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7 节
作者:赖赖      更新:2021-02-19 03:12      字数:4985
  华良雄叹了口气,摸出解药抹在他鼻端,苦笑着摇摇头,走向乐漫天。
  乐漫天还睁着眼睛,漠然看着他。
  华良雄凝视半晌,才缓缓蹲下来,给乐漫天解毒:“你放心,这只是一种比较厉害的麻药,今尊没有生命危险。”
  乐漫天缓缓坐起,冷冷扫了他一眼,就转开了眼睛不再看他。
  他们十三年前就相识,十三年间彼此一直在互相思念着对方,但如今见了面,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因为他们知道,他们已洞悉对方的心意。如果他们做过什么亏心的事,他们用不着道歉,如果他们帮过对方的忙,也用不着听见那些感激的话。
  他们甚至用不着再询问对方的真名实姓,他们甚至可以永远不见面,但他们永远都会记得,他们曾经是朋友,也永远是朋友。
  乐漫天站起身,走向湖边。
  他要走了,永远离开这些人。
  华良雄默默地看着他的背影,一直目送着地拐过墙角。
  但很快,乐漫天又转了回来,眼睛看着脚F,冷冷道:“你去救醒一个人,我有话问她。”
  白蕖悠悠醒转,怔怔地盯着乐漫天,眼中渐渐又蓄满了泪水。她缓缓扯下蒙面黑纱,露出了一张苍白憔悴的脸儿。
  乐漫天冷冷道:“我不想瞒你。我已经毁了诺言。”
  原来”白蕖”就是“夜娘”。
  夜娘只是泪汪汪地凝视着他的眼睛,似悲还喜,似喜还悲。
  乐漫天用呆板单调的声音说道:“如果你能原谅我的话,我就跟你走,回山里去。如果你不能原谅我,我就要走了。我希望你认真想想。”
  夜娘不说话,不点头,也不摇头,只是泪水流得更快了。
  乐漫天等了一会儿,面无表情地道:“我走了。”
  他站起身,没再朝她看一眼,转身就走.走得飞快。
  夜娘在他身后呜咽着说道:“乐漫夭,你回来。”
  乐漫天的身于僵住。他终于又缓缓走了回来。
  夜娘流着泪微笑道:“扶我起来。”
  乐漫天默默地扶她站了起来。夜娘无力地靠在他肩上,轻声轻气地道:“你忍心看着我再瘦下去吗?”
  乐漫天不说话,但眼中已闪出了痛苦的神色。
  夜娘叹了口气,道:“其实错的是我,应该乞求原谅的是我。……你就是不肯原谅我,我也赖定你了,你想跑都跑不掉。”
  乐漫天还是不说话。
  他不是没有话说.也不是不想说。他有千言万语要说,可这些话刚涌到舌尖,就又全都被什么堵住了似的。
  夜娘哽咽起来:“看在……看在盼儿的份上,漫天,回家吧,啊?’
  乐漫天哭了,真的哭了,“盼儿”是他的儿子,也是她的儿子,是他俩的儿子,他能不想回“家”吗?
  苏灵霞并没有昏迷,七圣教的避毒丹还含在她嘴里。
  她怔怔地听着他们的哭声,泪水也流了出来。这是她自十四岁以来第一次流泪。。
  她虽然随时都可以跳起身,但她没有。她宁愿这么躺着,最好就这么死去,永远不要醒转。
  华良雄看着乐漫天夫妇相拥着远去,不由也痴了。
  他很清楚乐漫天这么做需要多么大的勇气,他自己缺少的,不就是这种勇气吗?
  如果他有这种勇气,现在会是怎样一种情形呢?
  风淡泊突然大叫起来:“她还活着!华大哥,快给她解毒!”
  辛荑缓缓睁开了眼睛,她的嘴角居然还漾起了一丝淡淡的微笑。
  苦笑。
  风淡泊攥着她冰冷的小手,攥得紧紧的。
  辛荑温柔地看着他,喃喃道:“哎,风……淡泊,我敢……
  肯定你是……是真的……爱上我了,不是因为……摄魂术,对不对?”
  风淡泊能说什么呢?他只有拼命咬着牙,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他原本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爱辛荑,可现在辛荑已说出来,他就明白了,他真的爱上她了,而且真的和摄魂术无关。
  他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爱上她。按理说他应该恨她,尤其在他清醒后,更应该恨她。
  世上最最难以说清楚的东西,是不是“情”?
