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0 节
作者:卖吻      更新:2021-02-19 05:21      字数:4756
  晋商人却不肯就此罢休,虽然与两淮盐商相比,他们欠缺了地理的优势,可在折中之法推行了百多年后的今日,他们早就不是一贫如洗,只为了糊口而奔波四方的落魄百姓了。
  凭藉着手中多年累积的银钱,以及他们那独行千里的魄力,果断结束了大部分边塞的营生,大举南下分散于九州之地,重新夺回自己的市场。
  沈老板则正是因为准备不足,才被逼的手忙脚乱。
  听完燕行舟的叙述之后,文定等人也大致明白了事情的经过。为此,在座诸位皆是唏嘘不已。
  这盐商之间的你争我夺,对于他们来说并没有多大的意义,只是站在朋友的立场,他们私心下都希望沈老板能在这激烈的商战中度过难关。
  苏老板更是颇为热心的道:“有什么用得上我们的地方吗?燕老板,在我们这些人中,往日里就数您与沈老板最是相熟,若是实在有什么为难之处,他不好向我们这班朋友言明的,您代为表诉也是一样,大伙都不会见死不救的。”
  在座诸位虽说与沈老板有些交情,可银钱上的事,终究还是放在自己身上最为保险。为沈老板的遭遇也就难过罢了,就算是他主动求告上门,各人心中都得要掂量掂量。这苏老板倒好,主动提了出来,让在座诸位无不是有些意外。
  就连向来不怎么张嘴的刘老也禁不住问道:“苏老板似乎对沈老板之遭遇十分的上心,不知里面是否有何缘故呀?”这也正是余人想问又未曾明言的。
  苏老板郑重其事的说道:“诸位难道还不曾察觉到,近两年来,汉口的地面上多了许多的三晋人氏吗?他们有的只是些微不足道的小工匠,有的则是资力雄厚的商贾,已经渗透到汉口镇里的各行各业。”
  “咳。”瞧他如此严肃的表情,还以为是如何了不得的大事,章传福说道:“汉口这地界,正是如日方升,谁不想来发财呀!别说是山西商人了,满这大明朝的找去,这天下九州还有什么地方的人是汉口所没有的?”
  是呀!在座的诸位细说起来,还不是来自大明四处,为的也不过就是个钱字。
  可苏老板却没章传福那么轻松,感慨的道:“大家远道而来,自然都是为了讨生活的,也不必分说是哪里人氏。可燕老板您是有所不知呀!您想的是和气生财,别人可是不一定都如同您这个想法呀!”
  接着,苏老板还特意压低了声音,向桌上的七八个人道:“在下听说,他们三晋人之间,无论谁的买卖大或小,都不是独自一个人或是一家人,有所谓的帮派暗中支援。不论是买卖上还是旁的地方,一人有难便会八方来援。不然,你们想想,以沈老板的家底,就算是他那些银子汤里来,水里去的不曾留下多少,可毕竟是烂船还有三斤钉,他累年的盈余也是相当可观的呀!怎会如此轻易就被人挤兑到眼前这地步?”
  众人一琢磨,这事还委实不虚,若不是有许多人共同联手,很难想像单凭一家之力就可以让荆楚地面最大的盐商如此狼狈。
  “这事我知道。”燕行舟到底是走南闯北,见多识广,说道:“历年来,在旁的地方,我也曾与这些三晋商人打过交道,他们的确在许多方面上都是相互扶持。不但是如此,每到一处都还会建起会馆来,供乡亲间联络走动,商议买卖上的诸多事宜。
  “我再怎么说来着,还是燕老板您经历的多。”苏老板随带着奉承了燕行舟一句,又说道:“这些日子里,苏某就在为这事犯愁,他们这么些人涌进来,顿时便成了一股较大的势力。当然,如今在汉口他们还不曾站稳脚跟,若是日后形成了可观的势力,那还不会极力打压我们这些三晋以外的商人,就像是沈老板这般,到那时侯,以我们每家一人之力,谁能与之抗衡?”
  苏老板的话,让在座诸位的心头无不警觉了起来,以寡敌众,谁也不敢说自己有这个实力,连文定的东家章传福也隐隐有些忧虑。
  刘老则若有所悟的问道:“苏老板,你是不是在买卖上曾经吃过他们的亏,方才有此一虑?”
