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6 节
作者:卖吻      更新:2021-02-19 05:20      字数:4726
  此时旁边走出一位男子,黑色窄袖且镶有花边的右开襟上衣,下着多褶宽脚长裤,头顶裹以长达丈余的青,蓝或黑色包头,右前方扎成拇指粗的长锥形状。
  看见那男子头顶的“天菩萨”,文定便知道这是个保罗族子弟,谭管事他们特别嘱咐过自己,天菩萨是保罗族男子显示神灵的方式,也是他们最高贵的地方,千万不能触摸,不然要受到严厉的惩罚,不但要宰牲打酒,谢罪赔礼,严重的还有被断臂处死的危险。
  那保罗族男子过来后,便向文定施了个礼,问道:“这位汉人的朋友,我是带领她们的诺合,请问你有何事?需要何种帮助?”他的汉语字正腔圆,精通的程度真让文定有些惊诧,若不是他身上的保罗族服饰,文定肯定会将他当作成都本地的汉人了。
  诺合,兹草辖下的战士,属于保罗人的第二阶级。
  文定也连忙拱手作揖,向他回了个礼,说道:“兄台,是这样的,我想买鹰爪杯,只是因为好奇想问一下这位姑娘,这鹰爪杯的杯脚是如何做出来的?”
  “哦,呵呵”那男子笑了起来,道:“汉人朋友,你的这个问题,还是由我来说给你听吧!我叫阿子木嘎。”
  对于自己这个奢侈的要求,文定心底也有些后悔,这给别火带来了多大的麻烦呀!听到阿子木嘎这位保罗族朋友愿意为自己解说,忙感激道:“真不知如何感谢你,阿子木嘎。我姓柳,唤作文定。”
  阿木嘎友善的笑道:“柳文定。”
  文定也笑着答应道:“嗯。”
  阿子木嘎轻轻对那位卖酒杯的保罗族女子说了两句他们的保罗语,周围的保罗族女子都咯咯直笑,而那女子两颊则飞起两朵红霞来,一双大眼睛直直的垂望着地上,小脑袋微微的点着,将摊上的鹰爪杯递给阿子木嘎。
  阿子木嘎也是一脸的笑容,接过酒杯拿到文定面前介绍道,“这个杯脚确实是用老鹰的鹰爪作成的,一般我们都是从关节处取下雄鹰的腿,趁湿挖空一段,将鹰腿与杯脚连接加固,鹰腿空皮紧套木胎杯脚,再用煮热的牛皮筋编织缠紧,然后把鹰爪四爪张开拉平,使其能平稳站立,并让它固定成形。”
  货真价实是用鹰腿做的,一对酒杯那就得整整一只老鹰呀!这酒杯得是多珍贵呀!文定暗想,这五两银子一对会不会大便宜了。
  可阿子木嘎又继续说道:“待鹰爪、牛皮筋干透,相连的鹰爪木杯已十分牢固。我们会再用生漆将鹰爪与木杯连接处及杯身上漆,这样整个杯体就鸟黑油亮,浑然一体,一只鹰爪杯雏形已完成了。最后就是用银片包裹,镶嵌杯口、杯体,精刻花纹,再用石黄、银珠调和成红、黄两色,勾描鱼网、鱼眼、窗格、水纹等我族传统线条图案,一只精美华贵的鹰爪杯就算是完成了。”
  文定接过手中的酒杯,仔细凝视了半天,这小小的酒杯凝聚了保罗族人多少的心血呀!抬起头对阿子木嘎说道:“兄台能不能帮在下向这位姑娘转述,我要买一对这种鹰爪杯。”说着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递给那姑娘。
  那保罗族姑娘听阿子木嘎转述后,便欣然的用牛皮纸将两只酒杯包好,递给文定,接过他的十两银锭后,又慌着和其余的姐妹凑零碎的银子找还给他。
  文定摆手婉拒道:“这酒杯实在是不止这个数目,还请姑娘收下柳某微薄的银钱。”
  那女子一直摇头,双手捧着五两银子伸在文定面前,口里也不知道是在说些什么,还是阿子木嘎接过那银子,塞进文定手里说道:“柳兄弟,你可能有些不清楚,我们诺苏人说一便是一,说二便是二,说好了数目便不会再向人多拿钱的,阿诗是不会破坏规矩的。”
  文定有些费解说道:“可是这么多的工序,又这么辛苦才能做出的酒杯,能多赚钱不好吗?”明明是辛苦所得也不愿接受,这和他以往的见闻未免也相差太多了吧!