  风淡泊茫然。
  他已经伤害了她,她已经快要死了,这一切难道也是因为“情”字?
  当然不是,他之所以杀她,是不想让更多的人死在她手里,是一种道义上的力量驱使他去杀她的。
  辛荑苦笑道;“我师父……说过,如果我不嫁……给你,就会死在……你手里。这话真的应验了,你说可笑……不可笑?”
  她本是个邪恶的女人。也许是世上最邪恶的女人之一,可他为什么总觉得不该由自己去杀她呢?
  是不是因为他和她有过肌肤之亲?
  风淡泊觉得自己越来越糊涂。
  辛荑眼中的最后一丝神采在涣散:“好……好冷,抱紧我……抱……紧……”
  风淡泊轻轻抱起李辛荑,缓缓走开了。
  苏俏也一直很清醒,她也在思索着风淡泊杀辛荑这件事。
  想了许久,苏俏决定不再想了,反正辛荑已经死了。现在的关键是要对付柳家的二丫头。苏俏下决心要和影儿争夺风淡泊。
  仅仅为了他眼中的那种谦和、宁静和仁侠的神情,苏俏也要争取得到他。
  她听见风淡泊的脚步声在响.然后又听见华良雄的惊呼和一声闷响。
  她知道风淡泊己倒下了。
  ***   ***   ***
  八月十五本是团圆的日子,可这里为什么有这么多令人心酸的离别呢?
  乐无涯呆呆地坐在湖边,看着天上的月亮和水中的月亮。
  水中捞月,固然极其可笑,天上的月,不也是可望而不可及吗?
  断舌老人坐在他身旁。“说”道:“你又救了我一次。”
  乐无涯意兴箫索地摇摇头,闷声道:“你会不会下棋?’”
  “什么棋?”
  “围棋。’”
  “年轻时学过,忘得差不多了。”
  “我也一样。杀一盘?”
  “好。”
  他们就在地上画好了棋盘,开始下棋,白棋是画一个空心圆圈,黑棋则挖上一个小坑。
  马大娘的笑声叫声远远传了过来:“我是皇后,我的儿子日后也要登基!”
  断舌老人正想挖小坑的手指停住了。
  乐无涯道:“她的儿子日后要登基,跟你我有没有关系’!”
  “没有。”
  “哪就接着下棋!……嗯,你的棋很厉害呀!”
  “你的也不差,臭烘烘的!”
  乐无涯大笑,连眼泪都笑了出来。
  这是他自成人以来第一次如此大笑,真的是第一次。
  笑过之后,他觉得心里好受多了,觉得秋月非常可爱,觉得秋风非常凉爽。
  断舌老人看见他大笑,也咧开笑,“啊啊”地笑了起来。
  乐无涯道:“我真想不到,笑过之后会这么舒畅……”
  说完这句话,乐无涯的嗓子硬住了。
  他哭了,哭得哽哽噎噎的。他是在为失去的梦想哭泣吗?
  ***   ***   ***
  柳红桥的船队已在返航途中。船里静悄悄的,没有人说话,但偶尔会有几声抽泣传出。
  禇不凡闭着眼睛,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赵无畏、吴敌等人都守在自己儿子身边,阴沉着脸,一声不吭。哭泣的是那些失去亲人的人。
  辛荑已经死了,她施在那几个年轻人身心上的禁制自然解除。他们现在都缩在每条船的舱角里,怔怔地思索着什么。
  柳红桥守着昏迷不醒的影儿,黯然神伤。他不知道华平去了哪里,也不知道风淡泊的下落。
  他们醒过来时,就已经在船上。毫无疑问。这都是华平干的。
  可这一切又都是因为什么?
