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节
作者:连过十一人      更新:2021-02-16 23:56      字数:4740
  “是,府邸一百多人,不见出来一人!”徽宗脸上一阵苍灰,我也被这消息吃了一惊,无意间瞥向完颜晟,他依旧是嘴角微微噙笑,整张脸看起来却冰冷异常。
  我至今所见完颜家三位皇子,个个都是貌若天人的美男子,但性格却是迥异。阿七温润亲和,仿佛什么都能包容,让人轻松。完颜歧阴鸷狠戾,深怕说错了一句话便被他罚了。然而完颜晟,深沉难测,懒散笑意间看穿一切,好像不管做什么事对他来说都没有能不能,只有想不想。
  高府失火,怕是与他有关。可他这样做又有什么好处,高俅明明是他们金国的爪牙。
  我隔着衣料抚了抚颈间的一个挂饰,太子桓将它给我时说这把锁原本有一对,曰为龙凤银。徽宗将这对锁送给了他此生最爱的两位女子,一位是我的母亲,另一位是金国的岁夫人。但是我母亲不喜徽宗如此作为,拒绝了它,于是辗转迂回,便到了太子桓手中,现在他将它给我算是物归原主。
  然而我记得胤宽曾告诉我,先生的母亲岁夫人是金国有名的世家名媛,艺貌两全,世人多有佳话。只可惜她嫁错了人,被宋人给休了回来,此后行踪全无,民间也有传言说已死于辽兵之手。却不想岁夫人嫁的宋人,竟是徽宗皇帝。如此一来先生就是太子桓的哥哥了。
  本以为宴会会被这个消息所打断,然而完颜晟对此毫无表示,他的沉默和平静像是故意要默认了自己是凶手一般。徽宗也只好将此事先压一压,此时李德晚和太子桓悄然对视一眼,李德晚俯身对徽宗说了什么,然后便命人在舞池中央抬上了十副红木架。
  李德晚一甩手中拂尘,十副仕女图顿时嚯地一声齐齐展开,我早就已经准备好,因为那里面有一副曾是母亲而今却是我的画像。
  徽宗看着画像颓然站起,声音略显无力:“高太尉已殉身,朕深感痛惜,太尉之女本应虽行前去金国,但如今也遭遇不幸,朕代大宋对金国深表歉意。”说完挥挥手,一太监上前抽走一副画卷。在场官员无不倒抽一口气,想他高家今夜之前还是权倾朝野,风光无限,才半场宴会的时间,却已化为了一堆废墟。
  完颜晟此时才终于缓缓起身,淡淡道:“太尉之事,金国也十分惋惜,世事难料,不必介怀。”他的脸上竟隐约折射出一丝笑意,却让人心里发寒。
  徽宗若有所思道:“既然如此,这美眷还需重新商选,朕允诺过,自然是一人都不能少的。”
  完颜晟拂了拂衣袖,慵懒的望向太子桓这边,说道:“无妨,差一人,便再选一人即可。”
  徽宗哑然,问道:“太子想选何人?”
  完颜晟伸手一指,竟指向了太子桓身边的曳荞:“还请殿下割爱。”
  太子桓仍是一副痴傻样,自是做不出什么回答,徽宗只能代替他道:“自然,这是太子宫宫女的荣幸。”
  直至此刻所有一切才终于明了,曳荞是完颜晟安排在太子桓身边的细作,现在正好借此机会将曳荞在众目睽睽之下讨回去,徽宗和太子桓即使识破,也说不得半个不字。
  宴会的余下时光里,众人都和先前没什么分别,唯独徽宗对着画架上母亲的画像失神,他一定想不到自己曾经爱慕之人的女子此刻就站在这里,更不明白为何自己密室里的画会到了这台上。
  从大殿出来,才发现夜空里竟无半点星光,乌云遮住了月华,时而有风灌进我们的宫袍,有多嘴的宫女说了句:“这天变得真快,这风也邪的很。”小声的嘀咕被曳荞厉声喝止,一行人便再也没有声音。
  因是即将随完颜晟去金的宫人,我和另外九位美人被分到了别的住处,那一夜我腹中忽然开始疼痛起来,转辗反侧无法入眠,我忍得大汗淋漓,猜想是蛊毒的缘故。我蜷在床角曲着身子,窗外风雨越烈,干枯的树影映在窗纸上;这时忽然有人影从窗户上一闪而过,脑海里快速闪过一个不好的念头,心猛地收紧,再痛也不敢大声喘息。而此时背后忽然伸出一只手捂住我的嘴将我从床下拽下去,躲在帐幔和墙的空隙里。
  那人捂住我,手似乎很纤细,隐约也能闻到淡淡的胭脂气,来人是个女子。
  此时门外忽然大喊,“快救火!靖颐殿着火了!快!”
