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节
作者:点绛唇      更新:2021-02-19 05:44      字数:4831
  前言
  正值《渴望生活》出版十一周年之庆,袖珍本版决定刊印。这给予我双重的喜悦:
  在一个每年出版上万册新书的国家里,一本小说进入了它的第二个十年,仍然引起读者持久的兴趣,是不多见的;另一重喜悦是,文森特·凡·高和他的传记故事现在将呈献给广大的袖珍本读者,其代价不过是几根棒糖或一张三轮影院的票子而已。这是书籍出版的革命,在我整个写作生涯中,对此一直昂首以待。
  人们向我问过无数次:“他的姓名如何发音?”文森特·凡·高是荷兰人,因此专门性的正确发音应该是Van HchuuChCh,美国人几乎无法发这个音。由于他的创造性绘画的大部分活动是在法国进行的,故而他的名字有时候就念成法语的Van GOgh。然而,在我们国内,无需使用这些困难的发音,我们可以简单地叫他作文森特·凡·高,而且这是完全正确的。
  凡·高早已被带进了千百万美国人的心中,极大多数美国人把他看作是一位亲密的朋友。他短促的一生中超人地斗争和更为超人地征服艺术,赢得了我国人民最亲切的同情。再说,他有着不可思议的颠倒乾坤的成就——在成熟的十年创作活动中,他绘制了大约六百幅油画和八百余幅其他画种的画。他生前仅售去过一幅画,是卖给一个荷兰同行的姊妹,代价不过几个美元。可是,今天他的主要作品每幅价值五万至十万美元他的全部作品价值二、三千万美元。
  这些天文数字不会打动文森特的心,因为他对金钱是漠不关心的。他所要的是:了解生活,描绘生活。
  欧文·斯通
  渴望生活引子
  引子
  伦敦
  “凡·高先生!该醒醒啦!”
  文森特甚至在睡梦中也期待着厄体技的声音。
  “我醒着,厄休拉小姐。”他高声应道。
  “不,你没醒,”姑娘笑着说,“现在是醒了。”他听着她下楼,走进厨房。
  文森特双手往下一撑,跳了起来。他生得肩宽胸厚,臂粗腿壮,强健有力。他一骨碌地套上晨衣,从水壶里倒出冷水,唐起剃刀来。
  文森特享受着每日履行的剃须仪式:先从右边的络腮胡子刮过宽阔的面颊,直到肉感的嘴角;再从鼻孔下向外刮去唇上的右边一半,接着是脸的左半边;然后刮下巴——一块国大的暖烘烘的花岗石。
  他一头钻进小衣柜上的用布拉邦特的草和橡叶编制的花环。这是他的弟弟泰奥在曾德特附近的荒原上采集制成后,寄到伦敦给他的。鼻子里的荷兰香味开始了新的一天。
  “凡·高先生,”厄休拉又敲门叫道,“邮差刚送来你的信。”
  他撕开信封,认出他母亲的笔迹。“亲爱的文森特,”他念道,“我要在信上和你说一两句话。”
  他的脸又冷又湿,所以便把信塞进裤袋,打算在古皮尔公司的空闲时刻里再看。他把长长厚厚、黄里带红的头发往后梳平,换上一件毕挺的白衬衫,戴上低领和黑色四折大领结,下楼去吃早饭和领受厄休拉的微笑。
  厄休拉·洛耶和她的母亲——一个普罗旺斯副牧师的寡妇,在后花园里的一所小房子里办了一个托儿所。厄体技芳龄十九,是一个笑眯眯、大眼睛的姑娘,娇嫩的鹅蛋脸儿粉画般艳丽描条的身材,亭亭玉立。文森特喜欢望着那张撩人心弦的脸庞上洋溢着的微笑光彩,那光彩就象五色缤纷的遮阳伞上的闪光。
  厄休拉利索而又从容地开出早餐,在他吃的时候,高兴地跟他攀谈。他二十一岁,第一次恋爱。生活在他的面前展开着。他想:要是一生都能面对着厄休拉吃早饭,他将是一个幸运儿了。
  厄休拉端上一片火腿、一只鸡蛋和一杯浓红茶。她轻快地坐进桌对面的一张椅子里,拍一下脑后的棕色卷发,一面对他微笑,一面迅速地把盐、胡椒、白脱和烤面包—一递给他。
  “你的木犀革又长高了一点,”她说,舌头舔舔嘴唇。“在上陈列馆前要不要去看一看?”
  “好,”他答道。“你,我是说,请伽…·领我去好吗?”
