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8 节
作者:扑火      更新:2021-02-19 02:56      字数:4816
  但她却是从最初就已知道他是谁,他是什么样的人,他也从不瞒她。
  她看到的,他让她看到的,一直是真实的他。
  但也因为这份真实,令很多希望,变得渺茫。
  莫盈闭着眼睛,鼻端隐隐闻到桂花的香味,她蓦然睁眼,只见院子四四方方,晾衣架后头是一片刚种下不久的树苗盆栽,浇过水后的叶子泛着青翠欲滴的色泽,墙外有一株形态佝偻的老枫树,朝四面八方伸张着光秃秃的枯枝,乍眼望去,犹如张牙舞爪的怪兽。
  莫宅没有桂花,方才的香味,分明是她住在白府的时候,闻惯的味道。
  那段日子,是她来到这个世界之后过得最清净平和的日子,然而自从离了白府,很多东西都变得不一样了。。。
  莫盈独自站在院子里,盯着老枫树发了一会儿怔,直至阳光透过g单射入她的眼睛,方才慢慢回神,挪步进了屋子。
  须臾,周嫂买菜回来,将g单一张张拉直,一边将g单翻面,一边又抬头看三楼,只见屋子的窗帘还拢着,不由撇撇嘴,最近莫盈天天睡懒觉,不到中午绝不起g,醒了也沉着脸,自己跟她说话也常常得不到回应,完全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周嫂猜莫盈之所以不快活,定是因为白静江不来了,背后讪笑之余倒也禁不住几分唏嘘。
  金童玉女谁不爱看,那白静江与莫盈站一起,到底是相得益彰,天生般配,一朝劳燕分飞,未免可惜。
  “男人风流不打紧,在这上头吃亏的总归是女人哪。。。”周嫂嘀咕几句,心里也渐渐生出一丝怅然来,最后叹了口气,自言自语地道:“小姑娘就当吃一堑长一智,好在有年轻做本钱,重头来过也不迟咯。”
  周嫂是个见地有限的寻常妇人,只道白静江不来,八成就是腻了莫盈了,但若叫个眼皮子厉害的来看这一出,怕是还得看出些旁的什么来。
  这话,还得从一个多月前,穆世勋半夜造访莫盈的那晚说起。
  那天,白公子在莫盈处逗留了整个下午,把莫盈折腾得够呛,是以吃过晚饭,莫盈便打着哈欠歇下了,周嫂照规矩向郑副官报告莫盈的一举一动,连带将白静江干的好事儿也毫无遗漏地报了上去,哪知换来郑副官一顿痛斥,还勒令她把自个儿的嘴巴缝起来,否则就拨了她的皮,随后又通知她说是三少要来见莫盈。
  周嫂因此守着门口不敢睡,一直挨到午夜时分,三少果然来了,汽车灯在小院外亮起的时候,周嫂赶紧出去开了门,却见三少独个儿坐在车子里,郑副官站在车旁,两人都是一张扑克脸,叫人摸不着头脑。周嫂见状,内心狐疑归狐疑,却是半句不敢多问,只肃手立在门边,直至过了刻把钟,三少方才如梦初醒一般地推开车门,走下车来。
  更深露重,他的肩头披着一件藏青呢子大衣,底下仍是一身笔挺戎装,腰间皮带略松,整个人瞧着比去前线之前瘦了一点也黑了一点,两道剑眉微拧,平日里炯炯有神的星眸在夜里尤其亮得惊人,周嫂只看了一眼便不由自主地低下头去。
  “你们留在这里。”他制止了卫戎们的跟随,郑副官打个眼色,卫戎们即刻分成两队,各守大门和后门,郑副官上前一步,低声道:“三少,我在客厅里候着。”他点点头,信步跨进门槛,经过周搜身边时停了一停,问道:“她睡了?”周嫂不防三少同自己问话,未及思索便答道:“是啊,小姐早歇下了,今儿都累了一整天啦。”话一出口,旁边的郑副官立马绿了脸,气急败坏地飞来一记杀人眼刀,周嫂这才记起郑副官的叮嘱,登时吓得脸都白了,所幸三少没说什么,脚步顿了一下,便进去了。
  三少一走,郑副官就把周嫂提到一旁狠训,之后周嫂被郑副官赶回房睡觉,至于三少究竟在莫盈的卧室里待了多久、何时离开,周嫂并不晓得,第二天莫盈神色如常,只是话比平时更少,破天荒地连功课都没做,一直坐在窗前发呆。
