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节
作者:击水三千      更新:2021-02-19 04:24      字数:4755
  “有劳大堂哥引路。”九月浅笑着冲祈稻点头,脸上隐隐露出两个梨涡。
  “这哪里像个灾星,分明是仙女下凡。”人群里已然传出声音,随即便被边上的人给制止了。
  祈稻领着九月直接进了堂屋,堂屋里站着许多年轻媳妇,各自都领着孩子,看到祈稻,其中一个张了张嘴,看了九月一眼,又忍了回去,祈稻没有理会她,径自带着九月进了左边的小屋。
  小屋里有些黑,靠墙摆着的床上躺着一位老太,床边摆着的凳子上坐着一位白发老人,一直拉着老太的手静默不语,除了他,边上还守着三位上了年纪的老汉和一个老妇人。
  “大伯,十九妹接回来了。”祈稻压低了声音朝着其中一位头发花白的最多的老汉回了一句。
  那老汉听到声音下意识的挺直了声看了过来,混浊的眼睛中流露出一丝亮光。
  九月默默的看了看他,她知道,祈稻的大伯就是她的爹祈丰年。
  祈丰年看着九月,动了动嘴唇,愣是没说出什么完整的话,最后,还是床边的老人发了话:“孩子,快过来见见你奶奶。”
  奶奶?九月静静的看了床上躺着的紧闭着双目的老太,没有动,对于她来说,这些人不过是陌生人罢了。
  身后,似乎进来更多的人,有人犹豫着开了口:“九、九妹,快去见见奶奶,她一直念着你呢。”
  九月回头瞧了瞧,说话的是个妇人,和八喜长得有些相似,却是面黄肌瘦略有菜色。
  “这是大姐。”八喜在九月身边悄然提醒。
  九月点点头,收回了目光,对于她来说,这些人不过是路人甲乙丙丁,没必要过多寒喧。
  看到九月这样淡漠,大姐祈祝有些伤感,顿时红了眼眶。
  “老婆子,你睁睁眼,老大家的九囡回来看你了。”老人颤着手轻轻的拍着老太的手,略倾了身轻声唤道。
  祈老太似乎听到了般,眼皮子动了动,竟真的睁开了眼睛,她的目光没有焦距的看着床顶,转了转,渐渐的移到了床前这些人身上,一个一个的看过,最后落在九月这个不曾见过的陌生的孩子身上,她停住了,紧紧盯着,忽的,眼中多了一份神采。
  九月也在打量着她,看到她眼中这抹神采时,九月便知道,眼前这位老太没有多少时间了。
  “九囡……”祈老太挣扎着松开了老人的手,吃力的向九月抬了抬。
  九月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上前一步。
  “九囡,是奶奶对不起你,你要是恨,就恨奶奶,不要怪你爷你爹他们,所有的罪孽都有奶奶背,啊。”祈老太满怀着希望看着九月。
  可一出口,说的却是这些。九月面上微冷,原本还存着的一丝同情顿时消散,这是至死都不愿人忘记她是灾星么?
  祈老太等了这么久,似乎就为了等着说这么一句话,说罢便没有理会九月,径自回了头看向一边的祈丰年:“老大。”
  “娘。”祈丰年上前。
  “把孩子们都找回来吧,二囡,四囡,都找回来吧。”祈老太紧紧拉住了祈丰年的手,“我要去给她们的娘赔罪去了……我梦到她了,她在怨我……扔了她的孩子……”
  “娘……”祈丰年哽咽着。
  九月脚动了动,想要退后。
  “九囡,奶奶对不起你,奶奶不顾你爷的反对,逼着你爹要烧死你,你要怪,就怪奶奶一个人吧,不关他们的事儿,以后,别走了,东边那块地和小屋子,以后就是九囡的了……”祈老太说到最后,看向了祈老头,目光中充满了期盼。
  只是,她这话一出,顿时引起了在场的所有人的唏嘘,身为女儿,哪里有分田地的份儿?那块地再差再不详,也都是儿子们的啊?可祈老太却给了孙女儿,还是这么一个被嫌弃被忘记了十五年的孙女儿……
  “好,就给九囡,那块地还有那片林子,都给九囡。”祈老头顺从的点头,再次拉住了祈老太的手,老泪纵横,“老婆子,你走慢些,等等我,等我处理好了这里的事儿,我就去找你,你也知道我腿脚不好,你莫走快了。”