  被说中心事的苏老板不好意思的笑了一笑,道:“刘老就是刘老,在下这点心思一点都瞒不过您。不错,今年春上,我原本从苏杭一带选中了一批物美价廉的绸缎,正在与上家商谈之际,却硬生生让他们给捷足先登了。
  怪不得他对三晋商人如此愤然,原来也是同沈老板一般,吃过他们的苦头。
  一旁的周老板关心的道:“苏老板怎的如此大意,不曾提防呢?”
  “哎,如何能提防?”苏老板苦涩的笑道:“那上家原本就是他们晋帮中人,我货都已经看好了,正在与上家谈论价钱,谁知第二日一去,便告知我那船绸缎已经卖给他山西同乡了。这还不算,不但是货没买到,回到汉口后,买进那些绸缎的晋商又以低于市价的三成出售,让我的那几间铺子很是亏了一笔。”
  “做买卖嘛!你有货我有钱,公平交易便是了,干嘛还要分说是哪儿哪儿的人呀?这帮家伙非要捆绑在一起,真是不知所谓。”周老板也是为他打抱不平。
  得到了认同的苏老板越发的来了精神,慷慨激昂的道:“所以嘛!我们绝对不能坐视不理,让沈老板被他们打压下去。如若他们这次得逞了,只会是助长他们的气焰,最后诸位与在下都只能是任他们摆布。”
  桌上的几位老板经他如此一鼓动,立即是群情激愤,纷纷要联合起来襄助沈老板,抵制三晋商人。
  其中,惟有与沈老板最好的燕行舟反倒是不动声色,等他们一个个说完之后,方才道:“诸位听燕某人一句,此事大可不必如此兴师动众。”
  “燕老板,这是为何?难道要我们坐观自己的朋友身家败落才行吗?”
  别看他们一个个都是大义凛然的,私心下无不是在为自己的买卖担心。若是三晋商人单单只涉足于盐事,他们谁也不会搭理此事,可偏偏晋帮商人是衣食住行无一不碰,各行各业无有不沾,当真是让他们都自危起来。
  燕行舟神色轻松的道:“沈老弟虽然眼前是有困难,但却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诸位可曾知晓他的家世来历?”
  众人都是些酒桌上的朋友,平日里见面之时,不是谈些买卖,就是谈些风花雪月的趣事,燕行舟这一猛然提起,倒还真是难住了众人。
  在文定的印象中,沈老板除了出手阔绰外,还十分的推崇儒学,也非是那种沽名钓誉,装模作样之辈,不但出钱资助乡学,出资修建书院,每每在高雅的画楼之上撞见,还时常能见到他吟诗作赋,在汉口的众商人中,也算是让文定觉得是较为独特的一位。
  章传福凭着模糊的回忆,说道:“老沈不就是来自两淮吗?两淮盐商这些年可是富甲天下呀!”
  在座诸人无不点头称道。
  “不错,若不是来自两淮的盐引,沈老弟的买卖也不会做的这般大,说起来,这里面多少也是托了他姨表兄弟汪元海的福气。”
  桌上的几位大老板顿时吸了一口冷气,无一不是面露惊色,道:“汪元海汪大老板是沈老板的姨表兄弟?”
  连文定的东家章传福也是为之一惊,道:“怎么没听沈老板说起过呀!这个老沈当真是严丝合缝,一点风声也没从他嘴里听说过呀!”
  提起汪元海其人,天下间行商之人无有不曾听说过的,祖籍徽州新安,掌握着两淮、长芦大部分的盐引,不少人戏称他是九州首富。是不是首富,暂且不予言之,不过其家底之巨,确实是难有人与之匹敌。
  “他们徽州买卖人,向来便只会任用自己的族人,往往都是举家全族一同上下打理经营,如若是这种姨表之亲,则是尤为放心派用。若不是有这层关系在,以老沈不足四十的年岁,怎能将买卖做的这般大?”
  这下众人也终能领会,为什么燕老板对朋友的困境一点也不着急了。以汪元海富甲九州的身家,又怎会让自己一手扶持起来的表弟关门破产呢!余人的担心自是大可省去,现下就要看在汪元海的支援下,沈某人是如何与那晋帮相斗了,这种坐山观虎斗的事,在座诸位可是尤为喜欢的。
  章传福对那位九州首富倒是挺感兴趣,追问燕行舟道:“想必,燕兄与那位汪老板也是十分熟稳咯。”
  燕行舟淡淡一笑,既没承认亦没否认。
  桌上的众人对此也是极为好奇,周老板焦急的道:“燕老板,左右是闲聊,就给我们说说这位传说中的汪大老板吧!”
