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节
作者:美丽心点      更新:2021-02-19 05:30      字数:4714
  郎镇的人仍再不断死去。当时有人这样描述:“昼死人,莫问数,人鬼尸棺暗同屋。夜死人,不敢哭,瘟神吐气灯摇晃。三人行,未十步,忽死两人横截路”。怎么办呢?老佛爷又出了个注意,从尼郎镇找来一个最厉害的女人,她已嫁过四个男人,但至今仍然守寡。由这个命硬的女人,手拿柳条,去抽打那些抬棺回来的女人。那不是象征性的抽打,而是真正意义上的抽打。从数量上来说,要抽打七七四十九鞭,七七的意思去……去……叫瘟神离去,滚开。从轻重的程度上来说,要把每一个抬棺的女人抽打得遍体鳞伤,声声惨叫。
  即便如此,尼郎镇的人依然不断死去。不久之后,就完全被瘟神占领了。有的全家死尽,有的逃往他乡。许多街道,十室九空,狗叫声像哀嚎一样,鸟啼声像哭泣一样,而这一切都与高石美有关,以至很久以后,仍然有人说是高石美把瘟神带进了尼郎镇,人们总是从他身上寻找瘟神与死亡的事实根据,甚至有人遇见他就像碰上了瘟神,吓得转身就跑。
  雕天下 一(5)
  那一段时间,高应楷也经常说:“尼郎镇完了,尼郎镇完了,尼郎镇没救了。”每次说这话的时候,高石美就感到异常孤独和寒冷,就不停地向父亲认错:“阿爸,我错了,我错了。那天我不该冒犯你们,不该穿着裤衩跑回来。”父亲也总是说:“石麦,我没有埋怨你,瘟神不是你带回来的。你想想,如果你身上有瘟神,那父子俩还能活到今天?你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但是,众怒难犯,你以后要听阿爸的话!”停了一会儿,父亲接着说:“其实,瘟神早就在尼郎镇了,而且现在仍没离开。我们要想办法驱赶它。”听了父亲的话,高石美渐渐平静下来,他对父亲说:“阿爸,你的办法很多,你就救救尼郎镇吧!再这样下去,我们尼郎镇的人就要死光了。阿爸!” 父亲说:“我现在也想不出什么好法子。尼郎镇有经验和办法的人总是很多,如果他们需要我们做什么,我们就去做。”
  果然,没过几天,就有人说,尼郎镇为什么死了那么多人?不是什么瘟神降临,而是因为尼郎镇的地毒发作。因此,他们发动许多人,在尼郎镇的中心挖掘了一个巨大的地洞,拉来一车又一车木炭,推入其中,然后点火。半个小时后,只见地洞一片通红,红得令人恐怖。谁也没见过那么大的地洞,谁也没见过那么金红的大火。巨大的热气吞没了周围的房屋,又渐渐扩散,似乎要吞没整个尼郎镇。大火烧了三天三夜,人们也三天三夜没法入睡。无论在尼郎镇的哪个角落,人们都感到彻骨灼热,浑身冒汗。同时还感到大地吱叽作响,微微震颤。十几天以后,大地才有几分凉意。因而人们都说尼郎镇的地毒排出了,尼郎镇似乎太平了。
  但是,中栅街一个跳神的大端公说,挖洞排毒简直是胡作非为,烧死了土地公公怎么办?罪过啊,罪过。为了赎罪,大端公经过精心准备,在地洞前摆了一个香案,开始跳神。只见大端公请来的14个助手,都是以前参加过跳神、驱鬼逐邪的人,由他们装扮成牛头、马面、六丁、六甲,分别在地上坐成两排,个个手执龙刀,口口声声叫着要保卫尼郎镇。大端公坐在神坛上,念念有词。据说,那是在请神灵附身。这个过程完成后,表示神灵已经降临。于是,大端公端起一碗净水,含一口就往牛头上喷,牛头立即从地上跳起来,大叫一声“哞”。接着又含一口水,往马面上喷,马面长嘶一声,同时蹦跳几下。如此依次进行,直到六丁、六甲完全站起来。随后,大端公说,神要降旨了,并意示身旁的誊录生提起毛笔,准备记录。大端公闭眼摇头,念道:
  士庶黎民,不敬神灵。瘟神发怒,百姓遭劫。焚土烧地,罪上加罪。吾神奉敕下凡,劝化黎民百姓,往后男女老幼,个个改过自新,人人安分守己。
  降旨之后,牛头、马面、六丁、六甲,护驾着大端公,挥舞着大刀、棍棒,到大街小巷去驱逐瘟疫。
  但是,令人想不通的是,排了地毒,跳了大神,痒子症不但没被镇压下去,反而变本加厉地吞噬百姓。尼郎镇又死了一百多人。那一天,高石美看见了最悲惨的一幕。人死了,没有棺材,就用木柜。没有人抬棺送葬,就把死人抛入湖中。
  高石美说:“再这样下去,我们也要死了。” 说这话时,他嘴唇干裂,血汩汩地往外冒。他用手背一抹,继续说:“阿爸,人们都认为你是个神奇的木匠,你救救我们,救救尼郎镇吧!”