  靖颐殿里正是我和明日要随行的宫女住的地方,我一惊只觉事态突然,然而我身后那女子已经脚尖借力从窗户中飞了出去,转身只看到一团潮红迅速消失在黑夜里。她似乎是在保护我,但没想到的是我并未被这场火所殃及。
  此时我眼前已是冲天的火光,燃烧的吡卜声像是暗藏着某种规律,预示着这场大火的诡异。我想走出去,但身体终是支撑不住,这种锥心噬骨的疼痛感越发频繁,我双腿无力地跪下去,眼睛合上前将不远处的火光尽收眼底,就好像九年前我在辽宫放的火一样。
  这就是我在宋看到的最后一个景象。
  耳边不断有马蹄声响动,轻微的晃动终于让我慢慢苏醒过来,眼一睁开,周围就是陌生的环境,简单环视,竟发现是在一辆马车内。
  车内宽敞且一片明黄色,我正半缩着身子躺在一块软垫上,空荡的车厢内只有我一人,脑海里慢慢回忆昨夜,这时马车突然停下,帘子被一只白玉般的手掀开,竟然是完颜晟坐了进来,我想要下车,被他出声制止:“坐下,后面没安排你的位置。”
  他悠哉地坐在正座上,半眯起眼,并不看我,我撩起窗口的帘子,只见后面还跟着辆马车,大队的金军声势浩荡,阿七骑着匹高峻的黑马,气宇轩昂,像极了少年将军。
  “如何?七弟果然是少年英才吧?”完颜晟突然开口,眼神促狭的望向我,嘴角噙着若有似无的嘲笑。
  “昨夜靖颐殿的大火如何?是否让殿下痛失了几名美貌的姬妾?”
  对于我的讽刺,他只是不屑的瞥我一眼,不轻不重的说:“火是我放的,你说心疼不心疼?”
  我心中早已料到,此时听他亲口说出,也没有多大意外,顺着接口道:“那可曾烧了殿下想烧的东西?”
  “你认为我想烧什么东西?”完颜晟问的颇有心机,他好整以暇的凝视我,似乎很期待我的回答。
  我自然是不能点破他真正意图的,况且昨晚我竟然不在他的暗杀范围内。“殿下已经毁了想毁的,何必再深究我的回答。”
  他忽然从袖中拿出我的玉髓箫用指腹摩擦着,像是没听到我的回答,他专心把玩片刻后将玉髓箫递到我面前:“你的东西都在包袱里,不过这支玉箫,我想听你吹一曲。”
  我将玉髓箫拿过来,看一眼完颜晟,发现他已闭目养神去了,似乎在等我的箫音。然而我实在没有音乐上的天赋,唯一会的一曲《子衿》也是半家子。但看他悠然的模样倒觉得不妨让他听一听,也许听完就没这样惬意了。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 纵我不往,子宁不来?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
  并不动听的箫音从马车中传出,回荡在这广袤苍黄的大地上。
  果然,完颜晟懒懒睁开眼道:“真难听。”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七章
  接下来的几日完颜晟虽并不都同我坐在马车里,然而仅剩的几名姬妾却不知被他安排在了何处。我有时能看见完颜晟和阿七并行骑马,也能看见曳荞跟在他们身后,然而却不见馥眠的身影,脑海里忽然想起靖颐殿着火那个晚上,那个救我的红衣女子一定也是馥眠了。难到她是受先生的嘱托而暗中保护我?只是没想到那样柔弱的女子竟然会武。
  从士兵的交谈中得知,队伍离开宋已经整整行了两日,半月后便可到金国边境大鎏关。
  只是近几日来蛊毒频频发作,且每次发作时都疼痛难忍,甚至昏睡几日,有时迷糊中能感觉到有人替我把脉,摸我额头,我似乎一直在呢喃些什么,但醒来后就都忘得一干二净。
  这一次又不知昏睡了多久,醒来时已是晚上,而我躺在一张柔软的大床上,有个女子背对着我忙活。我撑起身子,问她:“我睡了多久了?”
