宽敞的房间。他煮了一杯咖啡,端着锅一面喝一面在房里走来走去,盘算如何布置房子,墙上挂什么画,如何在他的真正的自己的家里消度愉快的时日。
  第二天,他接到他的朋友保罗·高更的来信。高更被困在布列塔尼蓬一阿旺的一家小咖啡馆里,贫病交迫。“我无法脱出这个洞穴,”高更写道,“因为无钱付账,老板扣住了我的全部图画。在各式各样折磨人性的灾祸中,没有比缺钱更使我发狂了。而且我亦感到自己是命里注定要赤贫一辈子的。”
  文森特想到全世界的画家,都是烦愁、患病、贫穷,受到同胞的嘲笑和回避,忍饥挨饿,受尽折磨,一直到死。为什么?他们的罪名是什么?他们犯了什么大罪要使他们成为无家可归的践民呢?受到如此迫害的人怎能画出好作品呢?未来的画家——啊,他要成为一个史无前例的色彩学家和大丈夫。他不要生活在可怜的咖啡馆里,不要到朱阿夫兵的歧院里去。
  可怜的高更。在布列塔尼的一个污秽的洞穴里受罪,病得无法作画,没有一个朋友帮助他,口袋里没有一个法即可买有益于健康的食品和求医。文森特认为他是一个伟大的画家,一个伟大的人。难道高更应该死去。难道高更应该放弃他的绘画。那将是绘画世界的一个大悲剧。
  文森特把信塞进口袋,走出黄房子,沿罗纳河的堤岸信步走去。一艘装煤的平底船停泊在码头边。从上面看下去,全船被阵雨冲刷得晶亮透湿。水日里带黄,云珍珠灰色。天空紫丁香色,西边呈现一线橙黄色,市镇紫罗兰色。几个干活的,穿着龌龊的蓝白色衣服,在船上走来走去,把货物运上岸。
  那是纯粹的葛饰北斋。这景象把文森特带回到巴黎,带回到唐居伊老爹店里的日本版画……叫3回到保罗·高更—一在他所有的朋友中,他最爱高更。
  他猛然醒悟应该怎么办。黄房子很大,足够容纳两个人。他们俩能够各有自己的卧室和工作室。如果他们一起烧饭,一起碾磨颜料,一起省吃俭用,那末他们能够靠他的每月一百五十法郎过日子。房租不会增加,食物开销不大。如果又能有一个朋友朝夕相处,一个用绘画术语交谈、理解绘画技术的画家朋友,该多妙。高更能教他绘画,该有多好。
  他以前还没有认识到他一向是多么孤寂。即使文森特的一百五十钱郎不够开销,也许泰奥肯多寄额外的五十法郎,来换取高更的每月一幅画。
  对!对!他一定得让高更和他一起住在这儿阿尔。。炽热的普罗旺斯太阳会把他的疾病统统烧光,就象烧光文森特的病一样。他们很快就会有一个火热的、活动着的工作室。他们的工作室将是南部的第一个工作室。他们将继续发扬德拉克洛瓦和蒙蒂塞利的传统。他们将使绘画浸透阳光和色彩,唤醒世界对五光十色的大自然的认识。
  高更必须得救!
  文森特返身慢跑步,一直跑回到拉马丁广场。他奔进黄房子,冲上红砖楼梯,开始兴奋地计划房间的安排。
  “我和保罗在楼上各有一个卧室。我们把楼下的房间当工作室。我再买床、床垫、床单、椅子和桌子,我们就有一个真正的家了。我要用向日葵和鲜花盛开的果园来美化整幢房子。
  事情并不象他所期望的那么轻而易举。泰奥愿意每月多加五十法郎生活费来换取高更的画,但是问题在于旅费,无论泰奥还是高更都无法解决。高更病魔缠身,不能活动,债台高筑,从蓬一阿旺脱不了身,心灰意懒,没有兴致接受计划。信函在阿尔、巴黎和蓬一打旺之间穿梭来往。
  文森特现在十分撞情他的黄房子。他用泰奥的生活费给自己买了一张桌子和一口抽屉柜。
  “到年底时,”他给泰奥写道,“我将会大变样。但是别以为我会在那时候离开这儿。决不。我将在阿尔度过余生。我要成为南部的画家。而你应该想到你在阿尔有一幢乡下别墅。
  我巴不得安排好一切,以便你可以常到这儿来度假日。”
  他在生活必需品上花用最低限度的钱,而把其余的钱花在房子上。他每天都得在他自己与黄房子中作出选择。他该买点肉当莱,还是买一只访意大利的陶水罐?他该买一双新鞋,还是给高更的床买那条绿色床单?他该为自己的新画定购一个松水画框,还是买那些灯芯革来垫椅子?
  房子总是占先。
  黄房子给他一种安心的感觉,因为他是在为将来的保障而张罗。他已经漂泊得够了,没有节奏、没有理由地流浪。但现在他将永远不再迁动。他死后,另一个画家会发现这一兴隆的商号。他在建立一个永久性的工作室,将被世世代代的画家用来表现和描绘南部。他一心想为这幢房子绘制一些装饰画,要让这些装饰画完全值得在他未获盈利的年月中所花去的钱。
  他以更新的活力投身于他的工作。他懂得,对一件事物进行长时期的观察后,会使他成熟,使他获得深刻的理解。他五十次地回到蒙马儒尔,在基址边研究田野。西北风使他的画风与感情、与面前的在风里摇晃得厉害的画架无法联接和交织在一起。他从早晨七点一直画到晚上六点,毫不分心。一天千幅油画!
