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 节
作者:扑火      更新:2021-02-19 02:55      字数:4893
  卑微。。。”
  莫盈听到这里,不禁心生恻然。
  虽是与她无关,但毕竟是与这具躯体血脉相连的母亲——莫小棉,只在照片上看到过的那个成熟绰约的女子,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坎坷女子?
  少女时代被初恋抛弃,未婚生女,沦为日本军官的情妇,之后奉命来到中国窃取机密情报,却爱上了执行任务的对象、她的敌人穆家二少,最终因其断送性命,临死前唯一愿望,不过是女儿能走一条与她不一样的人生道路,能过上像模像样不再卑微的好日子,孰不知,她真正的女儿就在她死后不久,被穆心慈毒杀,随赴黄泉。
  这对母女,何等可怜可悲可叹,真正红颜薄命。
  “如此说来,倒是我错怪三少了。”过了半晌,莫盈喃喃开口:“当时我问他,可是他杀了我妈妈,他竟然供认不讳,还说如果我要找他报仇,他等着我。。。哼,他究竟是艺高人胆大,还是笃定我没这个能力杀了他?真是个怪人。”
  “虽是误杀,但小棉仍是死在三弟的枪下。。。凭三弟的傲气,只要是他做的,他一定会认。”穆世棠黯然垂首:“起先有好一阵子,我一见他就恨,恨他好大喜功,恨他非要开枪,如果他不开枪,小棉就不会死了。。。但事实上,我更恨我自己!”穆世棠抱住脑袋,忍不住痛哭失声:“是我怀疑小棉对我的感情,是我叫三弟前来抓人,是我。。。害死了小棉。。。我不过是不敢承认。。。我不过是不敢面对现实。。。就算没有三弟那一枪,小棉替我挡日本人的一刀也已伤及肺腑,撑不了多久了。。。我。。。我真是个懦夫。。。我亲手害死了我最心爱的人,便将所有过错都推到旁人身上。。。小棉。。。我对不起小棉。。。我也。。。对不起你。。我明明答应她要照顾你的,结果却。。。”
  太阳西沉,霞光金辉,微风轻拂火红的木棉,景致依旧美丽如画,然这漫山遍野的鲜艳此刻落在莫盈眼中,却是那么苍白无力,仿佛所有的一切都失了颜色一般,记忆的颜色、生命的颜色、爱的颜色。
  伴随着重生,那些尘封往事、点点滴滴,犹如海底泡沫一般从冰冷的深渊里慢慢浮上水面,掀开一层又一层狰狞的疮疤。
  仿佛是很久以前,有个人也对她说过:“我害死了我最心爱的人,我对不起小棉。。。如今,我也对不起你。”
  她仰头,望着如血残阳,无声地笑。
  又是‘对不起’,她最讨厌的‘对不起’,这三个字真是一贴百试不爽的良药,而那些惯于说对不起的人,似乎总以为这样简单的一句话就能勾销一笔恩怨、一场伤心、一世宿怨。
  知不知道什么叫做覆水难收?
  许下的承诺、付出的感情、造成的伤害,都无法用道歉来抚平抹杀,所谓挽回,不过是努力将碎纹修补得以假乱真,但在心底深处,那个刀割的印痕,永远都磨灭不了。
  莫盈站在木棉树下,鼻尖萦绕着芬芳四溢的花香,那是山间如火如荼的木棉,灿烂夺目绚丽盛放,然纵使繁华如此,也不过短暂一季,终免不了凋零,正如浮世悲欢圆缺,她弯腰拾起一朵落花,默默看着沉浸在伤痛里的穆世棠,心中不由生出一丝怜悯。
  这个男人就似前世的她一样,一生为爱所困所苦,尘间诸事于他都是浮云,对他而言唯一重要的,就只有那个人、那份情。
  曾经,他是她的光、她的希望、她的信仰,重来一世,她终于明白,真正的光、希望和信仰,不是来自别人的给予,而是来自自己的坚强。
  坚强到即使没有你的扶持,我也能继续前行。
  坚强到即使全世界都背弃了我,我也能安然活着。
  不错,无论发生任何事、无论少了任何人,都能活得下去。
  “别哭了。”莫盈走近穆世棠,递给他一块手绢,穆世棠扬起脸,怔怔地望着莫盈,似是盼着她能说出一番安慰的话来,怎料莫盈却道:“不是要带我去看她吗?那就留着点眼泪在她坟前哭吧。”说罢也不等穆世棠答话,便径自抓着栅栏笨拙地跨了过去,落地的时候身子晃了一晃,幸好穆世棠快步追来,扶住她的肩头。