  高应楷听了儿子的话,一夜未眠。他躺在床上,对高石美说,石麦啊,你可知道,我并不是尼郎镇的人。我也不是高家的儿子,我原来的姓名叫龚自亮,我的家乡在阳泉镇。高应楷是唱关索戏的,很有名。十村八寨的人,都认识他。后来,高应楷老了,唱不动了,跳不动了。按照戏班子的老规矩,每个角色都是父传子,子传孙,一代一代传下来的。因此高应楷所唱的角色——关羽,就必须由我来传承下去。但是,一次偶然的事件,却改变了我的命运。那一年,我18岁,已经完全胜任自己所唱的角色。高应楷就放手让我去唱,他则彻底的离开了戏班子。但高应楷是个闲不住的人。有一天,趁我们到北斗村唱戏的时候,他带上母亲,到阳宗湖上采水芹花。恰恰那天碰上了百年不遇的风浪,父母的小船再也没有返航。也是在那一天,我演唱结束,就把面具放在灵光寺的神坛上。一个年轻的姓高的木匠师傅出于好奇,走到神坛前看我的面具。我的喉咙一阵阵发紧,赶忙阻止他,说看看可以,但不能用手去摸,否则,你摸着它的耳朵,你的耳朵就聋;你摸着它的眼睛,你的眼睛就瞎。说完,我就去吃饭了。可是,当我离开灵光寺后,高师傅就把我说的话忘记了。他一边说这是关圣公,多威武啊!一边却情不自禁地用手去摸面具的眼睛。我估计,大约也就是在那个时刻,我父母的小木船在湖里消逝了。当时,我刚刚端起饭碗,门外的风让房门和我们都难以承受,我们顿时产生了一种被卷走的感觉。虽然没有下雨,但我们屏气凝神,想象着某个地方正在发生着不可理喻的事情。而高师傅则在摸了我的面具之后,感到眼睛发痛,痛得失声大叫。当我们回到灵光寺,看到高师傅的眼睛睁的得大大的,并没有瞎。为什么呢?大家都说,因为高师傅是一个有灵性的木匠,所以关圣老爷舍不得让他变成瞎子,还要让他帮助更多的人建盖更多的房子,打制更多的奇妙无比的家具,雕刻更多的奇花异草……总之,要让他神奇的手艺能够流传下去。高师傅得知自己免除了一大劫难,就意味着我与他之间存在着某种联系。他明白了这一点之后,就决心收我为徒,要把他的关于木活的所有秘密告诉我。我对他的手艺也感到惊奇,只要是他建盖的房子,虽然面积和高度与别的木匠所建盖的房子完全一致,但给人的感觉总是非同一般,宽敞,明亮,高大。总是能赢得人们的赞美之声。还有他打制的木船,无论遇上多大的风浪,都能平稳运行,从不颠簸。可惜我父母没有运气拥有那样的小木船。
  雕天下 一(6)
  石麦啊,你不知道,高师傅把我带到了他的家乡尼郎镇。他把自己的全部绝活坚定不移地交给了我,我自然成了他家的一员,并最终成了他家的入赘女婿,从而使我有了一个新的姓名——高应楷。高师傅去世后,我成了尼郎镇最有名的木匠,在人们心中我无异于鲁班再世,只要是我建盖的房屋,我打制的家具,我雕刻的门窗,都被人们传扬得神乎其神。其实,人们那些关于我的美好传说,几乎是把发生在高师傅身上的故事移植到了我的身上。我哪能有那么高的技艺?我明白,我与高师傅的距离还很远很远。说实话,我的特长和兴趣主要还是唱关索戏。在我当木匠的日子里,每个夜晚我都在梦中手舞青龙偃月刀,大声唱道:头戴金盔好光亮,脸上赤色放红光,我在曹营多日久,今日要转古城乡。来到古城把门叫,为何三弟不开腔?唱罢,我觉得时光倒转,我看见了我的亲生父亲,他叫我一定要把关索戏一代一代传唱下去。我没有辜负父亲的一片苦心。在尼郎镇逐渐衰落,十几年无人请我做木活的时候,我就发誓,等我的石麦长大了,一定要教他唱关索戏。那段时间,我还悄悄带了几个年轻的徒弟。现在,徒弟们已经能够独立到各村各寨去“踩村”、“踏街”和“冲家”了,但我不允许他们轻易走出去,因为我怕他们给我带来麻烦,惹出是非。