  而白静江自从送莫盈回家那天露过脸之后,一连数日都不见踪影,所幸他人不来,糖衣炮弹还是来的,什么鲜花阿衣裳阿首饰就不说了,如今莫盈卧室里随便拉开一个抽屉都能看到成串的圆硕南洋珍珠或是鸽子蛋,还有那等闲人不能踏足的华梅商场舶来专柜意大利名牌,当季新款一打一打地送到莫宅,把莫盈的衣橱塞得满满当当。
  白静江再出现的时候,人清减了一些,手上绑了一圈纱布,莫盈瞅着白静江的伤处没说什么,白静江却毫不在意,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都几天不见我了,你倒还能吃好睡好的,就真不怕我有事儿么?”莫盈不答反问:“你能有什么事儿?”白静江只笑一笑,便转了话题。
  在那之后,白静江常来常往,有时过夜有时待一会子就走,有时叫小楼接了莫盈去西餐厅约会,表面上看来,两人感情发展得极好,白静江待莫盈很是温柔体贴,而莫盈在白静江跟前,也算是难得的乖巧听话了。
  如此又过了半个多月,有一天晚上,三少突然打电话来找莫盈,周嫂叫莫盈下楼,莫盈听闻三少来电,脸色便有些不好,仿佛很不愿意和三少说话的样子,人都到了话机前了还像根木头似得杵在那儿一动不动,周嫂见状,便把话筒塞进莫盈手里,但莫盈听了不到一分钟就挂断了电话,一言不发地转身回房,随后没过一会儿又下楼来,薄施胭脂,换了一身礼服。周嫂问:“小姐要出去吗?我饭菜刚做好,不如吃完再走吧?”莫盈却似有心事,根本没听见周嫂说什么,径直出去了,周嫂有点不放心,一路尾随莫盈到大门口,只见路边停着一辆德国轿车,摇下的半扇车窗里晃过一张熟悉的冷峻面孔,郑副官替莫盈开车门,黑夜里,轿车一声呼啸而去,卷起一地落叶。
  是夜,莫盈没有回来,直至天亮时分才一个人跌跌撞撞地跑回家来,脸色苍白得活像是见了鬼,她一回来便把自己关在房里,到了下午突然催着周嫂去买报纸,周嫂把报纸递给她,她唰唰翻了几页,跟着将报纸捏成一团,拔腿冲了出去。周嫂瞧莫盈这样反常,赶紧打个电话给郑副官,郑副官听了却并不惊讶,只说无碍。
  莫盈这一去,直到深更半夜才由三少送返,三少抱着莫盈,目光凝聚在她的脸上,认真而专注,却又带着一丝复杂难解的意味,下车的时候,莫盈突然拽住三少的衣襟,闭着眼咕哝了一句什么,周嫂离得远没听清,只见郑副官变了脸色,而三少的神情更是前所未有的凌厉。周嫂服侍莫盈躺下,因莫盈全身冰冷,周嫂帮莫盈换了身暖和的衣物,又煮了碗姜汤喂她喝下,三少毫不避嫌地跟进屋来,站在g边,面色沉沉地看着莫盈,直看得周嫂心惊肉跳,一等莫盈喝完姜汤,周嫂赶紧退下,掩门离去时只听得三少冷冷开口道:
  “白静江果真那么好?竟叫你这般舍不得他?”
  第67章 设局(二)
  “他好不好关你什么事,我舍得舍不得又关你什么事?!”纵是周嫂已经走远,却仍能听见莫盈的尖叫:“穆世勋,收起你这副看好戏说风凉话的惺惺作态吧!我瞧了犯恶心!”周嫂一个激灵,斜眼往门缝里窥视,只见穆世勋面带讥诮道:“你同我发什么疯?对不起你的是白静江、辜负你的是白静江又不是我!”
  “你放屁!”莫盈抄起一个枕头扔向穆世勋,几乎是歇斯底里地高声叫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和穆心慈一样,恨我入骨?!你们恨我母亲,可惜她已经死了;你们恨斋藤,可惜你们就是上天入地也找不到他——你们无处泄恨,所以就把我当作泄恨的替代品!哪怕我的日子只是好过了那么一点点,你们都难以忍受,非要折磨我羞辱我看着我痛苦,你们才有乐趣才觉得平衡!变态!你们穆家人就是一群打着护国主义旗帜的军阀变态!”
  “莫盈!你给我住口!”