  阿子木嘎颇为自豪的说道:“我们诺苏人有句谚语,用汉人话说就是‘树叶当衣穿也欢快,清泉当酒喝也舒畅。’我们只靠自身的劳动养活全家,不会要不属于我们的东西。”
  想不到还会有如此朴实的民族,文定觉得自己与他们比起来,实在是有些渺小,惭愧的对阿子木嘎说道:“兄台,实在是抱歉,在下只是觉得如此好的东西,理应得更多的银钱,才配的上它的价值。”
  自己族人的东西得到文定夸奖,阿子木嘎的心情也是十分的喻悦,笑吟吟的说道:“汉人朋友,你的赞美便是对我岳父最好的肯定了。”
  “你的岳父!”文定吃惊的望着他。
  阿子木嘎将一边的阿诗牵引过来,自豪的介绍道:“这是我的妻子阿诗,我们早在三年前就结婚了。”
  阿诗那白净的脸蛋早已涨的透红,原来卖这鹰爪杯的阿诗姑娘,早就是阿子木嘎的妻子,无子绝后是保罗人的大忌,因此他们早婚的特别多,四川凉山附近的保罗人盛行姑舅表优先婚,姨表不婚,阿诗和阿子木嘎就是姑舅表亲。只是阿诗还在“坐家”,所以还
  在帮家里出来卖东西挣钱。
  坐家,是保罗人另一种特别的习俗,一些地方的保罗女子,婚后也是长期留住娘家的,一直等到为夫家生下子女后,才会真正成为夫家的一分子。
  拿着那对鹰爪杯,文定告别了阿子木嘎与阿诗这对保罗族夫妻,很难想像在商铺、店家如此繁多的蓉城,还有这样做买卖的人。贩卖自己的成品完全是为了养家糊口,没有丝毫去想着如何将买卖做大,赚更多的钱,只是安逸的为家庭而忙碌。
  听阿子木嘎说,阿诗也在为自己二人以后的小家做筹备,如果多卖出一些货物,阿诗的父亲就会为阿诗多购置一些随身的首饰、嫁妆在文定看来,他们并不是很富裕,却没有埋怨任何人,仅仅只想着靠自己辛勤的双手,挣来明日家庭的美满。
  和他们比起来,自己这类商人可就让人汗颜了,只是倒进卖出,却能赚的比他们多许多倍,而且仿佛所有商人的通病就是没有满足,只会想着如何运用手中挣来的银钱去挣更多的银钱,永无止境。
  ~第七章成都茶馆~
  文定就在这蓉城里足足闲逛了一上午,终于来到了谭管事介绍的“茗香轩”。
  刚到门口,文定就被里面那阵势给吓着了,只见那一个个的四方小桌,高背大竹椅上是座无虚席。高台上说书人巧舌如簧,妙吾连篇,说的底下是阵阵的叫好声,下面呢,喝茶的,听书的,聊天的,逗鸟的,卖瓜子,卖花生,舒筋骨,搓麻将,算八字,谈生意是应有尽有,确实像杨括他们所说的那样,就是个包罗万象的小圈子。
  “有客到,”跑堂的堂信见到文定进来便高声的喊起来,又牵引着文定穿过重重的桌椅,将他带到一个空位安坐下来,问道:“客人是要玉叶长春、蒙顶甘露、碧涧、明月、都儒、高株,还是火井、思安、芽茶、家茶、孟冬、夷甲、绿昌明?再就是咱成都的麦颗、乌嘴,我们茗香轩是应有尽有,任君挑选。”这一阵下来,堂信便将巴蜀附近出名的茶叶报了遍,只是独独少了蒙顶石花。
  当然文定也不奢求能喝到那种茶,毕竟哪怕是等闲的贵胃趁叹住以饮得其味,自己又何来此荣幸呢!他点道:“就给我来蒙顶甘露吧!”
