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3 节
作者:古诗乐      更新:2021-02-19 02:26      字数:4778
  老道人才似听明白了,重重地哼了一声,说:“什么金……道长,金……老观主,这里根本就没有这个人,你是……从哪里来……的?”
  公子锦怔了一怔,说:“没有?怎么会呢?这位老观主是从华山……”
  忽然心里一动,恍然大悟,暗忖着自己的孟浪,好糊涂——试想那位金道长为避仇家迫害,才潜藏来此,外面俱已知道他翻落悬崖死了,焉能“死而复活”?毫无疑问,必已是改名换姓了,岂有仍然还沿用当年名字的道理?
  道人见他久不置答,也就不再理他,一时低下头来,拖着半边仍能动弹的身子,继续又去扫他的地去了。
  公子锦赶上一步说:“麻烦道长,请代为通禀一下,我有事要求见贵观主,他老人家可在?
  道人鼻子里哼卿着,颇是不屑与他答话,嘴里口齿不清的也不知在说什么,仍然是自顾地在扫地。
  “你们的观主可在这里?”
  ——只当是他的耳背,公子锦这句话几乎是叫出来的。
  道人这一次不能再装聋作哑了,不得不停住了扫地的动作。
  “他……不能见你。”
  停了一下,又说:“他……也不认识你……”
  说了这两句话,又继续扫他的地。
  公子锦说:“这又为什么?”
  “不……为什么……”道人说:“他……就是不能见你……”
  “咦——”公子锦说:“见不见他也要他老人家自己说呀,你怎么可以代他拒绝呢?”
  道人哼哼了两声,生气的道:“我就能代他说……我就说……不见……你走吧,你这个年轻小……伙子。”
  公子锦气由心起,却是看见对方这样的一副样子,心里有些不忍,微微一笑,压置着心里的不悦,继续与他打着交道。
  “对不起!”他说:“我有很重要的事情来看他老人家,是一位麻老先生介绍我来的。”
  道人歪过头来说:“谁?谁……介绍你来的?”
  “麻老先生。”公子锦赔笑道:“麻四先生,请道爷你代我回一声,就说是由岭南来的一位麻四先生让我来看他老人家来的!”
  这么一说,道人才似完全听明白了,缓缓地又直起腰来,一面转过身子来,开始很注意地向他看着。
  “岭南来的麻……四先生?”他讷讷说:“你是说……麻仁先生……”
  这一说,连麻四先生的本名也报了出来。
  “啊——”公子锦为之一惊:“不错——就是他老人家,道爷……你也知道?”
  道人撩着左边下垂的眼皮,吃力的向公子锦看着,讷讷说道:“他……是什么时候到的?我怎么……不知道?”
  “才来……”公子锦奇怪地向对方看着。
  这时道人已丢下了手里的扫帚,怪不得劲儿地转过身来,移步向观门步入。
  公子锦忙上去搀扶他,却被道人倔强的用膀子给挣开了。
  这一挣力量还真大,公子锦无备之下,差一点站立不住,暗吃一惊,忖着,好大的劲儿。
  “吱哑——”一声,道人推开了虚掩着的两扇门扉,斜过身子来,极吃力地迈过了门坎。
  公子锦呆了一呆,忙拿起了行李,跟着他迈进了观门,这一次道人没有阻拦他。
  门内光线阴晦,主要是树荫太密了,几乎掩遮了所有的天光。
  正面堂殿的门敞开着。
  两个年轻的道人,一个端着碗面,一个还在扣衣服扣子,似乎都为着突然出现的公子锦大感惊异。
  道人理也不理他们,拖着半边僵硬的身子,绕过了正面堂屋,来到一个偏间门前站住。
  这房子门还关着,道人用右肩头一顶,门就开了,他回过头向公子锦看了一眼,随即迈步而进。
  公子锦欲罢不能,也跟了进来。
  屋子时很简陋,只有一张木床,一张八仙桌,两条榆木长凳,一只装水的瓦罐,两只陶碗,别无长物。
  道人一声不吭地在凳子上一坐,两只死鱼眼瞬也不瞬地向公子锦望着。
  公子锦放下手里的行囊,也向对方道人望着,略似尴尬地笑了一笑,等候着对方的发落。
  道人忽然开口说:“四先生要你来看我,有……什么事?”