  周嫂听得胆颤惊心,一手捂着嘴一手按着胸口,思忖着这小姑娘莫非是嫌活够了不成,却也不敢多作停留,匆匆跑下楼去,是以并不知,好戏还在后头。
  再说三少被莫盈逼得终于动怒,然而莫盈却似豁出去了一般,哈哈大笑道:“你要我住口还不容易么?拔枪啊,让我吃个枪子儿,你以后就再不用听我的胡言乱语撒泼卖疯了!穆世勋你怎么不杀了我呢?你杀了我啊!哦对了,你还没利用够、还没折磨够我呢。。。我就是要死,也得替你引出了仇人、助你达成了目的之后才有资格死的呀!哈哈哈,你想得倒美!”一边说一边蹦下g来,赤脚站在穆世勋面前,指着他的鼻子冷笑:“穆世勋,让我告诉你,事实上,我跟你的仇人、那个劳什子斋藤根本是一伙儿的!我根本就是个小日本汉奸!斋藤他知道我被你们监视着,所以他不会来了!你竹篮打水一场空!枉费心机白布局了!”穆世勋双目渐红,一把抓住莫盈的胳膊,厉声道:“说什么胡话?!以后不准再说这样的话听到没有?!”
  “今儿就是穆心慈在这儿我也敢说!何况,你怎么知道我说的不是真的?日本人那么久都没出现,难道你真的从来没有怀疑过我么?少在我面前装蒜了!”莫盈昂着脑袋,眼睛睁得大大的,一张小脸白得毫无血色:“你觉得我一介孤女,举目无qin无凭无依,如今连白静江也靠不上的我。。。好欺负是吧?我告诉你!我虽是一个孤女,我虽在你们眼里卑贱如蝼蚁,但我也不是个贪生怕死的!我也知道什么叫做士可杀不可辱!所以,你有种就只管杀了我!反正这样形同坐牢任人摆布的日子我也不想过了!穆世勋,你不是一直都很讨厌我憎恨我看我不顺眼么?我现在心甘情愿让你杀,你倒是杀呀!”
  “你想死?为了他。。。你竟然想死?!”穆世勋的胸膛剧烈起伏,额头青筋突跳,似是咬牙切齿怒到极致的样子,他死死盯视莫盈半晌,蓦地扬手,朝莫盈的脸颊挥去,冷不防莫盈的动作比他更快,‘啪’地一声,又清又脆,抢先赏了他一记耳光,穆世勋一下子懵了,半边脸火辣辣地烧起来,瞪着莫盈一脸不能置信:“你敢打我?”
  “我连死都不怕,还有什么不敢的?!你又以为你是谁?凭什么只有你能打我,我就不能打你了?”莫盈面带鄙夷:“天底下最没出息的男人就是打女人的男人!穆世勋,你给我记住,你可以杀我,但你不可以打我!你算什么东西?你算我什么人?你没资格打我!”
  穆世勋双拳紧握,指节之间咯吱作响,他的目光始终凝注在莫盈的脸上,闪烁着燃烧着,甚至于,流露着一丝杀意。
  莫盈却只是冷冷地看着穆世勋,不言不语不动,仿佛他的一切反应都在她的意料之中,仿佛,即使他下一秒拔出枪来打爆她的脑袋,她也不会皱半分眉头——她曾经怕死,但现在不怕了,此时此刻的她,觉得死,其实是一种解脱。
  穆世勋怒到极致反而平静下来,尤其当他从她的眼里看到了别样的东西——眼睛是一个人心灵的窗口,嘴巴能够说谎,但眼神不能,他看见了她眼里的悲哀、伤痛、那隐藏在倔强外表下的脆弱彷徨。。。穆世勋怔怔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少女,缄默良久,再开口时,声音已回复了往日的沉着,一字一顿道:“昨晚。。。是你自愿跟我去的,你明知我要带你去看什么,你明知你看了之后会难过,但你仍然选择跟我去了。。。这就说明,其实你心里都明白、你早就明白——你跟白静江是不可能的——聪明如你,又与在他一起这么久,何尝不晓得他的谎言、不忠、隐瞒、欺骗。。。?你不过是一直故作不知罢了!而你对我的恼怒,也不过是在我戳穿了你的伪装之后的恼羞成怒罢了!”
  “你闭嘴!你是我什么人?你有什么资格。。。我的事轮不到你来置评!”莫盈脸上青白交加,气得浑身剧颤,想也不想便一巴掌挥了过去,这次穆世勋眼明手快,一把扼住莫盈的手腕,莫盈一击不成又伸腿踢向穆世勋,可惜她的每一脚都似踢在铜墙铁壁上一般,撼动不了对方分毫,穆世勋冷眼看着莫盈发飙,继续说下去:“然而就是你再聪明再隐忍又如何,你毕竟是一个女孩子,即使假装无所谓、假装不会被他伤到,你心头的那根刺永远都在,你永远都过不了自己心里那一关,而一旦我将事实放在你的面前,你就会像现在这样难以承受。。。我以激将法激你随我去,你知我用意所在,但你仍心存侥幸,选择跟我赌一把,同时也跟你自己赌一把,即便你早已明了,这是一场徒劳挣扎的必输之赌。。。”穆世勋说到这里终于住了嘴,只因莫盈突然安静下来,而她的安静相较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