  她有意识地一避,穆世棠立刻放开她,低声道:“森林很大,容易迷路,跟紧我。”说完先行一步,走在前头,俩人一路皆是沉默。
  森林郁郁葱葱,松柏参天,广阔深邃,若非穆世棠熟路,她早已被地下树枝绊得迷失了方向,最后仍是不得不牵住他的手。
  她的小手包裹在他的大掌里,温暖一点点从指尖传来,驱散了扑面而至的寒意,森林里一片恬静幽远,鸟雀无声,只剩彼此的脚步和呼吸。
  此情此景,似曾相识,似在昨日,但她不愿再忆起。
  “就是这里。”穆世棠在一株高耸入云的松柏旁停住脚步,树下有一个小山丘,木的碑,墨的字,不出意料,自是‘吾妻莫小棉之墓’,然而,却只能在这样的山野丛林、这样与世隔绝的偏僻之所,才得以冠上这样一个名分。
  似是看穿莫盈所想,穆世棠万分愧疚地垂下头去:“我承诺过她,有朝一日必定明媒正娶,可到头来。。。到底是我辜负了她,小棉。。。你妈妈从未向我索要过任何名分,大抵也是因为她知道我根本办不到罢。。。她一直都知道,却从不吝付出感情。。。她是一个好女子。。。世上最好的女子。”
  莫盈听了,不禁唇角微弯,噙了枚冷笑。
  爱情二字,总是卑贱了女人的地位,让女人误以为,不求回报的付出才是真爱,于是真爱至上,名分不重要,金钱不重要。。。全是屁话。
  有名有份有钱才能保护自己,一旦无名无份钱,就只能受尽欺凌、孤苦无依、葬送山野,身后更令见风使舵的世人背后闲论,那女子是如何的恬不知耻,咎由自取,死不足惜。
  “可惜好人不长命,祸害才遗千年,我妈妈之所以活不长,皆因她对你不够狠心。”莫盈看向穆世棠,不掩嘲讽道:“你既然这么爱她,她又因你而死,你怎么不替她报仇,杀了那个害她的日本人?还是说,你的爱情只能付诸宣言,而非实际行动?”
  穆世棠抬眸,在莫盈眼中清清楚楚看到一丝恨意,不由心中一痛,别过脸去,摘下树旁一株紫色小花,插在坟头上,低声道:“我不是不想替小棉报仇,只苦于找不到那人。”
  “哦?”莫盈不置信道:“这世上还有穆家找不到的人?”
  “那人带着一张百鬼面具,从头到尾没开过口说过话,举止神秘诡异,就连三弟也是头一次与那人交手,之前从未听说过斋藤身边有这号人物。。。因不知长相,始终追查无果。”穆世棠凝视墓碑,缓缓道:“可是,我不会放弃的,小棉,总有一天,我会替你报仇,等我从这里出去,我一定找到那个人,哪怕同归于尽都好,我绝不会叫你白死。。。你等我,我很快就能出去了!”
  莫盈闻言一怔,这才留意到穆世棠大衣内穿得不是衬衫,而是医院里的病号服,联想到王护士与小邱的对话,不由诧异道:“穆世勋竟然软禁你?他把你关在这里做什么?”
  第33章 在不在乎
  “他把我关在这里。。。戒酒。”穆世棠面色微红,伸手一捋已然过长的头发,憋了半晌方才吐出‘戒酒’二字:“自从失去小棉,我成日借酒消愁醉生梦死,那晚离开你家之后,我又上酒馆买醉,喝到后来连酒保都不肯卖酒给我,我便大闹了一场,待清醒就已经在这医院里了。”穆世棠一脸惭愧:“三弟说我伤了人,几乎砸掉整个酒馆,若非郑副官手下的卫戎路过,认出我,将我打昏背回来,还不知我会搞出什么事。。。我却是一丁点印象都没有了,宋医生查出我酒精中毒,已经影响到神经系统,三弟便将我禁足在此,勒令我若不彻底戒酒就不准出去。”
  莫盈闻言暗叹口气。难怪他自制力低下,容易神情恍惚,原是他酒精中毒,心智不清。
  “听说三少与四少都已奔赴前线。。。莫非你想趁三少不在的时候逃跑麽?”莫盈牵动嘴角,后半句没说出来——‘假如你有能耐逃地够远,就算上我一份吧。’
  “不不!”穆世棠却猛摇头:“三弟关着我也是为我的身子着想,我这个样子,连自己都顾不得了,如何还能替小棉报仇,如何还能照顾你。。。我、我是自愿留在这里戒酒的!”穆世棠咬一咬牙:“我的弟弟们正在前线战斗,我做哥哥的非但不能上战场,还要拖他们的后腿,令他们犯愁。。。”说到这里,穆世棠忽然自嘲一笑,道:“小盈,你一定觉得,我是一个很没用的男人,就凭我这副模样,怎配姓穆。”
