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节
作者:飘雪的季节      更新:2021-02-19 05:34      字数:47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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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武桥骑上摩托,没出里弄就看见妹妹陆武丽在马路对面的餐厅门口坐着,六神无主的 样子傻瞧着大街。陆武桥把陆武丽带进餐厅的库房,摇了摇她的脑袋,说:妈不一定死了, 你知道不知道啊!打起精神来,像个小老板的样子。陆武丽说:我知道妈不一定死了。可是 你一不在,我就没精神。陆武桥阴沉着脸,剜了陆武丽一眼,扔过一条油渍麻花的围裙让她 穿上。围裙穿上之后陆武丽的酥胸不见了,活像个伙计。陆武桥说:这两天都不准脱掉围 裙。去烤羊肉串。楼上的饭莱让邋遢送上去。如果他们叫你,你就去一下,就这样叉着两只 沾满了孜然的巴掌,说:羊肉串生意真好,羊肉串还是田螺串?陆武丽定定地盯着陆武桥。 陆武桥说听大哥的话好吗?陆武丽的眼泪一骨碌滚了出来,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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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济医院急诊室门口新修的花坛上一般不准坐人,但此刻坐了人。退休于著名的江岸车 辆厂的老工人陆尼古大模大样地坐在花坛上。几个老人其中包括戴着红袖章管理花坛的老 人,也都坐在陆尼古身边,全神贯注地听他谈天说地。医院外喧闹的解放大道和医院内痛苦 深重的呻吟哭叫好像不与他们生存在同一空间。陆尼古精瘦,白发,黄脸,中气十足。在等 候大儿子陆武桥的一个多小时里,他已经向老人们回顾了江岸车辆厂的历史和〃二七〃大罢工 的概况。他从张之洞、李鸿章的洋务运动讲到京汉铁路的诞生,从江岸机厂讲到江岸铁路地 区的形成以及共产党人包惠僧、项英、施洋在这里搞的地下活动,从京汉铁路总工会的成立 讲到林样谦之死。中国工人阶级就是由此走上世界政治舞台的,当年共产国际还发表了支持 和赞扬的宣言。陆尼古沉浸在国家主人翁的自豪和骄傲之情中。有老人问:〃二七〃那天的情 景和《红灯记》里李奶奶说的一样吗?陆尼古说:《红灯记》?那是戏。实际上更惨,死了 40多人,伤了几百人,抓了40多人,还吓跑了千把人,吴佩孚,那个狗日的军阀,真下 得了手哇!端着机枪,哒哒地扫射…陆尼古说到这里感觉不对劲,他侧头一看,陆武桥站在 一边瞪着他。他顿时泄了气。他赶紧对老人们补充说他是在〃二七〃惨案发生后十年出生的, 但是他的父亲和叔叔都亲自经历了大罢工和一万多工人的大游行。为了保持自尊,已经无心 再讲的陆尼古最后强调了一句:我完全好像身临其境,我现在都还记得当年的口号…为自由 而战,为人权而战。老人们却不介意陆尼古是在什么时候出生的,他们说:这口号多好!陆 武桥始终不表态。陆尼古梗起脖子吼道:别把眼睛瞪得像个牛卵子盯着我!陆武桥说:敢情 我妈没事?陆武桥说: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忙?陆武桥说:走吧!干干地过嘴巴陋,现在什么 世道了!汉口古田路有一大片工人阶层的住宅区,叫做简易宿舍。所有经过该区的电车公共 汽车在这里都设有一站,站牌上就写着〃简易宿舍〃。武汉市自五十年代末期开始绘制的市区 地图,就有简易宿舍这个地名。尽管简易宿舍比较简易,作为天花板的预制板裸露在外,等 等,但简易宿舍的社会地位算是很高的了,这一点显而易见,勿庸置疑,地图不仅仅是给全 中国人民看的,外宾一样也看。再说,像这一大片整齐划一的楼房确实能够体现出中国工人 阶级高度的组织性、纪律性和坚决性。不管历史发展到九十年代的今天别人拿什么眼光来看 待简易宿舍,也不管有多少住户千方百计地搬离简易宿舍,陆尼古吴桂芬夫妇对这里是有着 深厚的无产阶级感情的。他们喜欢这里。他们喜欢住宅区里弥漫的机油味柴油味和汽油味, 喜欢下班时候鱼群一般游进住宅区的老中青工人;青工们经常是下班后冲了澡回来的,姑娘 们披着湿漉漉的头发,小伙子们神采奕奕,老工人仍穿着他们喜爱的蓝色帆布工装和大头 鞋。所有的人从同样的房间里出门,奔向工厂的机器,然后忽喇喇一块儿下班回到同样的楼 房里,这其中有一般子团结的力量叫人激动和信赖。陆尼古吴桂芬夫妇已经对他们的四个孩 子,尤其是对长子陆武桥再三申明,他们将乐意死在这里。除了陆武丽之外,陆家一家五日 人终于聚齐坐在简易宿舍三楼,一间被炊烟熏黑了的房子里了。吴桂芬半卧在床上,身后靠 着大女儿陆掌珠。谁也没有撒谎,今天吴桂芬的确闭过气了几分钟。一到仲秋,吴桂芬的枯 叶性哮喘就要发作。