  此时此刻,石麦啊,我想到了尼郎镇,想到了关索戏。我把它们联系起来,它们之间有一种真实的力量。尼郎镇需要关索戏,关索戏可以拯救尼郎镇。这必然成为一个事实,一个让尼郎镇的乡亲父老梦寐以求的事实。我怎么忘了呢?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我的家乡阳泉镇,也曾发生过一次瘟疫。我记得开始是牛遭殃,人们奇怪地望着牛的屁股,像水枪一样射出一股稀屎,长达一两丈。射完之后,牛就像被抽去了筋骨,瘫软在地,一会儿就断气了。紧接着,人也像牛一样拉稀。不同的是,人还会呕吐,有的低着头吐,有的爬在地上吐,肚子里的东西吐完了,就吐气,直吐得眼睛什么也看不见了,大脑什么也不会想了,倒在地上,气竭身亡。人们耍龙灯、放烟火、唱花灯,以压邪气;点大香、拜皇忏……祈求天恩降临。人们都把自己的命运与那些活动紧密联系在一起,希望那些活动达到预期的效果和目的。但是,无情的现实粉碎了人们的梦想,牛仍在倒下,人仍在死亡。牛已经死光了,人也越来越少。怎么办呢?有人想到了关索戏,想到了戏中正气十足的五虎上将。就是这么一个小小的想法,却为阳泉镇找到了一条活路。当人们改唱关索戏之后,奇迹发生了,那些呕吐的人不吐了,一个个变得精神起来,瘟神被压住了。从此以后,人们记住了关索戏在现实生活中的地位和作用,哪里出现瘟神,那里的人就来请阳泉镇的人去唱关索戏。石麦啊,我的好儿子,的确,关索戏是可以镇邪的,关索戏所到之处,一唱起来,就能让人看见金戈铁马之光,感受到气吞万里如虎之势,任何妖魔鬼怪都会闻风丧胆,落荒而逃。石麦啊,你已长大了,你明白了我的意思吗?我讲了那么多,就是要让你真正理解我的一片苦心,让你能够看到尼郎镇的美好前景。尼郎镇不会衰败的,你要相信。石麦啊,夜已深了,我知道你已睡着了,我听到了你轻匀的呼吸声。但我相信,你一定在梦中听见了我说的话。是啊,夜是黑的,但它不违背我们的声音,不违背我们的期待。我不说了,明天我们就去唱关索戏吧!
  天还不亮,高应楷就走出家门,把他的徒弟们一一唤醒,说今天要在尼郎镇公开唱关索戏了。徒弟们一听,是高师傅的声音,立即体验到了做徒弟的幸福滋味。他们等待这一天,等待得太漫长了。现在,这一天终于来临了,每个人都兴奋得如同体内有火,按捺不住内心的激情,一大早就来到高家祠堂。
  神奇而迷人的关索戏开始了。高石美与邻居们一样,只是其中的一个观众。高石美看到20个人,头戴20个面具,每个面具都是神的象征。高应楷是大红脸,丹凤眼,在早晨的阳光中,被赋予了温暖、威武、愉快的意味。其他的显得很古怪,有蝴蝶脸、风火脸、葫芦脸、黑脸、紫脸、蓝脸、褐脸……形态各异,但都神气非凡,执戈持盾,威风凛凛。高石美越看越感到晕眩,越晕眩越想看,他不敢乱动,他周围的人也不敢乱动。一种无形的力量在震撼着他们的心。他还听到了一种声音,那是面具里的人在说话,高石美听不清他们正在说什么,他只觉得那不是一般的语言,是神在说话。
  雕天下 一(7)
  一会儿,开始“点将”了。
  高石美看到一个头戴粉红色面具的人叫道:关云长大总兵,听令!
  紧接着听见高应楷答道:听令!
  那个头戴粉红色面具的人随即又说:打红旗,披红铠,红人红马,红将军,领兵一支,带领十万兵马,镇守南方丙丁火,不可迟误!
  高石美听见父亲答道:领旨!
  高石美总觉得那个头戴粉红色面具的人,不像神而像人,动作很优雅,走起路来很用劲,特别是立定站住的时候,脚下犹如被什东西深深吸住了,一动不动。看起来这是个非凡的人,那些五大三粗、威猛无比的神,都要曲膝跪拜在他面前,听他调遣。高石美清晰地听他派出了五位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