  莫盈看着穆世棠,看着他苍白瘦削的脸庞、儒雅温润的五官,他眼中的歉疚不似假装,他表现的懊悔亦非虚伪,他原本,就是一个生性温柔的男人。
  只是这样的温柔,如今已是不能再打动她了。
  莫盈抬头望一望天色,往前走几步,在坟前跪下,虔诚拜了三拜,算是替死去的莫盈尽一份孝,口中默念阿弥陀佛,祈愿莫氏母女往生净土,转世投个好胎。
  身旁穆世棠轻轻道:“小棉,我答应过你,我会照顾小盈,你放心,她是你的女儿,即是。。。我的女儿。”
  莫盈一怔,穆世棠先站起来,跟着将她扶起:“时候不早,我送你回去,若是让王护士知道我将你拐了出来,少不得挨一顿骂。”
  莫盈‘嗯’了声,转身欲往来时路走,穆世棠却领着她往另一条小径而去,不过盏茶功夫,眼前豁然开朗,这偌大森林尽头居然是一片广袤菜圃,种满了绿幽幽的青瓜和金灿灿的油菜花,菜圃外,茂盛参天的梧桐树如同一排排队列整齐的卫兵庄严守护着a区特护大楼。
  楼后勤杂院里,莫盈的衣服正晾在衣架上,随风飘动。
  通向勤杂院的唯一出口是一扇铁门,锈迹斑斑,貌似已封锁多年。
  “我就是从这儿跑出来的。”穆世棠将莫盈拉到铁门旁,从兜里掏出一把锁匙:“小时候三弟四弟发水痘,在这里住了两个月,大人怕传染给我,不让我探望他们,我就偷了值勤室长的钥匙,复制一份,偷偷溜进去,给他们捎话梅栗子吃,隔了这么多年,这扇门都不用了,钥匙却还存在我手里,他们谁也不知道。”穆世棠拨开草丛,拾起一只小油瓶,给锁上了点油,莫盈将信将疑地看他捣鼓了一小会儿,只听啪嗒一声,铁门竟真的被他打开了。
  穆世棠带着莫盈从勤杂院的小楼梯上了二楼,再穿过二楼过道转向特护区,走到三楼病房,病房里静悄悄地,所有医护人员都不在,连周嫂也不见踪影,想必是都跑出去寻他们两个了,莫盈回到自己病房,穆世棠在门口停住脚步,踌躇道:“其实,我就住在你楼下,小盈,我。。。如果你方便的话,我能偶尔来看看你吗?”穆世棠说完,抬首正对上莫盈探究的目光,蓦地涨红脸,有些手足无措:“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想知道你好不好,听说肺病是很反复的病症,你的病,我很担心。。。”
  “我的病已经好起来,一切都会好起来。”莫盈移目看向窗台一片秀绿,背对穆世棠,在床边坐下,轻描淡写道:“区区肺病罢了,又不是世界末日,将来还长着呢。”
  穆世棠凝视莫盈纤弱却挺得笔直的肩背,似是鼓足全部的勇气,朗声道:“看你这么坚强地面对病痛,我实在没有理由不好好振作,小盈,我不逃跑了,我一定要戒酒,即使不为你妈妈,不为你,也得为我自己。。。正如三弟所言,我不能再这么不像话地活着了。”
  莫盈侧首瞥了穆世棠一眼,躺回床上,盖好被子,阖上眼帘。穆世棠见她不理不睬,默默叹口气,正欲离去,但闻莫盈低低道:“偷偷摸摸地探病算什么事,倒不如与宋医生坦言,他是个开明人,病号之间互相鼓励振作精神,他没理由反对。”
  穆世棠闻言喜道:“你说得是,我怎么没想到这个。”
  “我累了。”莫盈道:“你快走吧,我要睡了。”
  穆世棠不敢再多嘴,轻手轻脚关上门离去。
  莫盈翻个身,瞅见墙角一只花瓶里插了几支芙蓉,在室内暗淡光线里流淌着点点金芒,突然觉得有些刺眼,下床把花瓶拿到外间水槽,抽出芙蓉花,直接扔进了垃圾桶里,转头看到案几上一本英文小说,乃是她最喜欢的那位英国乡村女作家的开山著作,便顺手翻了几页,这时一张书签掉在地上,她拾起一看,只见书签正面画了一盆春日文竹,背面一段小行楷秀逸潇洒:
  ‘买这本书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