  公子锦一怔说:“你……”
  “我就是……你要找的人!”道人说:“麻仁要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公子锦由不住大大吃了一惊,他虽由麻四先生嘴里听说过金观主的大概遭遇,也知道他身罹残疾,可是却无论如何也难以与眼前这个道人联系到一起,怎么也想不到昔年那位名重一方的华山武林名宿,竟然就是眼前这个简直毫不起眼半残废的道人。
  惊异只是刹那间事,立刻回复如常。
  对方道人灼灼目神,兀自瞬也不瞬地盯着他,忽然点头道:“是……了……大概是介绍你来这里投宿的吧,你就住在这里吧。”
  说完就要站起来离开。
  公子锦忙道:“前辈别走。”
  道人吃力地又坐下,看着他说:“别叫我前辈,这里人都叫……我是跛……跛道……
  人,你就叫我跛……跛道人就得了。”
  “那就太不恭敬了。”公子锦抱拳道:“四先生确是介绍在下来此居住,在下……”
  “够了……”道人比着手式,吃力地道:“这就够了……住就住吧,别的我……也不想多……多问,也不想……知道。”
  说完他就站起来,拖着半边不利落的身子走了,过门坎的时候费了老半天的劲儿,才把腿迈去。公子锦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只觉着这个人好怪——无论如何他已是一个十足的废人,或许是前逢仇家,几已丧命,此番侥幸拣回了半条活命,自然是余悸犹存,再也不愿牵扯是非,多管闲事了。
  八
  银牙打板,小红低唱。
  这一曲“西江月”唱得太婉转动听了,弦声少住,赢得掌声无数,四下喝彩声爆雷般地响了起来。今天是徐七爷生日,在此“八音画舫”大宴宾客,声势之隆重,排场之奢华极称能事,前所未见。
  提起徐七这个人,扬州地面上无人不知。
  此人原是西北道上一贩卖绸缎的商贩,因缘际会,于八年前来到扬州,改从了盐商,不旋踵间,大发利市,身价暴涨,成了盐市最惹眼的巨富之一,此人愿来就招风惹火,性喜浮华,此番借着个小生日,大事铺张,席开流水,惹火拉风自是不在话下,八音画舫连同水上一字长桥,七十桌流水宴座无虚席。迟来的客人不得其门而入,便只得沿湖站立,打量着八音画舫和连舫一字长堤的数千盏彩色灯笼,目迷五色,耳闻八音,也算是一种享受吧。
  徐七爷财大气粗,既是舍得花钱,透过杨管事的特意安排,“十里小扬州”略具声色的歌舞名伎几乎无一漏网,全数齐备,或歌或舞,人人有赏,赢得个皆大欢喜。
  但徐七爷眼中最称赏心悦意的只有一人。
  燕子姑娘。
  事实上这位姑娘虽然羁留风尘,却极知洁身自爱,在众多捧场的盐市富商眼里,她的美艳不可方物,不啻鹤立鸡群,她却又是神秘的,无论你是何方神圣,家财万贯,用尽了心思,也别想在她身上占半点便宜,凭着她的机智人缘,却又不开罪任何人,把你哄得乖乖的,一进又退;若即若离,那么的聪明乖巧,永远都像是脸上罩着一层薄薄轻纱,令你扑朔迷离,一点也弄她不住……
  便是因为如此,燕子姑娘才显得神秘,高不可攀,不可思议地维持着她的自尊,成为声色场中一个奇特的异数,赢得了各方的敬重,并不因为她的羁身风尘,贬损了她高尚的情操与身份——她就是这样神秘不可捉摸的一个女人……
  今天的盛会,以徐七爷在盐市的财富与身份,她无能推辞,便只得来了。
  今夜,她其实有极为重要的任务与约会。
  那个与她约好见面的年轻人——公子锦,已经足足等了她一天,便是此时此刻,仍然混身人群远远向她投以注视,等候着她的随时暗示,期谋一见。
  千呼万唤声里,燕子姑娘终于出现。
  湖风阵阵,月上中天。
  隔着朦胧的一片雾气,瞧见了她娉娉修长的身影,那姿态无疑是楚楚动人。
  今夜为徐七爷做寿,盛情难却,八音画舫收了两千纹银,她才答应唱三个歌,徐七爷已经很满意了,高兴的不得了。
  燕子姑娘今夜的兴致很高,穿着一身红,轻纱罗裙,绰约生姿,连带着她身边的那个“小老妈儿”,也似多彩多姿,打扮得那么花俏。