  “他这人真是好笑!自己种了水犀草,却不知道到哪儿去找。”她有一个习惯,当面讲人时,就当对方不在屋里。
  文森特狼吞虎咽地吃着。他的举止,就象他的身体一样笨拙,他似乎不知道对厄休拉怎样说才好。他们走进院子。那是寒冷的四月的一个早晨,苹果树已经开花。一个小小的花园把洛耶的住房与托儿所隔开。不过几天前,文森将刚下种罂粟花和香豌豆花,木犀草已穿出地面,文森特和厄作拉蹲在木犀草的两边,他们的头几乎碰到了一起,厄作拉的头发散发出一股浓烈的、天然的香味。
  “厄休拉小姐。”他说。
  “嗯?”她把头一抬,询问地对他微笑。
  “我……我……我是说……”
  “啃,你这样结结巴巴地,能说得清什么话呀?”她问,一面跳了起来。他跟着她走到托儿所的fi口。“我的娃娃们马上就要来了,”她说。“你不会迟到吗?”
  “我有的是时间。走到斯特兰德街不过三刻钟工夫。”
  她想不出再说什么话,于是双手伸到脑后,持住松散下来的一绝头发。她那苗条的曲线一下子显得丰满得多。
  “你答应我为托儿所弄的那张布拉邦特风景画怎么样了月她问。
  “我把西泽·德·科克的一张速写的复制品寄到巴黎去了。他会为你题词的。”
  “噢,太好了!”她拍着双手,款摆着腰肢,转了一圈。“有时候。先生,不过仅仅是有时候,你真能讨人喜欢。”
  她的眼和嘴在对他微笑,她想走开了。他一把抓住她的臂膀。“我睡觉的时候,给你想出了一个名字,”他说。“叫做娃娃的天使。”
  厄体技的头往后一仰。纵情笑了起来。“娃娃的天使!”她叫道。“我一定要告诉妈妈!”
  她挣脱了他的手,对地耸肩而笑,窜过花园,奔进住屋。
  文森特戴上高顶丝帽,拿了手套,踏上克拉彭的街道,在离伦敦中心区的这个地段中,房屋稀稀朗朗。所有的花园里,紫丁香、木桃和金链花盛开。
  时间是八点一刻,他用不着在九点钟以前赶到古皮尔公司。他善于步行。两旁的房屋渐渐赛起来,上班的人渐渐多起来,他从后面追过了他们。他对他们的亲切友好的感情油然而生,他们显然也都懂得恋爱是一桩多么美好的事情。
  他沿着泰晤士河堤岸走去,通过威斯敏斯特桥,经过威斯敏斯特寺和议会大厦,拐入斯特兰德街索瑟普顿十七号伦敦古皮尔公司——美术商店和版画出版社。
  他穿过铺着厚地毯、挂着鲜艳帷缦的大厅,看到一幅油画,描绘一条六英尺长的鱼龙之类的动物,它的上方有一个小人儿展翅飞翔。这幅画题为《天使长迈克尔杀死恶魔》。
  一个职员在他走过的时候告诉他:“石版画柜台上有你的一个包裹。”
  穿过陈列着密莱司、鲍顿和透纳作品的图画大厅后,便是店内的第二个房间,里面陈列着铜版画和石版画。第三间房比其他两间更象交易的地方,大部分的销售就在这儿进行。文森特一想起昨价最后一个女主顾的情景,禁不住笑了起来。
  ——“我没法欣赏这张画,哈里,你呢?”她问她的丈夫。“这条狗真象去年夏天在布赖领咬我的那条狗。”
  “哎,我的老伴,”哈里说,“我们一定要挑一条狗吗?他们多半是要使一个太太发愁。”
  ——
  文森特十分清楚,事实上他的确是在出售一些蹩脚的东西。到店里来的大多数主顾,对他们所买的画压根儿一无所知。他们付出昂贵的代价,买进不象样的商品,然而,这关他什么事呢?他该做的就是要使画片室的生意兴隆。
  他打开巴黎古皮尔公司送来的包裹。这是西泽·德·科克捎来的,上面写着:“献给文森特,及厄休拉·洛耶。我的朋友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
  “今晚把画交给厄休拉的时候,我就要问她。”他喃喃自语。“再过几天我就二十一岁了,我现在每月挣到五镑。不必再等待了。”
  时间在古皮尔公司的静悄悄的后房间里过得很快。他每天替古皮尔陈列公司平均卖去五十幅照片,能为公司赚这么多钱,他感到很高兴,虽然他更宁愿做油画和铜版画生意。他喜欢他的同事们,他们也喜欢他;他们常在一起闲谈欧洲大陆上的事儿,消磨许多愉快的时光。
  这个年轻小伙子性格有点孤僻,回避社交。人们认为他古怪,有点儿别扭。可是厄休拉却完全改变了他的性格。她使他滋生了要博得别人好感的要求;她帮助他从那种孤独的性格中摆脱出来,帮助他看到了平淡的日常生活中的乐趣。
  公司在六点钟打烊。文森特走出店门的当儿,奥巴赫先生城住了他。“我接到你叔叔文森特·凡·高的信,”他说。“他想了解你的近况。我很高兴地告诉他,你是店内最好的职员zWN “谢谢你的好意,先生。”
  “没什么。夏季休假后,我想把你调离后房间,到前面的铜版画和石版画室里来.““在这当口,这对我来说,可真有重大的意义,先生,因为我……我要结婚啦!”
