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节
作者:飘雪的季节      更新:2021-02-19 05:34      字数:4782
  山。他的女朋友原本在我们单位,我替她设法调到北京了。调动的过程很艰难,老阿山因此非常感激我。后来他俩没成。没成老阿山也还是到武汉看我。我们是朋友了。
  拨通了电话。我说:“喂,我找老阿山。”
  “请问您哪位?”北京人,说话文明礼貌。
  我一听就听出来了。“你是老阿山吧?”
  “我是,请问小姐芳名?”
  老阿山没听出我的声音。为调动我们曾通过多少电话。那时候我只对着话筒呼吸他就知道是我。
  我想多说几句话看看。我说:“我的名字叫红。”
  “噢,林燕红。燕红。你好。”
  我叹了一口气。
  “小姐您别叹气。我知道您是谁,可我不敢说。我不敢相信您会给我打电话。”
  老阿山肯定又错了。老阿山在小姐世界里邀游,眼花缭乱。
  “红霜!红霜小姐您好!”
  我说:“多好的记性。”
  老阿山如释重负。说:“怎么会记不住您呢?那次人民大会堂的宴会上有几个漂亮小姐?就您一个。”
  我为老阿山高兴。一个专业性杂志的编辑混到经常出入人民大会堂的宴会了。我笑了几声。
  “对不起,小姐。您到底是谁?请高抬贵手。我们导演成天和演员打交道,女孩子太多了。如果您也是要求上片子的小姐,请直接报姓名,否则我只好挂电话了。”
  “恭喜你成导演了。你挂电话吧。”他不挂我倒准备挂了。
  “啊!听出来了!我说声音怎么这么熟!”
  我不挂电话了。我说:“老阿山,你呀,变化可太大了。”
  “肖红啊,你可给我来电话了!这几天我找你找得急死了,你还有心开玩笑。”
  我伤心地说:“我没开玩笑我——”
  “你住嘴。你这个小东西还给我来这一套。告诉你。我故意逗你的。京城一枝花,大名鼎鼎的名记谁不知道。你写我的那篇文章我已经看见了,棒极了!说正经的,今天中午我请你吃饭。想吃什么菜?北京城里的餐厅,点什么我带你去吃什么!”
  我不能再沉默了。我说:“老阿山。我是眉红。”
  老阿山惊叫一声:“眉红?”好半天没声音。是一盆凉水浇了头的感觉。我怕出了什么事,因为他血压偏低。我使劲对着话筒叫喊:“喂喂!喂喂!你没事吧?”
  “你杀了我吧眉红。”老阿山换了一副低沉的一本正经的嗓门。“我操!我他妈真出丑了。眉红,你千万别当真,我在拿那女记者开涮呢。她丫倒真够名妓了。现在还能和女人动真情吗?当然除了你,你是纯洁的。”
  “得。请别涮我。我从生下来就沾染世尘,早不纯洁了。”
  “哦,对了眉红。你现在在哪里?”
  “我当然在武汉。”
  “多遗憾。要是在北京我可以请你吃一顿饭。有事吗?”
  “没事。没事闲得手痒,拨个电话好玩。”
  “真羡慕你。我操!我他妈每天忙得四脚朝天,挣钱太不容易了。整天与一些傻调打交道。现在北京尽他妈傻X!”
  我扭头看了看门。“我们领导来了。”我们领导当然没来,我在这么想象,凭借想象好撒谎。我说:“我得挂电话了,再见。”
  “再见。”
  我倒在床上休息。我想老阿山当个编辑都极不称职,错别字连篇,怎么导戏?难怪我们的电视剧绝大多数不能看。
  毛同志天黑进门。跛着累坏的脚,用湖南普通话向我大声控诉北京的一日几游,旅游车巧立名目收很多钱,但每个景点只让旅客蜻蜓点水一样点一下就走。而且所有的参观门票还是游客自己掏钱买。毛同志一会儿说游了三处,一会儿说游了五处。都气糊涂了。
  “小眉你是不是也到北京旅游来的?”
  “是想好好玩一下。”
  “好好?现在谁会让你好好地玩?告诉你,你千万别坐游览车!”
  “也许我是不会去坐。”
  “没有也许,就是不坐!”毛同志搬起赤脚在台灯下察看水泡,硬逼着我答应她决不去坐北京的游览车。她说:“我是前车之鉴。你看看!看看!钱花了一百多块,玩没玩好,吃没吃好,脚上还打了泡,导游小姐像撵兔子一样撵你,能不起泡?你千万别上他们的当。你说呢?”