  九月后退的脚步忽的停了下来,九年殡导师生涯,她见过无数弥留的老人,孤独终老的,有之,鹣鲽情深的,有之,似祈家二老这样,她亦见过不少,对他们那样一同到老的脉脉温情,她一贯都是敬重外加羡慕的。
  不论祈老太如何对她,如今都是弥留的老人了。
  祈老太眼中的神采渐渐的弱了下去,老人坐在边上,喃喃的说着什么,似乎想把这辈子省下的话都补上。
  屋里渐渐的响起了哭声。
  看着这一对白发苍苍的老人,九月忽的叹了口气,她想,以她两辈子加起来的心性,只怕再也找不到这样一个人陪她终老了,比起她,彪悍了一辈子的祈老太是幸福的。
  “奶奶,九月从来没有怪过您。”心里带着一丝羡慕,九月上前一步,清脆平和的声音沉稳的响起,她认真的迎着祈老太那点儿微弱的光,“这些年,九月过得很好,您无须自责。”
  祈老太满是褶皱的脸上渐渐漾起笑容,她留恋般的环顾了所有的人一眼,缓缓的阖上了……
  “老婆子,你累了,睡吧……”祈老头紧紧攥着祈老太的手,一遍一遍的抚着,口中念念有词,“累了一辈子了……”
  “爷爷,我扶您出去吧。”屋里屋外一片哭声,九月环顾了一下,自己也没什么可帮忙的,便想着先把祈老头扶出去,好让人给祈老太净身换寿衣。
  “嗳,好。”祈老头早已老泪纵横,就着九月的手,他弯着腰站了起来,最后一次深深的看了祈老太一眼,挪动了脚步,一边挪一边吩咐道,“都轻些,你们娘累了,让她清静清静。”
  祈丰年抱着头跪在床头默默流泪,祈康年和祈瑞年却像个孩子似的跪在床边抱着祈老太的身体放声大哭。
  九月扶着祈老头来到堂屋,将他安顿好,又倒了茶端到他手上。
  “孩子,你叫什么名字?”祈老头有些茫然,直到感觉到茶杯的温暖,才抹了抹泪,抬起混浊的眸看着九月。
  “佛祖赐名福字,不过,大家都唤我九月。”出于一种自我保护,九月再次借了佛祖的名义,她知道,这儿的人迷信,她要想保护自己,就不得不借些势,而她现在能借的,也就是落云庙里那些泥菩萨们。
  “福?”祈老头有些没听懂。
  “是,祈福,外婆以前给我在佛前求的名字。”九月淡然的补了一句。
  “祈福,九月……好名字。”祈老头听进去了,重重的点了点头,目光茫然的越过门外的人落在虚空,“十五年了……”
  003小露一手
  更新时间2013…10…25 14:40:08  字数:3546
  十五年,并不是一段短暂的岁月,对一些人而言,十五年过去了,痛苦还在延续,可对九月而言,这十五年给了她平静、温暖、充实。
  前世,作为一个殡导师,她的生活忙碌却又孤独,反观她那一生,平顺无波却也没有一丝一毫的亮点,她二十三岁参加工作,二十四岁结婚,二十五岁离婚独居,无子无女,除了工作,她用“九月春”的网名在某点网站签约,用写故事说故事的方式来叙说别人一段段的传奇,也以这种方式来平复自己内心深处的孤独,可谁知,三十三岁那一年,她竟以过劳死这样新潮的方式结束了那一世来到了这儿,大康朝,一个历史上没有记录的朝代。
  初来时,九月真的有些哭笑不得,她不知道自己与死人到底有着什么样的渊源,前世那九年每一天都怀着敬畏的心为死人送行,可这一世,她又以这样华丽的姿态借由死人棺材降生到这个世间,她真不知道这是她前世积攒的福报?还是今生未了的劫?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还活着,以祈福的名义活着,前世她叫祈月春,网名九月春,生于九月初九正子时,而这一世,无巧不巧的,外婆给她取了小名叫九月,生辰也是九月初九正子时。
  想来,这都是缘吧。
  “九妹。”祈喜红着眼出现在九月身边,她的情绪并不算太悲伤,祈老太一贯重男轻女,虽然没有苟待过她们这些孙女们,却也没给过好脸色,所以,祈老太的死,祈喜只是伤感,反倒,她有些为自己这个妹妹担心,她怯怯的看了看九月,见九月脸色还算缓和才说道,“爹说,让你守灵。”
  “好。”九月答应得很爽快,她早就有准备了,按着古礼,家里老人过身,子孙们都得守灵七日,她并不觉得自己会是个意外,“灵堂在哪?”
