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9 节
作者:点绛唇      更新:2021-02-19 05:44      字数:4841
  的椅子,墙上没有速写,没有窗可望野眼,什么也没有,只有他职业上的一些简单工具,甚至没有一张多余的凳子供来访者坐坐。他就那样地避开人们。
  “噢,是你呀?”他咆哮道,没有放下画笔。他在别人的工作室里打扰别人,全不介意,但是倘若别人打扰了他,他就象落人陷讲的狮子那样好客。
  文森特解释他的来意。
  “晤,不,老弟!”韦森布吕赫嚷道。“你找错人了,找上了世界上最不相宜的人。我连十生丁也不会借给你的。”
  “你借不出钱吗?”
  “我当然有钱可惜呀!你以为我象你一样是个该死的业余艺术家,并且卖不出画吗?我现在银行里的存款,就是用三辈子也用不完。”
  “那末为什么不惜我二十五法郎呢?我走投无路了。家里连一粒霉面包屑也没有。”
  韦森布吕赫高兴地搓搓双手。“好!好!这正是你所需要的呀!对你大有好处。你会成个画家。”
  文森特倚靠在光秃秃的墙壁上,不支撑就站不住。“挨饿还有什么好呀?”
  “对你来说,这是世界上最好的事情,凡·高。那会使你吃苦头。”
  “你为什么那么有兴趣看到我吃苦头呢?”
  韦森布吕赫坐在那孤零零的凳上,交叉双腿,用一支笔尖蘸过红色的画笔,指着文森特的下巴。
  “因为这会使你成为一个真正的艺术家。你苦头吃得愈多,就愈应该感恩。那就是造就第一流画家的材料。一只空胃比一只满胃要好,凡·高,一颗破碎的心比幸福要好。千万别忘记!”
  “一派胡话,韦森市吕赫,你也明明知道。”
  韦森布吕赫用画笔朝文森特的方向戳戳。“没有经历过不幸的人,无画可画,凡·高。幸福是鲁钩的,只适合母牛和小商人。艺术家是靠痛苦成长的,如果你挨饿,灰心,不幸,那就应该感激不尽。上帝是对你仁慈的!”
  “贫穷把人毁了。”
  “对,贫穷只能毁掉弱者。却毁不了强者!如果贫穷能把你毁掉,那末,你是一个脓包,该摔跟头。”
  “你不想伸出一根指头帮我一下吗严“即使我认为你是古往令来最伟大的画家,也不会帮你忙的。如果饥饿和痛苦能致一个人于死地,那末这个人是不值得去援救的。唯有那些在他们把要讲的话全讲完之前,不管上帝还是魔鬼都无能弄死他01的艺术家,才是属于这个世界的艺术家。”
  “不过,我已经受过好几年的饿了,韦森布吕赫。住过没有屋顶的房子,饿着空肚在雨里雪里行走,患病发烧,被人遗弃。我还有什么没有经受过。”
  “你还没有触到苦难的表面呢。你不过是刚刚开始。告诉你,痛苦是这个世界上唯一无穷无尽的东西。现在跑回家去,捡起你的画笔吧。你愈挨饿和不幸,就会画得愈好。”
  “并且我的画也就愈快地被人否认。”
  韦森布吕赫哄笑起来。“当然会被否认!应该如此。那对你有好处。会使你格外不幸。然后,你的下一幅画就会比前一幅好。如果你挨饿,受苦,作品被人贬低忽视,经过这样的足够几年之后,你终于会—一注意,我说你会,而不是说你一定——你终于会制作出一张够格与扬·斯蒂恩成…·,·井然挂在一起的油画。”
  “……或者是韦森布吕赫!”
