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节
作者:幽雨      更新:2021-02-16 23:50      字数:4931
  回到家后,孟仲景去了新房,闭着眼睛躺在炕头,回想这些年的点点滴滴,想到甜蜜的地方会笑,笑着笑着变成苦笑。午饭弟弟叫他,他不想吃,晚饭父亲亲自来叫他,孟仲景不想让家人担心,勉强打起精神去了,却是食之无味。
  饭后闲聊,孟老爹问他明天去林家穿哪件衣裳。
  孟仲景愣住,想到了阿桔的姨父姨母。周家是镇上大户,绫罗绸缎穿金戴银,特别是阿桔姨母,极其喜欢送阿桔姐妹俩衣裳首饰。他们没有瞧不起他,可每次过去做客,他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林贤体贴地跟他说话,却不知道这份体贴也让他难堪。
  或许,他确实该醒了,从始至终,他都配不上阿桔,他跟他们不是一路人。
  心中愁苦,回到新房后,孟仲景把为成亲准备的酒拎出来一坛。盯着坛口,他犹豫不决头疼欲裂,最终闭上眼睛揭开,仰头灌下。他放弃了,他成全她,她那么美,就该做个养尊处优的少奶奶,而不是跟着他吃苦受累。他呢,他就该娶个相貌平常的……
  脑海里突然浮现一张面孔。
  孟仲景怔住,放下酒坛看向窗外。外面明月高挂,她说二更天要等他,她一个孤身女子,真的敢走夜路去棒子地吗?她到底要跟他说什么?
  孟仲景不太放心,悄悄出了屋门。
  林家。
  阿桔又失眠了。
  不知是因为这一天孟仲景都没有如预料那般过来找她,还是因为明日那人就要来家里做客,她心里很不安,各种念头翻来覆去,快要折磨死人。阿桔抓着褥单,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可是不行,闭上眼睛,脑海里两个男人的面孔交替出现,偶尔也会有如娘,她跟孟仲景站在一起,一起斥责她。
  眼角泪珠滚落,阿桔没有理会,任泪水流到耳朵里,变凉。
  身侧突然有人慢慢坐了起来。
  阿桔呼吸一窒。
  她闭着眼睛,听如娘小心翼翼穿衣下地,她好像还拿了什么,阿桔没敢扭头看,紧跟着就听如娘很轻很轻地开了门,悄无声息往外去了。确定如娘出了屋门,阿桔扭头,借着皎皎月光,发现炕头白日里如娘收拾好的包袱不见了。
  难道她打算连夜离开?
  阿桔不太相信如娘有这么大的胆子,而且她也完全没有必要这样,她不是还想听姨父带来的消息吗?
  可她真的带着包袱走了。
  阿桔皱眉,忽的想起昨晚如娘跟孟仲景单独相处的那半刻钟,他们到底说了什么?
  阿桔又想到了那件衣裳,念头一起,她再也坐不住,悄悄穿衣。
  十五的月亮洒满余晖,院子里人影物影清晰可见。阿桔躲在门口,看见如娘蹑手蹑脚出了大门,栅栏里母鹿弄出点轻微动静,熟睡的人根本难以察觉。除了跟爹娘一起出去赏灯,阿桔很少走夜路,她有点害怕,但好奇怀疑终究战胜了那些害怕,她咬咬唇,放轻脚步跟了上去。
  此时已是二更时分,村里出奇的安静,只有此起彼伏的蛙叫虫鸣。前面如娘走得很快,阿桔远远跟在她后面,直到走到庄稼地边上,两侧都是一人多高的棒子秧苗,黑影幢幢,阿桔终于有些后悔了。如果如娘真的打算连夜离开,她总不能一直跟着她,届时只有她自己,还敢走夜路吗?
  只是她都出来了,现在回去岂不更是白折腾一回?
  阿桔不由加快了脚步,离如娘近些,她好歹没有那么怕。
  走着走着,竟到了自家棒子地前,前面如娘突然停了下来,阿桔忙躲到一侧地边上,与如娘隔了百十步左右。左侧是幽幽的棒子地,阿桔越发害怕,只是听如娘轻声喊出“孟大哥”三个字时,所有害怕恐惧都被震惊替代,她攥着衣襟,不可置信盯着那边。
  孟仲景已经在此等了一会儿了,听到如娘喊他,他从地里走了出来。先看看左右,这才困惑问月光下的姑娘:“何姑娘,你到底有什么话想说?你,你背着包袱做什么?”
  如娘先是为看到他面露惊喜,跟着苦涩一笑,低头道:“我在这儿住了这么久,给孟大哥跟大姑娘添了很多麻烦,所以想走了。孟大哥,今晚应该是咱们最后一次见面……我给你的衣裳缝好了,你试试吧,好歹让我走的安心。”说着将包袱放在地上,拆开。
  孟仲景完全懵了,“你要去哪儿?”
