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节
作者:赖赖      更新:2021-02-19 03:12      字数:4883
  那叫“老华”的书生笑道:“李公子,走走走,上酒楼喝几盅儿去,消消火儿。我请客!”
  他竟然不顾自己的手有多脏多油腻,伸手就去拉李之问的衣袖。李之问厌恶地退了几步,摸出锭银子,扔到地上,冷冷道:“老华,我没工夫陪你。”一甩衣袖,扬长而去。
  老华拾起地上的银子,用牙咬了咬,用袖子擦了擦,对着太阳看了看成色,满意地点点头,扭身拐进了路边的酒店。
  围观的人顿时都面现不屑之色,纷纷议论起来:
  “还是读书人呢!怎么这个样子?”
  “你说他呀?他姓华,叫华良雄,花街上拉皮条的。闲饭也吃了十几年了,人都叫他‘皮条老华’,他也不恼。”
  “听说这老皮条艳福不浅,还有几个粉头争着养他呢!”
  “开玩笑吧?就他那个样子,谁会看上他?”
  “你要这么想,可就真错了,远的不说,前面凹凸馆的楚腰,就是一个。”
  “想想也是,乌龟王八不还有个伴吗?”
  “嘻嘻”
  众人笑谈一会儿很快便将这件事忘了。
  扬州城里南来北往的客人很多,扬州人世面见得多了,也就见怪不怪了。
  ***   ***   ***
  华良雄走进酒店,大声道:“老胡,有上等的‘石冻春’给来二斤,再上四个凉菜,菜要好,酒里别搀水。”
  一看他来了,胡老板的脸立即长了三寸,牙疼病似也犯了,吸着冷气道:“老华,你可欠了店里不少银子了。我这是小本生意,可经不起你这位阔大爷这么白吃呀!”
  华良雄冷笑一声,摸出银子往桌上一拍:“前账是七钱六厘,这锭银子少说也有二两。”他斜眼看着胡老板,将银子扔了过去:“我有钱!”
  听他口气,就好像这钱真是他挣的。
  胡老板掂了掂银子,面色顿时和缓了不少,失笑道:“这又不知是从哪个冤大头手里讹来的,真拿你老华没办法!”
  没人愿意和华良雄同桌。他一个人独占一张桌子,又吃又喝,眉飞色舞,不时还哼几句小曲。
  靠窗坐着的一个年轻人一直在注意着华良雄,这时离席走了过来,抱拳道:“听先生口音,似是京师同乡?在下风淡泊,刚从北京来。”
  华良雄哈哈一笑。道:“您可别叫我什么先生。您瞅我这德性劲儿,像什么先生?我叫华良雄,原先倒也确是京师人。
  风老弟,您要是不嫌弃认我这么个倒霉同乡,就叫我一声‘大哥’好了。”这下说来,满座皆惊。
  这酒馆里坐着的大都是本地人,谁不知道这“皮条老华”
  是个什么样的货色?让人叫他“大哥”,那不是埋汰人吗?
  这位外乡口音的年轻人气宇轩昂,魁伟英武,衣饰也颇华美,一望可知是个有身份、有出息的富家子弟,这样的人,怎么肯叫华良雄“大哥”?
  更何况他们根本素不相识?
  谁知风淡泊居然真的应了一声:“在下风淡泊,华大哥请了!”
  这下倒是华良雄自己也颇感惊诧。他面带讥讽地看看风淡泊,却发现风淡泊的眼睛里有一种坦诚而且真挚的神情,不由一笑道:“风老弟,你叫我太哥,不觉得难以启齿吗?我华良雄不过是浪荡青楼一酸丁而已,而风老弟你却是一表人材,衣冠楚楚,想来必是富贵中人,咱们是道不同,不相为友也!你走吧,别打扰我喝酒!”
  风淡泊不仅没走开,反而坐了下来,替华良雄倒了杯酒,也给自己倒了一杯,举杯笑道:“如果交友还要看这看那,这世道成什么样子了?大哥,小弟敬你一杯,先干为敬。”
  他一亮杯底,拱手道:“大哥,请!”
  店中酒客们都停箸释杯,惊讶而又好奇地望着这俩人,他们都觉得这姓风的年轻人只怕是真的有点“疯”了。
  华良雄也举杯,讥笑道:“好吧,你既然敢认我这个大哥,大哥我也就不客气了。只是你大哥我最近手头有点不太方便,不知老弟可否周济一二?”