  其余数人也是这般。
  在众人的恳求下,燕行舟也只好聊了起来,道:“我结识沈老弟,那还是在认识元海之后,是元海所引见的。说起来那也是十几年前的往事了,至于原因嘛,不外乎是为了买卖上的事,当时沈老弟要来汉口售盐,自然也是免不了要走水运,而他汪家的买卖,我或多或少也会沾染一点。”
  “那是呀!以燕老板在江面上的实力,若没有您老兄经手,那两淮官盐如何能销往各处?”
  “不错,不错,说起来燕老板与那汪老板乃是强强联手,英雄相惜,成为朋友自然也就是顺理成章之事咯。”
  桌上其余几位商人,藉机也是对燕老板极尽奉承,当然章传福、刘老等相熟之人自是不屑为之,而文定则笑吟吟的望着这些大老板们难得露出这种卑恭之态来。
  燕行舟笑道:“哪里呀!我与元海相识之时,彼此都只不过是毛头小子罢了。”
  他又指了指文定道:“也就是文定这般大小。那时各人的买卖都只能说是起步而已,因为买卖的事彼此也就认识了,挺谈得来,当时谁也不知道往后会有如今这等光景。两个人也都没什么银子,头回吃酒还是在路旁的小摊上对付的。”
  “这么说来,还算是贫贱之交咯。”章传福嬉笑着打趣他,算起来他们二人相识,也正是那一段时侯。
  “是呀!我们那才算是真正的至交,谁像你似的。”燕行舟颇有不平的道:“明知道,当时我是一贫如洗,把唯一的一艘船都抵押给你了,却依旧只肯拿五分之一的当金出来,害的我当时是慎之又慎,惟恐一个不对赔了本,连船都保不住。”
  这当然是二人年轻之时的旧事,众人想不到两位老板还曾有过这种细节。
  说起这等旧事来,章传福也是十分委屈,道:“这件事你还不乐意了,让大伙来评评理。往日里人家典当都是拿来看的见,摸的着的东西,哪个不是押在铺子里,最出格的也就是那地里等待收割的麦子了,可那也是安安稳稳摆在那的。你老兄可倒好,拿江面上行驶的航船来做抵押。”
  这事就跟正声那回当自己一般,都是当铺里不曾听过的新奇之事,连文定也不曾听他们说起过,所以听的特别认真。
  燕老板满不在乎的说道:“我那艘船那么大的个头,难道就不算是看的见,摸的着吗?”
  “你还说呢!江面上的事都得归龙王爷说了算,哪个凡人能做得了主?这等风险十足的买卖,可算是开出了典当行的先河,若不是当时先父命什么都不懂的我到铺子里熟悉祖业,怎的就会傻的开出了这种押单来?为了此事,我硬是被先父罚在祠堂里跪了三天三。”
  典当铺,其实是个最为稳妥的行当,讲究的是防备抵押风险。只要你还不上借贷之款,便可以将你的抵押品予以出售,而抵押品的价值往往都会远高于借贷之款额,所以风险一般都是在抵押的一方,借贷者或赎、或续、或干脆是死当,当铺都不会损失。
  而章传福让燕老板抵押航船,明显便是承担了风险,任何一个老练的行家都不会行此冒险之举。
  这件事燕行舟心里当然也不会真的怪他反而是十分感激于他。当时燕行舟的父亲刚刚过世,其在世之时因经营不当,让他燕家是屡屡亏损,真可谓是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燕行舟接手之时,帐上不但是没有剩余的银钱,除了那艘货船之外,也是别无长物。
  他横下一条心,打算就以这最后的一条船去搏一搏,然而做买卖没本钱,自然是寸步难行,所以就凭着这条船向各家当铺做抵押。他这个大胆的想法,不但没有得到当时汉口各家当铺的认同,反而是惹来许多的嘲笑。
  就在走投无路之下,渡过了大江,找到了当时便誉满荆楚的源生当。原本他也只是抱着试试的想法,可偏巧碰到了也是初生牛犊的章传福章少东,两个同样年轻又有着一腔大志的后生,竟然将这不可思议的买卖做成了,结果也是十分的圆满。接下来几十年风雨之后,不但让燕某人成为了名冠长江的大商家,也成就了一段深厚的友谊。
  说起来,也是两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