  如娘拿着衣裳站了起来,柔声道:“回扬州,好歹那里是我的老家。孟大哥,你把身上这件脱了吧,试试这个。”
  孟仲景没有动,皱眉问:“就算走,为何不等天亮再走?”
  如娘叹道:“林叔林婶都是大善人,白日走他们肯定会挽留我,我怕自己心软又留下来,再给孟大哥添麻烦。孟大哥是君子,我相信,大姑娘也相信,只是她太在意孟大哥了,容易误会,我还是走吧。”
  提到阿桔,孟仲景心头苦涩,却也没有说什么。如娘是他救的,如果他跟林家退亲,如娘住在那边肯定会更尴尬,不如离开,只是,她一个弱女子,他怎么能让她半夜离开?
  孟仲景想留人,如娘却靠近他一步:“孟大哥,如娘现在唯一的心愿就是看你穿上这件衣裳,你答应我好吗?”
  月光如水,姑娘仰着头,面容姣好,眼中隐含泪水,孟仲景心中一软,情不自禁接过衣裳,“你,劳烦你了,那你稍等,我去里面换。”说完转身要走。
  如娘就在此刻抱住了他,她抱得毫无预兆,孟仲景反应过来时,如娘已经将脸贴在了他背上,边哭边道:“孟大哥,让如娘伺候你一回吧。你不知道,那日被你救下,被你看光了身子,如娘便认定你了,想跟你过一辈子,却没想到孟大哥已经定了亲。大姑娘那么美,如娘自知不如,彻底歇了心思,后来你错把我认成大姑娘盯着我看,我着实欢喜了一阵,多希望孟大哥就是在看我啊。”
  孟仲景如遭雷击,他从来没想过,如娘竟然会喜欢他。
  “孟大哥,如娘真的喜欢孟大哥,喜欢到曾经嫉妒大姑娘想取而代之,喜欢到想过宁愿给大姑娘为奴为婢只为留在孟大哥身边。可大姑娘太好了,我没法做出那种事,继续留在这里又只会伤心,所以才决定走的。孟大哥,我不求你喜欢我,只求你让我伺候你一回,行吗?”
  孟仲景心头很乱,不知该怎么回她,她虽然落魄,也是大户出身,怎么会看上他?
  如娘却慢慢转到他身前,抬头看他:“孟大哥,你站着别动,我亲手为你更衣。如娘没有福气嫁给孟大哥,只盼着能这样伺候孟大哥一次。”
  她脸上带了泪,如梨花带雨,孟仲景看呆了,根本无法拒绝。
  如娘感激地笑了,抬起纤纤玉手,替他宽衣。夏日衣衫薄,外衣脱下便是男人结实的胸膛,隐隐有淡淡汗味酒味儿,孟仲景自己都闻到了。他尴尬地想退开,如娘按住他,不说话,只羞涩地摇摇头。孟仲景不得不继续等着,他不敢看如娘,扭头望向一侧田地,但如娘的手碰到了他,碰一下他呼吸就重一下,孟仲景渐渐有些承受不住,全身紧绷。
  “孟大哥,你闭上眼睛,如娘还想再送你一样东西。”如娘将男人袍子放到地上,低头道。
  孟仲景喉头滚动,哑声道:“我先试试衣裳再说?”这样光着膀子在她面前,他紧张。
  如娘摇头,声音低得微不可闻:“孟大哥快闭上眼睛吧,反正我都看了,你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孟仲景看看低头遮羞的姑娘,握握拳,闭上眼睛。
  眼睛闭上了,耳朵还能用,片刻静默后,他听见了悉悉索索的动静,听到了衣物落地声,他隐隐约约猜到了什么,又不敢相信,直到女人柔。软的身体碰上他,他才猛地睁开眼,伸手推她:“如娘,你这是做什么?”触手细细滑滑,他马上松开,想后退,如娘紧抱不放,他一个没站稳,仰面倒了下去。
  如娘跌在他身上,孟仲景还没回神,她已经在他身上使出了手段,状似不经意又最是撩。人。孟仲景呼吸大乱,如娘恍若不知,臻首倚在男人脖颈间,纤手抚上他脸庞,柔声细语:“孟大哥,如娘这辈子只喜欢过你一个男人,可惜你我有缘无份……临走之前,如娘想把自己的第一次送给孟大哥,回到扬州后我便落发为尼,青灯古佛。孟大哥,你就成全我吧,你放心,这事绝对没有第三人知晓,大姑娘不会伤心的。”
  孟仲景年方十八,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再加上之前喝了酒,几乎如娘才碰上他那会儿便不受控制起了反应,此时被她这样撩拨,他根本压抑不住,勉强忍着才憋出一句话:“如娘,你别这样……”
  还没说完,被如娘捧着脸堵住了嘴。
  孟仲景伸手推她,却碰到了女人纤细腰肢,这次没有衣裳阻隔,更是惊心动魄。
  女人灵蛇般的缠。绕磨。蹭,喉头溢出的声音,全都让孟仲景目眩神迷,在如娘想要离开时,他竟忍不住追了上去。如娘低叫一声倒在地上,手依然勾着他脖子,含泪眼眸情意绵。绵,孟仲景顺势压在她身上,这一压,整个人如坠云端,理智彻底弥散,顺着本能覆了上去。
  他没有阿桔了,难得有个女人如此喜欢他,不在乎他是否有钱,不在乎名分,他怎么能错过她?