  胡老板一下笑出了声。酒客们也都笑嘻嘻地看着风淡泊,看他如何摆脱老华的纠缠。
  谁知风淡泊居然面不改色:“华大哥要多少,只管开口。
  小弟身边银两若是不够,数日内也可凑齐。”
  华良雄懒洋洋地道:“那好,我只要一千两,多了我也就不要了。你拿得出来吗?你要是拿不出来,咱们一拍两散。”
  听他的口气,不知底细的人,还以为风淡泊有什么急事非求华良雄不可呢!
  可风淡泊居然就真的拿出来了!
  他摸出一纸银票,推到华良雄面前,微笑道:“这是宝昌银号的一张一千两的银票,华大哥请收下。日后大哥若还有什么需求,只管跟小弟说。”
  宝昌银号是天下七大银号之一,宝昌的银票在所有钱庄均可兑换现银。
  众人都看傻了眼,张大了嘴,却说不出一个字来。他们以前谁也没见到过,甚至也没有听说过这种怪事——有人居然随便将一千两银子送给一个素不相识的皮条“同乡”。
  华良雄也怔了一怔,旋即面现喜色,抢过银票,贪婪地看了又看,小心地放进贴肉的内衣里,干笑道:“老弟果然出手大方,我当大哥的却之不恭,就收下了,嘿嘿……哎,我说老弟啊,你拿银子给我,是不是有事求我啊?老弟是不是看上哪家小妞儿大姑娘了?行行,没关系,大哥我给你保个媒拉个纤儿。放心,这事儿就包在我身上了!老弟,你看中了谁,保管我一说就成。”
  风淡泊果然笑道:“大哥,小弟的确有事相求。小弟这次来扬州,要等一个老朋友,约好是在扬州凹凸馆见面的,小弟初来乍到,言语不通,向人打听,总是听得不明不白,也没人肯好心给我带路。”
  华良雄鼓掌大笑:“巧极妙极!大哥我在凹凸馆中,正好有一相好。你且说说你要上凹凸馆找哪位姑娘,咱哥俩可别闹到一个槽子里去了。”
  风淡泊脸上一红:“华大哥取笑了。小弟……小弟不是想……只不过我的一位老友约在那儿,小弟也没有办法。”
  华良雄大笑道:“咱们这就去凹凸馆看看,怎么样?大哥承你送了这许多银子,若不替你跑跑腿,实在也不大说得过去。”
  ***   ***   ***
  凹凸馆内吼声连天,一闻可知是有人打架,而且一定打得很热闹。
  华良雄笑道:“这等场面,向来都十分好看。老弟,你可真是有眼福啊!”
  风淡泊苦笑。
  转了好几转,便见到一处小庭院前围了一大群人,妓女、嫖客和龟奴,尽在其中,鸨母徐大娘正坐在地上呼天抢地,骂声不断。两个龟奴一左一右架着她的胳膊,像是要把她拖起来,又像是阻止她往前爬。
  场中三个男人正在激斗。赵氏双雄和一个胖大的独眼和尚正打得难解难分。
  风淡泊从未见过赵氏双雄,却听说过这个和尚。
  他想问问华良雄,和独眼和尚打架的两个人是谁,转眼却发现华良雄已不知去向。
  只见和尚铁禅杖舞得虎虎生风,将赵氏双雄的双剑拦在外门,口中怒叫道:“狗杂种!人家嫖得,洒家为什么就嫖不得?他奶奶的,洒家今日若嫖不到那个小妞儿,决不甘休!”
  风淡泊忍不住笑出了声,接口道:“你当然不能嫖,你是和尚。若是坏了当和尚的规矩,你就不是和尚了。这只不过是一个门槛,跨过了就在门外,不跨在门内。你若是想逛妓院,干吗又要当和尚?”
  和尚一面奋力挥杖格挡双剑,一面叫道:“你小子是什么人,竟敢说洒家的不是?洒家偏要当个酒色和尚,关你屁事?
  你说要想嫖便不能当和尚,那俺问你,寻常人物逛妓院,又怎能惊世骇俗?一个人若不能惊世骇俗,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他居然还理由十足。
  风淡泊哈哈一笑,道:“大师果然就是‘惊世骇俗,一目了然’的了然大师,失敬、失敬!在下风淡泊,与禇老爷子相约在此见面,禇老爷子想来已经告诉过大师了吧?”
  了然和尚怒道:“你叫什么名字与洒家有屁相干?老禇只说让洒家到扬州凹凸馆来帮一个胜风的臭小子的忙,就是帮你小子是不是?你少惹洒家说话!这两个狗杂种武功倒还真不赖,洒家不能分心,先宰了这两个狗杂种再说!”