  毛同志把我逗笑了。我说:“对。我决不上他们的当。”
  毛同志也笑起来。
  毛同志洗了澡,躺在床上,大叹一气,说了一句惊世骇俗的话:“这么搞下去,我们中国还得了?”
  我扭头望毛同志。我在北京这几天也不如意,可我压根就没由此考虑国家前途人类命运。我感到湖南人了不得,天生博大的革命胸怀。
  我问:“毛同志您是韶山冲人吗?”
  毛同志答:“长沙人,和毛主席是大老乡。”
  毛同志睡了一会儿又爬起来,披上衣服靠在床架上看电视。一边看一边打瞌睡。毛同志说:“小眉你先睡,要不我打鼾吵你睡不着。昨天我是坐火车坐得太累了。”
  我觉得我好像有点儿喜欢毛同志了。
  事态变得严峻起来。我到北京干吗来了?就是旅游来了嘛。我来北京多次,从来没有机会认真地看看那些名胜古迹。这次是下决心要看的。这次时间有了,钱也凑合,可没有朋友陪着。没有朋友,一个人乱逛,不好玩。没有人,再好玩的地方也没意思。人是景的一个组成部分。我傻看那些飞檐碧瓦干什么?没来的时候,北京的朋友好像都在等我,来了才发觉不是那么回事。旅游车显然是不能坐的。和朋友,拿一点小零食,在故宫在长城,随心所欲瞎逛,拍几张照片,谈许多闲话。说说笑笑走遍北京城——我就这理想就这心愿。可我现在看出我这理想心愿似乎下错了车站。
  早上毛同志出门之后我躺在床上有些茫然。
  王先生来了一个电话问我在于什么,我说:“在虚度光阴。”就把电话挂了。
  我又摊开电话号码本,审视一个又一个朋友的面孔。到吴琴心这儿我拿起了电话。
  “吴琴心,我是眉红。”
  “呀眉红!你在哪儿?”
  我说了招待所的名字,吴琴心更惊喜:“呀太棒了!离我家很近。你等着,我半个小时后到。听着,今天中午我请你吃饭!”
  到底是同学。感觉就是不一样。
  吴琴心戴着一副宽大的墨镜敲门。我们高兴地拉着手转了两个圈。女人一见面便是典型的妇女话题。
  “眉红,你还这么年轻!”
  “你可比从前漂亮多了!”
  “去去,腰围二尺二啦。”
  不管吴琴心腰围多少尺寸,她确实比从前漂亮。她读大学时穿什么,一身化学纤维。现在穿什么?真丝裙,真皮风衣,与风衣配套的长筒皮靴。
  “小姐请你摘下墨镜好不好?”
  “当心吓坏了。”
  吴琴心取下墨镜让我瞧一眼随即又戴上了。她的下眼睑烂得赤红发亮。
  我说:“天!你怎么啦?”
  “割眼袋了。手术才一星期,按说是不应该出门的。”
  “那你快回去,别感染发炎了。如果发炎了那可怎么好?”我望着吴琴心发呆,我明白我与朋友携手游览京城的希望又一次破灭了。
  吴琴心掏出香烟,问我:“抽吗?”
  我说:“抽。”
  我取过一支细长的褐色的摩尔女烟,夹在指头上玩弄了一番。吴琴心送过火来,我怕烧了眉毛,赔着嘴唇去点烟,被吴琴心轻轻拍了一下脑门子。
  “不会就不会,别装会好不好!”
  我说:“好。我是不会。”
  吴琴心取出一支烟。不是夹着而是两指头拈着。蓝色火焰升起来了。让它在耳侧静静燃烧少顷。点烟。轻轻吸一口带一声轻轻的“吧”。旋而往沙发上一坐。一条腿搭在
  另一条腿的膝盖头上。真丝裙无声地滑开。红唇里的烟雾徐徐送出。我为这性感的妇女风韵鼓掌叫好。
  吴琴心说:“来来来,咱哥俩好几年不见了,畅谈一番怎么样?”
  “那就畅谈吧。”
  “先谈男人?”
  “好。”我发笑了。
  “笑什么笑?真谈!”吴琴心望我脸这边喷了一口烟。
  “真谈吧。”我这次没笑。
  畅谈很快就变成了吴琴心主谈。她已经离了婚又结了婚现在关系又紧张。
  吴琴心一支接一支抽烟,风度不如刚才的优雅。刚才带有表演性质,现在是真实生活。我大嚼口香糖,食用胶积攒了满满一口,想吹双重泡泡,没吹成功。我坐累了就去趴在床上听。吴琴心不介意。她刹不住车了。她有很强烈的倾诉欲望,我来北京来得正好。
  “慢着,你不是说你的琴心时装店倒闭了吗?怎么又说服装设计师和你日夜研究工作引起你先生的不满?”