  “我不知道。”祈喜看了看四下,摇了摇头,欲言又止。
  这时,里面传来一阵吵闹声:“大哥,你是长子,这事儿难道不得你领头?怎么说,也轮不到我们三房来办吧?”说话的是个妇人,声音尖锐而又气恼,赫然是方才在外面接应祈稷的老妇人,九月的三婶余四娘。
  “我没说不领这个头,只是,都是儿子,这花费总得三家来平摊吧?”祈丰年冷笑着,“论起来,得了好处的也是你们这些有儿子的,我的女儿们可没捞到半点儿好处,我没说论男丁人头来分摊,已经很不错了。”
  “哟,大哥,你说这话我就不爱听了,谁说你的女儿没得好处?难道大哥耳朵已经不好使了么?方才没听婆婆说把东头那块地和小屋子都给了你家那灾星了啊?”余四娘再次拔尖了声音说道,这分明是针对她家来着,要知道,老大家九个女儿,老二家一男一女,她家三个孩子可都是儿子,这次分东西,她的儿子自然是人手一份的。
  “你说谁是灾星?你敢再说一遍试试!”祈丰年竟暴喝一声,顿时,屋里屋外全部噤声,连带在屋外看热闹的、帮忙的人都停了下来,好奇的看着里屋的门,这时,祈丰年再次冷冷的开了口,“三弟妹,说话要三思,你说她是灾星,你有证据吗?她灾着你家哪里了?你要是觉得娘把东头那块地和屋子给了她,你不服气,那好,我把地和屋子都给你,我把她接回家里来住,你觉得如何?”
  “大哥,大哥。”祈康年一听不对劲,忙打起了圆场,“你别和她一般见识,她这张嘴就这样,甭理她,那地是娘给九囡的,谁也不能说个不字。”
  “是啊是啊,大哥莫恼,我们摊,我们三家摊……”祈瑞年也陪了笑说道,说到一半,被余四娘狠狠的掐了一把,他顿了顿,随即又底气不足的说了一句,“别掐我,我说的是事话,要不是大哥,我们家哪来这许多地……”
  余四娘听到他这么一说,忽的缩了缩脖子,她怎么给忘了,这大哥可不是什么好惹的,当年可是专砍人头的刽子手,虽然十五年没动刀了,可人家是有底子的,要是真吵起来较起真来,家里所有的地和房子岂不是都要被他收回去?
  “哼!”祈丰年再次冷哼了一声,“知道这家是我当年出大力置的就好,以后,谁敢再说一句灾星,谁就把吃下的全给我吐出来!”
  屋里总算消停了下去。
  祈老头垂头坐着,老泪纵横,嘴里念念有词:“作孽啊……作孽啊……”
  九月安静的听着,就好像是听别人家的事般没有丝毫情绪波澜,面对屋外那些人打量的日光,她更是当作没看见般坦然接受,想她当年站在追悼会主持台上,注目的人何止这么点儿?
  “东头的地……后面是坟山,她没胆子要的……”祈喜却有些不安,她咬着下唇看了看里屋那边,又看了看九月,细声的解释着。
  九月转头冲祈喜微微一笑,问道:“知道布置灵堂的东西在哪么?”
  “嗯?”祈喜一愣,马上说道,“我去问问大堂哥。”说罢,不等九月回话就飞快的跑出去了,祈稻几个兄弟这会儿都在外面商量报丧的事情,出去找找就能找到。
  九月打量了一下这间堂屋,又看了看边上的祈老头,蹲了下去:“爷爷,灵堂准备设在哪儿?”
  “啊?”祈老头听到九月的声音抬头,混浊的目光盯着她好一会儿才重新燃了丝亮光,指了指他坐着的身边的桌子,“就这儿吧。”
  “可有画像?”九月又问,按着她所知道的,灵堂上肯定是供着相框的,不知道这儿的怎么样,她这十五年都是在落云庙后小屋长大,唯一接触的丧事也就是她的外婆,只是,外婆没有什么亲人,所有一切都是她在和尚们的帮助下办的,画像也是她临时绘了挂上的,不知道这祈家有没有准备。
  “庄户人家,哪里请得起画师啊,一会儿找人弄块木板,刻上名就好了。”祈老头摇了摇头。
  九月点了点头,起身走到一边解下自己的包袱,她所有的东西都在这儿了,当然也包括了文房四宝和纸,纸是她外婆以前扎冥物留下的,已经剩得不多,不过画一幅头像写几对挽联还是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