  “明天要暴热,”深秋的一天晚上,鲁兰说。他们正坐在拉马丁咖啡馆里饮黑啤酒。“然后,冬天。”
  “阿尔的冬天怎么样?”文森特问。
  “不好受。雨多风大,冷得入骨。不过这儿的冬天很短。仅仅两个月而已。”
  “那末明天将是我们最后的一个好天了。我知道该上哪儿去。想象一下,一个秋天的花园,鲁兰,两棵丝柏,深绿色、形状象两只瓶;三棵小栗树,长着烟草色和桔黄色的叶儿。
  一棵水松,淡黄色的树叶,紫罗兰色的树干;两丛血红的小灌木,紫红的树叶。还有一些沙,一些革和一片蓝天。”
  “啊,先生,当你形容某些事物的时候,使我认识到我一辈子都是个睁眼瞎子。”
  第二天一早,文森特在太阳升起时就起身了。兴致勃勃。他用剪刀修齐胡须,梳好阿尔太阳还没有从他头顶上烧去的几根残发,穿上他唯一的套头衣裤,作为对太阳告别的一种特别的亲切姿态,戴上了从巴黎带来的苏格兰兔皮帽。
  鲁兰的预言是正确的。太阳升起,一颗黄色的火球。苏格兰兔皮帽没有鸭舌,阳光刺进他的双眼。那秋天的花园离阿尔有两小时步行的路程,在通向塔拉斯孔的大路上。它歪斜地蟋伏在一座小山的脚下。文森特把画架立在花园后的一片耕过的麦田里。他把苏格兰帽扔在地上,脱下完好的外衣,把画布按在画架上。尽管还是清晨时刻,但太阳烤着他的头顶,在他眼前布下一片他已经习以为常的、跳动的火慢。
  他仔细地研究眼前的景色,分析其组成的色彩,脑子里捉摸着相图。当他确信已经理解了景色,便把画笔弄软,旋开颜料管的盖子,揩干净用来涂厚色的刮刀。他再对花园看了一眼,把心里的形象烙印在面前的空白画布上,在调色板上调些颜料,举起画笔。
  “你一定要这样快就开始画吗,文森特?”他背后有一个声音问道。
  文森特旋转身于。
  “还早呐,我亲爱的。你有一整天的时间可画哩。”
  文森特看着那女人,张口结舌,困惑不解。她年轻,但不是孩子。她的眼睛就象阿尔的钻蓝夜空,她的头发留得很长,按在背上,就象太阳一样的柠檬黄。她的形体甚至比凯·沃斯更为优雅,但具有南部的丰美的成熟。她的容貌金光闪亮,含在微笑的樱唇中的牙齿,就象从血红的葡萄树中望见的白夹竹桃花。她身穿一件长裙,紧贴身体的曲线,只在一边用方形的银扣子扣住。她极着一双普通的凉鞋。她的身体健壮,结实,全身的曲线洗炼而肉感。
  “我不在你的身边已经很久了,文森特,”她说。
  她站在文森特和画架的中间,倚靠着空白的画布,遮住了他对花园的视线。太阳照着柠檬黄的头发,在她背上投下光辉的波浪。她如此热忱温柔地对着他微笑,使得他把手举到眉际,看看他是不是突然得了病,还是坠入了梦文;
  “你不理解,我亲爱的、亲爱的孩子,”女人说。“我那么久不在你的身边,你怎能理解呢?”
  “俄是谁?”
  “我是你的朋友,文森特。你在世界上的最好的朋友。”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我从来没有见到过你。”
  “啊,没有,不过我见到过你许多许多次。”
  “你叫什么名字?”
  “玛拉。”
  “完了?就叫玛她?”
  “对你来说,文森特,就叫玛姬。”
  “你跟我到这儿田里来干吗?”
  “我以同样的理由跟着你走遍了欧洲……这样我就可以和你在一起。”
  “你认错了人吧。我决不可能是你所指的那个人。”
  女人举起凉凉的白手,放在他枯焦的红头发上,轻轻地往后据去。手的凉意和她柔情的、低低的声音的凉意,就象从一口活水深井中流出来的一汪清新的水。
  “只有一个文森特·凡·高。我决不会搞错。”
  “你以为你已经认识了我几年啦?”
  “八年,文森特。”
  “怎么,八年前我任……”
  “……是呀,亲爱的,在博里纳日。”
  “你在那时候就认识我了?”
  “我第一次看见你,是在一个深秋的下午,你坐在马卡斯前面的锈铁轮上……”
  “……哑着矿工们回家!”
  “对。我第一次对你看的时候,你就是懒洋洋地坐在那儿。我刚想从你身旁走过,你从口袋里掏出一只旧信封和一支铅笔,开始速写起来。我从你的肩上探头望着。就在这时候……
  我堕入了情网。”
  “你堕入了情网?你爱上了我?”
  “对,文森特,我亲爱的、好文森特,爱上了你。”
  “也许那时候,我还显得不太难看吧。”
  “不及你现在的一半好。”
  “你的声音……马娘……听起来真奇怪。从前只有过一个女人用那种声音对我说话……”
  “……玛戈特的声音。她爱你,文森特,象我一样。”“你知道场戈特?”“我在布拉邦特耽了两年。我天天跟你到田野里去。我望着你在厨房后的马厩里画画。我感到高兴,因为有码戈特爱你。”“那时候你并不十分爱我?”她用凉凉的手指轻抚他的双眼,;“啊,我爱你。
  自从第一天以来,我从来没有中断过对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