  “谁说倒闭来着?关门了。收业了。我办大公司了。”
  “啧啧。”
  “现在我拥有中国最棒的设计师。垄断了二十个一流名模。我的产品专销海外市场。在东南亚,皮尔·卡丹都没有我的生意火。”
  “皮尔·卡丹现在准在打喷嚏。”
  “你呀,以为皮尔·卡丹是世界名牌?不行了!国际上只能排到二十四位了!法国服装真不行了。旧的名牌总有死去的一天,新的名牌正在红遍全球,这是商业界的规律!”
  这话说得多富哲理。我服了。从前在大学,吴琴心服我。现在我服她了。我给她倒了一杯白开水,陪她继续畅谈。在北京我的时间多的是。
  “你的公司什么名字?”
  “国际流行时装中国股份(集团)有限公司。”
  “你们公司的服装什么牌子?”
  “念奴娇。”
  我又忍不住趴床上笑了。吴琴心走过来喝水顺手在我臀部给了一巴掌。
  我说:“这是个词牌呀,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横空出世,莽昆仑,阅尽人间春色。”
  “你知道是词牌,不错。蕴含东方神秘色彩。你再看这字面意思:念一奴一娇一” 吴琴心甩了一个水袖姿式,以手托腮,扭动胸脯和胯部。“风情万种是不是?”
  “是呀。”
  “你别用这种口气说话。可怜的因为你太穷了你穿不起念奴娇,所以你不知道念奴娇。我可以看在老同学的关系透露一点公司机密。我的公司是有背景的,我的合伙人是 ——”吴琴心在我耳边说了一个全国人民家喻户晓的名字。
  我的耳朵被吴琴心的呼吸弄得怪痒痒,我搔着耳朵吃惊地问:“真的是他?”
  “他的孙子。”
  “孙子?隔那么远。”
  我咯咯咯乱笑,因为耳朵里边还痒,又挠不着。只有笑而已。吴琴心将白开水一饮而尽。说:“你要明白,北京
  人要做大生意非得这样不可。”
  畅谈到十二点半,吴琴心请我到附近的国际饭店吃西餐。
  “我不喜欢吃西餐,淡而无味。”
  吴琴心劝我:“吃西餐吧,吃环境吃情调嘛。”
  我们在国际饭店西餐厅吃了一顿环境和情调。环境不错。安谧。清静。流泉和常绿植物把空气调节得十分宜人。情调也还行。餐桌上小包装的细盐和味精是进口货,花瓶里插一朵鲜花。服务员小姐扎着波浪边的白色围裙。远方传来音乐。其它餐桌上有洋人、黑人、华侨以及貌若天仙的中国小姐。
  吴琴心在餐厅遇上了好几个熟人。一个油黑脸大胡子的矮墩男人和吴琴心互道了一声“哈罗”,拉起她的手吻了一下。又向我说“哈罗”,我没吭声。
  我对吴琴心说:“什么德性!吃个西餐就是外国人了?”
  吴琴心说:“吃中餐也这么来着。现在的北京——你太不了解了。你知道他是谁?”
  我喝着奶稀。摇头。不屑。
  “西北来的一只狼。摇滚键盘手。摇滚界很有名气了。”
  一会儿又来了两个服装模特儿。模特儿台上看可以,台下体积太大。长腿细脖子像只鸳鸯。模特儿说:“嘿,琴老板。”
  吴琴心对她俩打量,慢慢吐烟圈。模特儿旁若无人坐下,其中一个气咻咻说:“琴老板,他丫出台费才给三百块,还是他妈的人民币。您帮个忙,告诉他我是谁。”
  说话间拴在模特儿牛仔裤上的BP机叫起来,她看了一眼,举目四顾找电话。一直坐在旁边抽闷烟的模特儿说:“别理这傻X!”她一动嘴巴就破坏了脸蛋和浓妆的美丽,下眼睑漾起皱褶,口型松垮疲软。我不忍地转过头去。吴琴心指点着这模特儿说:“你最好少开口。”
  俩模特儿去打电话。打了电话在另一张餐桌上就餐。
  吴琴心说:“那个打电话的女孩是山东来的,现在傍一大款住在亚运村。她的实力不可估量,一上台魅力四溢。那穿裙子的是杭州人。杭州姑娘腿的比例不太理想。只能穿裙装。哦——”吴琴心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