  似乎是有些奇怪,却是谁也没有注意到,燕子姑娘身边,竟然忽多地出了一个小老妈儿,四十上下的年岁,矮矮的个头儿——
  也像其他这个年岁的姨娘婆姨一样,这“小老妈儿”梳了个“朝天髻儿”,却在发边插着一朵海棠花儿,细腰肢原已够瘦纤了,再那么特意地一扎,系上条粉色的汗巾,看上去硬是花俏。却只见俊俏的小老妈儿,在燕子姑娘身边忙东转西,十分活泼。
  原来她是跟着燕子姑娘来的“使唤婆子。”
  奴才自然是向着主人。
  这年间儿凡是当红的姑娘,人人跟前都少不了这么一个“跟班”的体己人儿。只是燕子姑娘喜欢这个排场,往常她独来独往,可没看见什么人跟着,今天却是有些特别,忽然间竟多出了这么个人来。
  她叫“崔妈”。
  崔妈可是活跃得很,满场子只见她到处乱转,遇着一些不识相的客人,想要对燕子姑娘纠缠,崔妈第一个就会上去挡驾,要是有人硬要向姑娘敬酒,不用说也得先要通过崔妈这一关,常常是一把抢过来客人的酒,嘴里“哟——”一声:“我们姑娘哪会喝呀,爷——您多包涵吧——”接着一仰脖子,把手上的酒喝了个涓滴不剩,弄得对方不上不下,也只有干瞪眼的份儿。
  这会儿燕子姑娘已经唱完了她的三支曲子,待得要抽身而去的当儿,杨管事却由一边伸出胳膊来拦住了她——
  “嘿!你可不能走——””
  吊着一只胳膊,身上的伤还没好全,杨管事可又再从事他的皮肉生涯了“为什么”燕子姑娘瞪眼叉腰,盯着他。
  杨管事还是真怕,忙自赔笑,挤弄着一双红眼睛道:“七爷刚才说了,叫您千万别走,他还有事要关照您,再说,七爷大寿,您也总得过去敬杯酒吧。”
  燕子姑娘刚要瞪眼睛,崔妈却接过话头儿说:“那是当然的了,杨爷您放心,咱们姑娘这就过去不结了。”
  “是是是,这才对啦!”
  说时,杨管事不自觉地向崔妈多看了几眼,心里大是感激——这小老妈儿他也是第一次见,心里也透着奇怪,只听说燕子姑娘家里有个生病的娘,可不知道她还有这么个漂亮花俏善解人意的“俏老妈儿”,心里正自生疑,崔妈己拉着姑娘往徐七爷的寿筵主座上去了。
  挺着个圆圆的大肚子,徐七爷挤着双肿泡眼笑眯眯地站起来说:“好呀——燕子姑娘,大美人儿,你可是来啦——快来,快来,坐坐……”
  杨管事拉开了座位,燕子姑娘只好坐下了。
  崔妈笑嘻嘻地往后面一站,说:“七爷,咱们姑娘忌酒,您可多担待,要是她醉了,那可就扫了您的兴啦。”
  “嘿!说得好。”徐七爷翻着半醉的眼睛,向崔妈看着:“这是哪来的小老妈?嘴真机灵,会说话呀。”
  杨管事说:“那还用说吗,看看我们姑娘这模样就知道了,这小老妈儿可机灵啦!”
  “哟——杨管事,你可站好了呀!”
  崔妈嘴里说着,赶上一步伸手忙去搀扶,怪在杨管事随着崔妈的话头儿一落,身子真的倒了下来,如此一来,便为杨管事扶了个正着。
  不扶还好,这一扶,杨管事更自痛得杀猪似的叫了起来。
  “怎么啦?”徐七爷瞪大了眼睛。
  “没事儿——没事儿——”崔妈说:“管事他身子骨不利落……伤还没好。”
  一面说,这小老妈儿两只手慢慢扶着他站好了,却是杨管事经此一扶,越发地站不住了,嘴里一个劲儿地嚷着,全身连连战抖,那样子简直就像是得了急惊风,怪哉刚才还好好的,此刻经崔妈这么一扶,反倒是痛得更厉害,简直站不住了。
  崔妈可吓坏了,连连嚷着:“哎呀,这是怎么回事,快来人,把管事先生扶下去歇着吧。”
  杨管事还是真不行了,说着说着人就要躺下了,简直连嘴都张不开了,可是心里却有数得很,感觉着像是有一股酸溜溜的劲道,直由崔蚂的指尖上传过来,便是因为这股劲道,杨管事全身发麻,连嘴都张不开了。
  现场急忙过来了两个伙计,把杨管事搀扶着走了。
  徐七爷哈哈一笑,满不当回事地拍着巴掌道:“不碍事,喝酒,喝酒。”
  谁也不把杨管事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