  赵氏双雄任他痛骂,闷着头一言不发,只是一味狂斫猛刺。
  华良雄不知从哪里又钻了出来,打了个哈欠,笑道:“老弟,大哥我有些困倦,得先去歇一会儿,老弟何不一同进房去,找几个美貌小妞儿,乐上一乐?”
  风淡泊脸又红了,道:“华大哥请便,请便。只是日后小弟要找大哥,该到何处找呢?”
  华良雄有些不耐烦地道:“到时候,你找楚腰问问就行了。
  她就住在这里,好找得很。告辞,告辞。”
  风淡泊一直目送着他的背影走进了一间房里,才若有所感地苦笑一下,摇摇头,叹了口气。
  突然有人朗声笑道:“三位这是怎么了,何必为一点小事就伤了和气呢?”
  风淡泊闻声转头,只见一位翩翩浊世佳公子从庭院门内走了出来,轻袍缓带,折扇轻摇。风淡泊一眼就看出这人武功不低。
  这人正是张桐。
  了然和尚见张桐是从院里出来的,妒火大盛,独眼怒张,吼道:“好啊,原来是你在楼上嫖那个小妞儿,却派人堵在门口!呸!呸!”
  他连着呸了几口,禅杖一收,跃到风淡泊身边,忽然大笑道:“奶奶的,早晓得是这么回事,洒家又何苦生气?不生气了,不生气了!”
  赵氏双雄见张桐出来,也都罢手,愤愤地瞪着了然和尚。
  张桐微笑着冲了然拱拱手,道:“了然大师果然惊世骇俗,佩服、佩服!小可不才,占了一步先,还望大师见谅,告辞!”
  说罢飘然而去。
  了然摸摸光头,气呼呼地道:“奶奶的,怎么是个人就晓得洒家的名头?”
  风淡泊笑道:“大师惊世骇俗为了什么,不就是想名扬天下吗?知道大师的人越多,岂不是越好?”
  了然瞪瞪他,突然拍着他肩头大笑起来:“小子,走,洒家请你嫖妞儿去!”
  风淡泊脸又红了,忙道:“了然大师,禇老爷子说没说过何时能到?”
  了然不高兴地道:“管他几时到!眼下的正经事儿是找上几个漂亮妞儿,喝上几杯,再乐一乐。洒家今日高兴,肯请你,你小子可别不赏脸。”
  话音刚落,风淡泊扭头就走,了然在他背后哈哈大笑起来。
  ***   ***   ***
  风淡泊在扬州市上瞎晃悠着,忽然一个矮小的青年书生拦在了他面前,冷笑道:“阁下是不是胜风?”
  风淡泊一怔,道:“不错,敢问兄台是……”
  青年书生笑得更冷,秀丽得出奇的脸上冷若寒霜:“难道阁下这么快就忘了在下吗?”
  风淡泊又一怔,盯着他的脸看了好一会儿,才笑骂道:“你这小鬼头,又胡闹!”
  那书生娇声道:“谁胡闹了,谁胡闹了?我不依你,不依你!”
  他捏起拳头,在风淡泊身上擂了起来。当然,擂得很轻,很轻。
  风淡泊叹气,低声道:“影儿,这是在大街上,你别这样子好不好?人家会笑话你呢!”
  影儿朝左右一瞟,羞得面上绯红,不敢再出声,只低了头,细牙咬着下唇,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样。
  风淡泊低声笑道:“影儿,你怎么来了?告诉师父没有?
  你现在住在哪里?”
  影儿恨恨地跺跺脚,低声道:“人家好心好意来帮你,你还冷言冷语的!哪个再理你是小狗!”
  看来她是真的不想当“小狗”,说完话,扭头就走。
  走了好几条巷子,才来到一家很不起眼的小客栈。影儿进了自己的房间,也不关门,径自坐到床上,背对着房门。
  风淡泊摸了进来,赔笑道:“影儿,你……”
  影儿一声冷叱:“关上门!”
  风淡泊忙掩上门,挨到她面前,作了一个揖,一本正经地道:“姑奶奶还有什么吩咐?”
  要搁往日,影儿早就笑出声来了,可今天影儿不仅没笑,反而板起了脸,眼睛也转到了一边。
  风淡泊突然转身就往门口走,口中笑道:“你既然不肯和我说话,想必是不愿当小狗。很好,我要走了……我真的走了。”
  影儿还是一动不动,她知道,风淡泊绝对不会走的,他要是会走,他就不是风淡泊。
  果然,风淡泊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