  那女子回头,竟是宋人打扮,她答道:“小姐醒了?奴婢名叫莺右,是被派来侍奉小姐的。”
  莺右话音刚落却听门口响起一个清朗的声音:“改。”
  我和莺右循声望去,门口倚着一抹月牙白的欣长身影,斜靠在红色的门框上,头发仅一根银色发带松垮垮的束着,散落了一肩,像是刚出浴一般,散发着强烈的慵懒与高贵气息,他的嘴角竟有一点笑意,月色再美,此刻也只成了陪衬。
  “小姐这称呼欠妥,应叫夫人。”完颜晟一语出,我和莺右皆是一惊,不知他意欲何为。不等我们说什么,他轻轻挥一挥手,莺右领命退了出去,临走前不放心的看我一眼,让我心里莫名的一暖。
  完颜晟缓步进来,走到桌边坐下,自己替自己斟了一杯茶,又悠闲地茗起来。我这才清醒过来,不甚友好地对他说道:“夜已深,不知殿下有何吩咐?”不在意我的不善,继续动作优雅的喝茶,空气里飘来阵阵的茉莉清香,不似先前淡漠的龙涎香,这香气淡淡的,在空气中活泼的跳跃着,不易捕捉,惹人喜欢。
  “小夫人又糊涂了,这里可是我的房间,既然夜已深,自然是要回来安歇的。”他叫我小夫人,言语之间又有嘲讽之意。
  “既然是殿下的房间,那么我就不打扰了。”
  “不急。”完颜晟放下茶盏,一双白玉靴踩在地上声音清脆,他来到床边,突然弯腰扣住我的手腕,我急欲抽手,他抓更紧,然后两指轻轻搭上我的脉搏,茉莉清香突然涌来,原来不是茶香,是他身上的味道。
  他敛神片刻,我收回手,“你口中吟吟不断的先生,想必就是先前给你诊治之人了,他的医术不错,现在再加上我的药,不出一月,此蛊必解。”
  我愕然看他,他轻轻撩起月牙长袍,坐在床沿一侧,神态儒雅,气定神闲的看着我:“小夫人如此表情,是为我知你先生一事而惊还是为解蛊一事而喜?”
  “我的生世并未刻意隐瞒,殿下派人去查自然会知道的一清二楚,何须惊讶?”
  “是吗?一清二楚?”他眼里闪过戏谑,很快又一脸波澜不惊的样子,好像什么事都不会在他心里留下痕迹。
  “殿下何苦为难于我,如若对我心存怀疑,杀我弃我皆是上策,何必自寻烦恼呢?”
  他对我有怀疑,然而行为却反常,也许他知道我与太子桓的约定因此想反过来利用我,不然按他的行事风格定会选择杀了我绝后患。
  他眼神轻轻往床上扫一眼,我不禁后退一下,他却忽然笑了:“小夫人甚是可爱,不过我还不至于欺负一个孩子。”
  他说完不再看我,在床上随意躺下了。我想把被子拉好,但却被他压在了身下,不想惊动他让他再寻自己开心,于是在尽量离他远一些的地方坐着,被子只遮了半个身子,十月的夜晚,丝丝凉意不断袭来。
  “蛊毒解之前,要忌食,不许吃带杏仁,芝麻,陈皮,核桃,甘草的东西,如果沾食,连你先生也难再救你。”我以为他不会再说话,他却忽然无比清晰的说出这些忌口的食物,我打量他一眼,他只紧紧闭着双目,风雅隽秀的面容上带着疲倦,“小夫人很喜欢吃平安酥吗?还是喜欢长命锁?”他忽然淡淡说道,却让我惊得僵在那里。
  “你……你怎么……”我的心几乎要飞起来。
  “连昏睡时都念念不忘,想必是喜爱非常吧。”不知为何,他的语气中有一丝落寞与惆怅,极轻极淡,我几乎以为是我的错觉。原来是我睡梦中不小心说出的,我竟以为……
  “还以为今晚七弟会来同我辞行,子夜都已过去,我们都别再等了吧。”话中似乎别有深意。
  我没有理会,只抓着被角慢慢躺下,梦里那个戴面具男人咫尺间的脸和和我身边之人的冷冽笑意不断交替,让我一夜累极。
  第二日醒来时发现被子将我盖得严严实实,完颜晟也早已经不见身影,莺右端着一碗粥进来,见我已醒,便赶紧跑来替我穿衣,我一看外面天已大亮,莺右解释道:“是太子殿下吩咐的,不许打扰夫人,所有人等夫人醒了再启程。”
  “怎么了,出什么事吗?”我注意到莺右的怪异。
  莺右不敢瞒我,说道:“昨晚七王爷来找夫人,可是太子殿下也在,七王爷没进来,在院中站了……站了许久……”
  “那现在呢?”
  “已经走了,好像是太子殿下的命令,让七王爷先回金国办什么事。”
  我若有所思,抬头却瞥见完颜晟站在堂内,一身鹅黄的琉璃袍,云淡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