  柳红桥不知道。
  王毛仲一直阴沉着脸,紧闭着眼睛,右手一直按在剑柄上,好像他随时都有可能杀人。
  柳红桥看看他,无奈地喟然一叹。
  乐无涯说得不错,这个“王毛仲”是假扮的,真正的“大凶”
  王毛仲在蝙蝠坞中。
  这个“王毛仲”,就是柳依依。
  ***   ***   ***
  华良雄一骑快马,飞驰在大路上。
  头上月儿正圆,他也要赶回去和另外一个人团圆。
  他已失去了太多的东西,他不能再失去思思。
  他想马上赶回家,去亲她吻她爱抚她。然后,明天和她一起整理院于、修理篱笆……
  他将永远脱离江湖。
  他是华良雄,他将永远不再会是华平,除了陈思思,他将不会再属于任何人。
  他们有未来,有长长的未来。
  ***   ***   ***
  风淡泊昏睡不醒。
  苏俏坐在船尾,慢慢摇着双桨,她的眼波温柔而且宁静,她的嘴角,也漾着一丝极淡的微笑。
  抹不去的微笑。
  这是一条很小的小船,船舱里躺着一个风淡泊,就再也没有空隙了。
  这条小船,是她要来的,向华良雄要来的。
  在风淡泊倒下之后,苏俏就跳起身,冲到了华良雄面前。
  她说:“我是苏俏。”
  华良雄似乎没料到她居然一点事情都没有,怔了一怔,冷冷道:“我不认识你。”
  苏俏道:“高邮六枝花,你总该知道吧?”
  华良雄当然知道。在江南武林中混过的人,没有人会不知道高邮六枝花。
  苏俏问:“你准备对风淡泊怎样?”
  华良雄道:“一个人,除了他自己外,别的人谁也不能把他怎么样。”
  苏俏追问:“那么,你不会把他送回万柳山庄吧?”
  华良雄冷冷道:“各人的路各人走。别的人谁也无权过问。”
  苏俏道:“好,我要带他走。”
  华良雄一怔,忍不住问道:“为什么?”
  苏俏挑衅似地瞪着他,骄傲地大声道:“我喜欢他!我要嫁给他!”
  华良雄望着她,许久许久说不出话来。苏俏心里紧张得要命,生怕他会阻拦她。
  结果证明她错了。
  华良雄不仅没有阻拦她,反而为她准备了这条小船,反而亲自将风淡泊抱到了小船上。
  苏俏现在还能记得华良雄说的最后一句话——
  “现在,只有你能救他了。”
  她将永远记住这句话,永远记住华良雄说这句话的神情。
  同样,她也永远不会忘记她和众姐妹道别时的情景。永远不会忘记她们眼中的珠泪。
  她们曾在一起流浪了许多年,她们之间早已有了一种真正的姐妹亲情。
  她忘不了大姐酸楚的眼泪和凄凉的话语:“俏妮子,我们水远也不会再见面了,是吗?”
  她想回答说“不是”,可她说不出来。
  苏灵霞在她临上船时,幽怨地轻轻叹了口气,在她耳边低声道;“悄妮子,你是对的。我以前教过你许多错误的东西,我很高兴你最终还是没有受骗。”
  她明白,苏灵霞指的是她们那天晚上的谈话。那天晚上,她们谈的是关于“情”的事。
  现在,舱里这个昏迷不醒的男人属于她了,世上已只有她可以救他了。
  苏俏的心里装满了柔情,也装满了力量。她觉得头顶上的圆月,湖面上的清风,清风中的桨声,都是那么可爱,那么妩媚动人。
  那一湖的碎金也似的波光,就像她现在的心情,灿烂、欢乐,而且美丽。
  ***   ***   ***
  禇不凡回到徐州,发现张筱香们好端端地呆在家里,心里的一块大石头才落了地。
  他似乎已忘记了魏纪东等人曾背叛过他。他什么也没说就辞去了帮主之位,悄然回徽州老家去了,连张筱香都没带。
  他给她留了一封长信,说自己对不起她,辜负了她的青春,“暴殓天物,其心可诛”,他决定不再“作恶”了。
  结果是三天之后,张筱香就追到禇家老屋.结结实实地抽了他四个耳光,冷笑道:“就算我是'天物’,也已经被你‘暴殓’了十几年了!你还想再‘暴殓’我一次?”
  禇不凡这个人“欠揍”。这就是张筱香变成老奶奶时给儿孙们描述禇不凡时用的语言。她的确有理由这么说,因为她那四个耳光,抽得禇不凡再也不敢说自己“暴殓天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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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蝙蝠坞已日见荒凉,坚持住在坞中的,到后来已只剩下两家人了——乐家和王家。
  马大娘发过一阵疯后,变得异常的苍老,异常的严肃持重。她很卑顺地服侍着公公乐无涯和公公的朋友王毛仲,很像个吃苦耐劳的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