  “真的吗!这可是个好消息。什么时候结婚?”
  “我估计就在夏季吧。”他以前还没有想到过日期呢。
  “嗯,我的孩子,那好极了。今年第一季度里你已经加了一次薪,不过,等你蜜月旅行回来后,我敢说我们可以想办法再给你加一次。”
  “我把画给你弄来了,厄休拉小姐。”文森特吃完了饭后说,把椅子推放原处。
  厄休拉穿着一件绣花的铜绿色上衣,样式入时。“那位艺术家为我题写了什么动人的话吗?”她问。
  “题了。你去拿盏灯,我就替你把画挂在托儿所里。”
  她撅起嘴唇,作出一种最适宜于接吻的样子,膘了他一眼。
  “我得帮妈妈做事。等半小时再挂,好吗产文森特两肘搁在他房里的小衣柜上,凝望着镜子。他从前很少想到过自己的外貌,在荷兰,这显得无关紧要。他看出,与英国人相比,他的脸和头显得笨重了。他的一双眼睛深深埋在水平线般平直的岩石隙缝中;鼻子又高又挺,胶骨似地粗直;隆起的前额的宽度,与他的浓眉至肉感的嘴之间的距离相等;额部宽阔有力;脖子短粗;厚实的下巴是荷兰人特点的活标本。
  他离开镜子,懒散地坐在床沿上。他是在一个严肃的家庭中长大的。从来没有爱过一个姑娘,甚至从来没有正视过一个姑娘,没有与异性调笑过。在他对厄休拉的爱情中,没有自欲和邪念。他年轻,是个理想主义者,他是在初恋。
  他看了一下表。只过去了五分钟。还有那二十五分钟似乎长得没完没了。他从母亲的来信中抽出他弟弟写的一张短笺,重又看了起来。泰奥比文森特小四岁,现在海牙的古皮尔公司中担任文森特原来的职务。泰奥和文森特,象他们的父亲泰奥多勒斯和文森特叔叔一样,从小就是一对很亲密的兄弟。
  文森特随手拿起一本书,用它垫着纸,给泰奥写信。他从小衣柜的第一只抽屉里拿出几张粗糙的速写,这是他在太晤士河堤岸上画的,和雅凯作的《带刻的女孩》照片,一起放送给泰奥的信封里。
  “哎喀,”他惊叫道,“我把厄休拉全忘了!”他看看表,已经过头了一刻钟。他捞起一把梳子,尽力把缠结纷乱的红卷发梳平,从桌上拿起西泽·德·科克的画,猛地把门打开。
  “我还以为你把我忘记啦,”当他走进会客室的时候,厄休拉说。她正在为娃娃们糊纸玩具。“你把我的画带来了没有?我可以看看吗?”
  “我想把它挂起来后再让你看。你把灯准备好了吗?”
  “妈妈把灯拿走了。”
  当他从厨房里回来后,她把一条海青色肩巾递给他,让他被在她的肩上。肩巾的丝质感使他感到一阵战栗。花园里弥漫着苹果花的芳香。路乌漆墨黑,厄休拉的手指轻轻地拉住他粗糙的黑上衣的袖口。她脚下绊了一下,把他的手臂抓得更紧了些儿,她对自己的笨手笨脚笑了起来,笑得那么高兴。他不明白她怎么舍感到绊脚好玩,可是他倒喜欢在漆黑的小径上望着她的身躯——带着她的笑——向前走去。他把托儿所的门打开,让她过去;她那漂亮的胜在他的脸旁擦过,她的双眼注视着他的双眼,似乎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