本来哮喘也不致于那么厉害,主要是吴桂芬的肺不行了。她十二岁进武 汉裕华纺纱厂,做过择花,弹花,挡车等工种一直做到五十岁才退休,在漫长的三十八年 里,棉花纤维完全浸润了她的双肺。近年来年岁逼人,吴桂芬的呼吸越来越困难。今天主要 是听了陆掌珠哭诉她丈夫要抛弃她的事,吴桂芬气忿不过,咳喘得一口气接不上来,死过去 了小半会儿。不过及时地送到医院挂了一瓶吊针,人也就恢复过来了。事实上当陆尼古和陆 掌珠抬她下楼的时候她就苏醒了,在苏醒的那一刻她认为这个家无论如何要开个会了。吴桂 芬知道现在要想召回大儿子,除非自己有生命之虞。所以她让大女儿赶快去打Call机。 她命令大女儿说:要桥桥赶快来医院,就说我死了!陆掌珠觉得这么说不合适,她迟迟疑疑 地说:妈。吴桂芬掐了她大女儿一把,说:你要不这么说我就真死给你们看!桥桥不回来, 谁能管你的事?你吃多了糊米酒蒙了心了!糊米酒是武汉市历史悠久家喻户晓老少咸宜的一 种甜食,由精细的糯米粉和醪糟做成的糊汤,晶莹濡滑,上面撒着几粒糖桂花。因为价廉物 美,它成为了大众食品。陆尼古今天是无辜的。他并没有一定要召回陆武桥的意思。他对吴 佳芬说:人家是老板,人家生意忙,叫他做什么?掌珠的事我们商量就行了。现在离婚算什 么大事?报纸上说现在北京人在街上见面了不再问吃了没有,而是问离了没有。放他妈臭 屁!吴桂芬说:写这种事的肯定是流氓小报,党报写了没有?人民日报长江日报写了没有? 桥桥不管掌珠,我们商量能行?你行?你搞得过刘板眼?反正我是不行的。我有自知之明, 一个工人大老粗,又没钱又没权现在在哪儿吃得开叫得响?老头子,放清醒一点,不是五十 年代六十年代了!陆尼古犟着说;刘板眼还不是个工人。尽管当了个小科长,也没转干还不 是工人,十几年都撅着屁股翻砂,工人味还跑得掉?在去医院途中的争论几乎使吴接芬再度 昏厥。陆尼古怎么如此不开窍!居然还拿转干不转干来衡量一个人的深浅。刘板眼之所以被 取绰号板眼,就是因为他有能耐有本事,心眼活眼头亮嘴巴甜啊!他的命好,根子落在了国 家大型钢铁企业。一搞改革开放,他就承包了工厂附属企业又参加竞选受聘担任了供销业务 科科长。他家里的罐装青岛啤酒喝不完,微波炉都有四只多得没办法用,小轿车换代了两 次。刘板眼他这是什么意义上的工人啊!他那架式,如日中天,老工人管得住他?吴桂芬毫 不动摇地吩咐:就说我死了!让桥桥来!无辜的陆尼古坦然地面对着大儿子陆武桥,剥着带 壳的花生喝小黄鹤楼酒。酒水喂得滋儿滋儿响,花生也剥得咔嚓咔嚓响,房间里的人一时间 都无话,都呆呆听着这声音。近年来陆尼古和吴桂芬在对待儿女的问题上发生了原则性的分 歧,陆尼古认为儿孙自有儿孙福,他们爱怎么着怎么着,自己拿点退休工资,喝点革命小 酒,打点居委会组织的麻将,交点老工人朋友,如此安度晚年就行了。而吴桂芬认为全家一 条心,黄土变成金。认为幸福不会从天降。要想陆家人人过得好,必须父母护儿女,儿女敬 父母,大家拧成一股绳。寂静中鸽子飞回来了,在阳台上咕咕地叫。陆建设拿一只掉了漆的 搪瓷碗装了半碗玉米粒去喂鸽子,陆武桥说:我来。陆武桥推开阳台门,鸽群扑扑地飞了起 来。陆武桥楞了下,他不相信家里的鸽子会生疏他。鸽子包括这用角铁钢筋焊成的鸽子笼都 是当年他亲手抱来亲手做成的,结婚后他把它们都移交给了弟弟陆建设。当年的青工少年郎 有一只钟爱的鸽子叫点点,点点带着鸽哨在武汉的上空飞呵飞呵,它寄托了少年郎的多少痴 情和幻想。喂完鸽子,陆武桥将那只印有〃江岸车辆厂第三食堂〃的搪瓷碗哐啷扔在装玉米的 塑料桶里。陆建设阴阳怪气地笑起来,用摹仿崔健的嗓音喝道:啊朋友怎能忘记过去的好时 光…吴桂芬用力拍了拍床沿,说:嚎丧啊小工贼!陆建设的歌声顿时转变为无声的但节奏感 极强的摇晃。吴桂芬望着陆武桥,目光灼灼,说:给一句话吧,你到底管不管掌珠的事还有 建设的事?陆武桥笑笑,说:妈说让我管我敢说不吗?气氛缓和过来之后,陆武桥去上厕 所。他把自己关在厕所里静静坐了一会儿。他惦记着自己那边的三个贵客和餐厅的情况,惦 记着生得太漂亮的妹妹陆武丽,还惦记着几笔别的生意,还惦记着前妻身边的女儿陆苇。他 想他如果熬到敢说不的那一天就好了。要说四十周岁的陆武桥还有什么不切实际的理想的 话,这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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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富有革命斗争经验的老纺织女工吴桂芬的主持下,家庭会议开得和工厂的会议一样正 规,郑重和有程序。程序是先易后难。先讨论陆建设的问题。陆建设一九七○年出生,是陆 尼古夫妇计划外的孩子。像他这种历史性的孩子,中国有一茬人。那时候文化大革命搞得停 工停产,没什么事做。一般工人,也不是革命的焦点所在。工资照发,不愁吃喝,社会地位 又比较高,精神上极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