  “说得对。或者是韦森布吕赫。要是我现在给你钱,我可是在抢夺你永垂不朽的机会。”
  “去他妈的不朽吧!我要在这儿画,现在画。可是我无法空着肚子画呀。”
  “废话,老弟。有价值的画都是饿着肚子画出来的。当你的肠子满满的时候,你却在错误的一端创作。”
  “我好象没有听说过你受过这么多的苦呀。”
  “我有创造性的想象力。我用不着亲身经受痛苦就能了解痛苦。”
  “你这个老骗子。”
  “完全不是。假使我看到自己的作品象德·博克的一样乏味,我早把钱扔掉,去过流浪生活啦。事情就是这样:我能把痛苦完美地表现出来,而用不着要对痛苦有一个完美的记忆。
  我是一个伟大的艺术家,道理就在这里。”
  “你是一个大骗子,道理也就在这里。快点儿,韦森布吕赫,做做好事,借我二十五法郎吧。”
  “就是二十五生丁也不借!我告诉你,我不说假话。我太尊重你了,所以不能借钱给你,来削弱你的意志。除非你能掌握你自己的命运,有朝一日你会画出卓越的作品,文森特。在莫夫废纸箱里的足部模型使我相信这一点。现在快走吧,到施场所去领碗免费的场吧。”
  文森特盯住韦森市吕赫看了片刻,转过身去,开门.“等一等”“你不是想告诉我你将变成一个胆小鬼,动摇起来吧?”文森特声音刺耳他说。
  “喂,凡·高,我不是小气鬼,我按原则办事。要是我以为你是个傻瓜,我就会给你二十五法郎,把你打发掉。但是我把你看作是一个同行。我想给你一些金钱再多也买不到的东西。在海牙,除了莫夫之外,我没有给过别的人。到这儿来。把天窗上的窗帘拉拉好。那样好一点。看看这张习作。这就是我如何构图和支配素材的。哎呀,你站在光头里,怎么能看得清楚呢?”
  一小时后,文森特离去,满心喜欢。他在那短短的一小时里所学到的东西,比在艺术学院里一年还要多。他走了一段路,才记起了饥饿、有热度、不舒服,而且一文不名。
  几天以后,他在海边沙丘上遇到莫夫。如果他还抱着一丝和解希望的话,那末现在绝望了。
  “莫夫表兄,那天在你工作室里发生的事情,求你原谅。我太愚蠢了。你难道不能宽恕我吗?你能否抽空来看看我的画,指教一番产莫夫一口拒绝。“我不会再来看你的,一切都过去了。”
  “你对我就这样完全丧失了信心吗?”
  “对。你道德败坏。”
  “你能否告诉我什么地方做得不道德,好让我改正。”
  “随便你干什么,我反正不感兴趣。”
  “我什么也没有干,不过是吃吃睡睡,象一个艺术家那样画画,那是不道德吗?”
  “你以为自己是一个艺术家?”
  “是的。”
  “荒唐透顶。你生平没有卖掉过一幅画。”
  “艺术家就意味着——卖?在我看来,那是指一个人随时都在寻求尚未完全发现的东西。
  在我看来,那恰恰与‘我知道,我已经发现’相反。当我说我是一个艺术家的时候,我仅仅是指:‘我在寻求,我在奋斗,我诚心诚意地献身艺术。’”“不管怎么样,你是道德败坏。”
  “你对我有怀疑——听说到了——你以为我留一手。‘文森特瞒住了某些见不得人的事情。’是这样吗,莫夫?爽爽快快地说!啊”莫夫走回到他的画架旁,开始作画。文森特转身在沙滩上慢慢地走去。
  他是对的。有风言风语。海牙得悉了他和克里斯廷的关系。德·博克揭开了这事情。他突然来访,少女似的嘴上挂着一丝不怀好意的微笑。克里斯廷正在摆姿势,所以他用英语说。
  “哦,哦,凡·高,”他说,脱下厚实的黑上衣,点起一根长烟卷。“全城都知道你弄了一个情妇。我听韦森布吕赫、莫夫和特斯蒂格都说过。海牙对此感到生气。”
  “噢,”文森特说,“情况就是那样。”
  “你应该谨慎小心一点,文森特。她是城里的模特儿?我想所有的模特儿我都认识。”
  文森特朝坐在火炉旁边正在编织的克里斯廷望了一眼。她穿着毛衣,系着围腰布,坐在那儿缝纫,眼睛盯住所做的小衣服,显出一种朴素的吸引力。德·博克把香烟掼在地板上,跳了起来。
  “天哪!”他大声说,“你不是想告诉我那就是你的情好吧?”
  “我没有情妇,德·博克。不过我猜想他们在议论的那个女人就是她。”
  德·博克擦擦前额,仿佛有汗似的,端详着克里斯廷。“晴,你怎么能和她睡在一起?”
  “你为什么那样问?”
  “我亲爱的老兄,她是一个母夜叉!一个最蹩脚的母夜叉!你怎么想得到的?难怪特斯蒂格吓坏了。假使你要个情妇,为什么不在城里那些干净的小模特儿中找一个呢?她们多得很呀。”
  “就象我刚才对你说的,德·博克;这个女人不是我的情妇。”
  “那末是…”
  “她是我的妻子!”