  堂信半是恭维,半是嘉许道,“客人是个行家,甘露和石花同为蒙顶山的最上等茶叶,您稍等片刻,马上给您送来。”
  背后坐着的竹靠椅让人想躺就躺,想坐就坐,很有些舒服文定双目游走在茶馆内,四周的诸人都在天南地北的摆龙门阵,来时便听杨括他们介绍,别看茶客相互间聊的十分投机,其实大多数人彼此间是不认识的,在这闲暇时间不期而遇的聚在这茶馆里,也不管对方是谁,一阵海侃,图的就是没有负担,由外而内的透着一股安逸、舒适的自在。
  茶馆里的生意真是好,本来文定那张桌子还只有他一个人,不一会的工夫,堂信便引来两人搭抬子,这里是没有独自一张抬子的问清楚其他二人的茶水后,果然没让他们等多久,堂信便大步流星的走过来了,右手擎理亮的紫铜大茶壶,左手卡住一大探银色锡茶船和白瓷碗,宛如莲花在抱。
  身未拢桌,左手一扬,“哗”的一声,一串茶船脱手而出,在小方桌上旋转,仔细一看,正好一人面前一个,不多不少。
  茶船尚未停稳,只听一串“卡卡”声响,每个茶船上已放好一个茶碗,动作神速轻捷,让人目不暇给,如耍把戏一般,而各人面前,自己点的茶,丝毫也没错。接着堂信走到两步开外站定,手臂伸直,以紫铜壶远远注水,如蜻蜓点水,一圈茶碗,碗碗掺得冒尖,却无半滴溅出碗外。而后堂信上前一步,小拇指轻轻一挑,一个个盖子如活了似的跳了起来,恰恰把茶碗盖住,实在是令人眼花缭乱,又不得不为之叹服。
  其他两人也是不认识的,却一点也不拘束,拉着文定聊起来,从文定是哪地方人,聊到今年巴蜀茶叶的收成,由北方的蒙古人又在蠢蠢欲动,说到海边一拨肆撩横行的倭寇又被大军肃清了,时而隔壁桌上的茶客,也会扭过头来说上两句。
  文定觉得茶馆里的人是为了聊天而聊天,其实自己说的东西,事后能想起来的也是寥寥无几,就像他们说的,四川身处盆地之内,原本便气侯宜人,富庶无比,自打始皇兴郑国渠后更是沃野千里,所以称得天府之国。
  巴蜀人显然是得到上苍万分眷念的子民,无需过多的劳作,便能得到比其他地方更多的收获。正是因为这富足,所以茶馆悠闲、自得的景象,才能在这片土地上蓬勃的发展下来。
  在汉口时,东家他们许多时候聚在酒肆、青楼,也是搀夹着谈买卖的与人交际,很难想像让他们漫无目的安然闲坐几个时辰。文定实在是有些羡慕他们的悠闲,不必为生活而四处忙碌,不用为世间起伏的转变而费心操劳。
  文定也暂且将自己当作他们其中的一员,忘乎繁忙的生活步骤,融入他们悠闲的午间。
  说书人正说的是三国关公战长沙,说到和黄忠久战不下使出拖刀计:“关公在前面败,黄忠在后边追,直追到两匹马嘴尾相连,黄忠举起刀来往下就落。关公不用回头,瞧着地上影儿就知道刀来了,在过时瑞右边的马镫,马向右一跨,后边的马还直着向前跑。这刀就落空了,可是关公的马就圈回来了,大刀一落整在黄忠的脖子上,故此这叫拖刀计。什么事儿也是寸劲儿,就在这时,黄忠的马打了个前失,黄忠从马上掉下来了,大刀也撒手了,仰面朝天。”
  下面的听众是一阵叫好,欢声雷动。蜀汉虎踞巴蜀数十载,关二爷的成望是最响亮的,也是巴蜀百姓最为敬重的过时门口传来的一声“好”,响彻整座茶馆,引得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的望向门口处。
  文定见到那人也是眼熟的很,便是船到重庆府那日,在朝天门自愿为他讲解重庆府十七座城门的那人,身后依旧是跟着三、四个跟班。
  他似乎在这茶馆里有许多熟人,走进来时便引起一阵骚动,有人喊着:“坤哥的茶钱,我这里会了。”
  “我会,我会,难得坤哥回成都,这茶钱我会了。”
  “哪个说的哟,都莫争,我会了。”好几个人为此还争了起来,此起彼伏的,完全和刚才为评书的那阵叫好声有的比。
  喊茶钱的人越多,显得来人的面子就越大。那个坤哥是面带微笑,由堂信牵引进来,一路走过都拱手答谢,口称,“挨过,挨过”而他身后的几个跟班也是连带着长了不少面子,神气活现的向周围的茶客见礼。
  堂信将他们引到文定附近的位子坐下,很是恭敬的询问了侧门几位要的茶水坤哥还拉了拉他,让他弯下身,在其耳边低声吩咐了几句,堂信则是连连点头。
  待堂信离开后,坤哥才将注意力又投向说书台,这时那位五十多岁的说书人也站了起来,向这边说道:“坤哥是我们成都闯出去的一条好汉,难得坤哥回成都,我陈老头在此说场关二爷过五关,斩六将,为他接风!”下面的茶客们纷纷鼓动起来。
  那坤哥也起身向四周拱手谢道:“多谢各位乡亲抬爱,北坤我打小就是在大家的帮衬下才活下来的,出去这几年劳烦大家惦记了。”转又向高台上说评书的陈老头道:“陈况师傅的书我是打小爱听,出去这几年便是时常怀念,你们说,那重庆府怎么就找不着像陈师傅这么精湛的说书人呢?”
  台下的听众也是深有同感,猛夸陈师傅的本领是雄踞成都,俯视巴蜀,倒弄的陈况老头有些不好意恩了,老脸上略带点腼腆的回谢道:“见笑了,见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