  欲。望里又生出怜惜,孟仲景喘着求她:“如娘,如娘别走,我娶你。”
  “娶我?孟大哥你不用这样,如娘是心甘情愿给你的,你不必说好话哄我。”
  “不是,我是真的想娶你,如娘你放心,我不会白要你的,只要你不嫌弃我,明天我就娶你。”
  “不,不嫌弃,可是,大姑娘怎么……啊……”男人骤然闯入,如娘疼得皱眉,却强自忍耐,用学的那些手段紧箍不放,体贴相迎。
  孟仲景疯了,被女人逼疯的,也是被心中的苦折磨疯的。他不想再想那个他注定得不到的女人,便尽情占。有身下这个愿意陪他的姑娘,“如娘,如娘,你真好,你真好……”
  女人隐忍的低泣,男人沙哑急切的话语,一声一声,无比清晰传入阿桔耳中。
  阿桔转身,一步一步往回走,眼前一片模糊根本看不清楚,幸好这条路还算平整,不至于绊倒。
  走着走着,身后的声音再也听不见了,她再也走不动了,扶着一棵树慢慢滑下去,双手掩面。
  为什么会这样。
  他是她的未婚夫啊,他怎么能承诺娶别人,怎么能跟别人……
  胃里一阵翻腾,阿桔捂住胸口,难受干呕。那交。叠在一起的人影仿佛还在眼前,那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阿桔难受地心都揪了起来,什么都无法想,只能缩在树影里哭。
  哭着哭着,茫茫然不知过了多久,远处有脚步声响起,阿桔捂住嘴不让自己发出声音,听那人慢慢走近,从她身后路上经过,又渐渐远去。阿桔捂着嘴扭头,看见月光下男人身材高大,他背着一个姑娘,朝村子的方向去了。月光拉长两人身影,晚风送来女人娇声低语。
  她望着月色下孟仲景的身影,他走得那么稳,是几岁的时候,他也这样背过她?
  “阿桔,这个枣给你吃,最大的。”
  “阿桔,你真好看。”
  “阿桔,我去你家提亲,可以吗?”
  “阿桔,只剩四个月了……”
  青梅竹马,她最终还是没能嫁他,在距离成亲不足三个月时,他亲口答应娶别人,他在她面前要了别人。
  他不要她了。
  阿桔坐在地边,因为田野无人,因为家人不在身边,她放纵自己哭出声音,哭她跟他的过去,哭她那些再也实现不了的期许,哭她所有的委屈。
  她身后不远的地方,赵沉一身黑衣,背靠树干,仰头望月。
  他要娶她,这一日就注定会来,可是,看她缩在黑暗里,听她不停地哭,哭得发抽,他胸口也闷,第一次这样闷,闷到忍不住想走过去抱她,让她不要再哭了。
  他对不起她,但他保证,听她这样哭一次就够了,成亲之后,他绝不再惹她哭。
  他什么都让着她,他会好好守着她,看她为他开成最美的兰花。
  正文 第25章 退亲
  有时候痛苦会让人绝望;绝望到无心活下去;可总有事情会将人从绝望里拉回现实。
  夜深露重;草地上的湿意渐渐传到身上,压在下面的裙子都湿了。
  那凉意让阿桔慢慢止了哭;轻声抽搭着;抬起头。
  面前依然是那片幽幽的棒子地;周围不知何时彻底沉寂下来;连虫鸣蛙叫都没了。
  阿桔突然怕了,她也冷,她想回家。
  孟仲景不要她了;她还有疼她的爹娘,还有娇憨耍懒的妹妹,还有活泼又懂事的弟弟。
  她还有温暖的被窝,回到被窝里,她就不会冷了。
  阿桔闭上眼睛,双手抹把脸,放下时,长长叹了口气。没关系,没有什么值得哭的,她只是看错了一个人,喜欢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