  德·博克闭起薄薄的双唇,作了一个扣钮扣的姿势。
  “你的妻子!”
  “对。我打算跟她结婚。”
  “天哪!”
  德·博克对克里斯廷投了最后的、深恶痛绝的一瞥,拔脚就逃,甚至连上衣也顾不得穿上。
  “你说了我些什么话?”克里斯廷说。
  文森特走过去,俯视了她片刻。“我对德·博克讲,你将成为我的妻子。”
  克里斯廷沉默了好一会儿,她的双手忙个不停。她的嘴唇稍稍掀开,她的舌头就象蛇舌般地抖动,舔着干裂的嘴唇。
  “你真的要跟我结婚吗,文森特?为什么?”
  “要是我不跟你结婚,那还不如不来打扰你好。我要体验家庭生活的哀乐,以便能够根据亲身经验来描绘。我曾爱过一个女人,克里斯廷。我到她家里,他们说她讨厌我。我的爱情是真实的,纯挚的,强烈的,克里斯廷。我离开的时候,我知道爱情已被扼杀。然而,死亡以后又有复活,你就是那个复活。”
  “但是你没法跟我结婚呀!孩子们怎么办?而且你的兄弟也许会停止寄钱给你。”
  “我尊敬做妈妈的女人,克里斯廷。我们把新生的婴儿和赫尔曼留在身边,其余的可以和你妈在一起。至于泰奥…,不错…他也许会切断我的财源。可是,我把情况和盘托出后,我相信他不会抛弃我的。”
  他坐在她脚边的地板上。她看上去比他第一饮碰到的时候要好得多。在她忧郁的棕色眼睛里流露出一丝幸福的神情。她通身焕发出一股新的生气。摆姿势对她来说并不容易,但她做得很好,很耐心。当他第一次遇到她的时候,她是粗鄙、衰弱和愁苦;现在她的整个样子显得很恬静。她获得了新的健康和生活。他坐在那儿,抬头望着她的粗糙的、有印记的脸,这张脸上显露出些许愉悦的神色,他又一次想起了米什莱的话:“世上怎么会有一个如此孤独绝望的女人?”
  “西队我们生活得马虎点,尽量节约,可以吗?我怕会有一一一筹莫展的一天。我能够帮助你,直到你去莱顿为止,但在你回来时,我不知道你会看到什么情况,有或者没有面包。
  我有什么就一定与你和孩子们分享。”
  克里斯廷从椅子上滑到他身旁的地板上,双臂挽住他的颈脖,把头靠在他的肩头上。
  “只要让我和你在一起,文森特。我不要求很多。如果只有面包和咖啡,我也不会抱怨。
  我爱你,文森特。你是第一个对我这么好的男人。如果你不要跟我结婚,那就不要勉强。我能摆姿势,努力做好,你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只要让我和你在一起!这是我第一次感到幸福,文森特。我不要什么东西。我只要分享你的所有,只要幸福。”
  他能够感觉到正在涨大的婴儿贴着他,温暖而活动。他的手指尖轻抚她的并不漂亮的脸庞,亲吻一粒粒疤痕。他把她的头发松散在背上,轻柔地一绝给地把平。她把红晕的、幸福的脸颊偎倚在他的红胡须上,温柔地擦着那毛糙糙的胡须。
  “你真的爱我,克里斯廷?”
  “是的,文森特,我爱你。”
  “被爱是幸福的。舆论会说这是不对的,高兴说就说吧。”
  “去他妈的舆论,”克里斯廷简截地说。
  “我将当个做工的人,那适宜我的。只要你和我彼此理解,我们不必管别人的闲话。我们不必假装要保持什么社会地位。我自己的阶级早就把我撵出来了。我宁可吃自己炉子上的面包皮,不管怎么穷困,也不愿意活着不跟你结婚。”
  他们坐在地板上,互相偎抱着,火炉里的红色旺火使他们暖和。邮差打断了这温情的一刻。他递给驻猕特一封从阿姆斯特丹来的信。信上写着:文森特:
  得悉你的可耻行为。六幅画的合同取消。我对你的作品不再感到兴趣。
  他的整个命运现在就系在泰奥身上了。除非他能使泰奥理解他和克里斯廷之间关系的全部道理,否则,切断每月一百法郎就会被还明是正确的。他可以没有他的老师莫夫;他可以没有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