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节
作者:雨帆      更新:2021-02-19 02:26      字数:4747
  传令兵道:“大帅有交代不必全力阻之,是以将军放他走了。”
  令狐锋断然道:“好!点齐一万骑兵,带上三日口粮,我们去镇风堡!”
  令狐锋端坐于马上,身后骑兵列阵已成,久等副将未至,正怒时,却见几个副将的亲兵带一人至,跪泣道:“副将已自尽,这人,这人放水霉坏了麦子。”
  “什么?”令狐锋一惊,然后心头一凉,突然想起,前些日子,镇风堡道面粉不足,以麦粒相代,自家以为更易储存,允了下来,令狐锋怒喝那人,“你是何人?”
  那人抬头道:“不过一中洲百姓而已。”
  令狐锋喝道:“我军中上下,无不受我重恩,那妖妇给了你什么好处?”
  那人道:“无他,只是应允小人一家老小衣食无忧,小人跟从大帅十年,未能保一家老小衣食,确是受恩极重。”
  令狐锋狂怒,道:“杀了!”言出人头落地。
  令狐锋想了一下道:“粮草一并都霉了吗?”
  有人答道:“尚有部分可食。”
  令狐锋断然道:“把可食的全数带走。”
  “那,留在这里的兄弟?”
  令狐锋犹豫了一下道:“管不了他们了,若是他们饿极了……就去别家的军里抢吧!”语音未落,就听得呼喝之声传来,四下里不知如何得了消息的兵士围了上前,一层层,看不到尽头。
  “请大帅留下,不要把粮食带走,给兄弟们留下一点儿吧!”
  令狐锋见到这些往日在自家面前大气也不敢出一口的士卒,此时眼里都闪着绝望的光彩,不由泄气了,他闷声道:“你们在哪儿听的谣言,自然是不会的,本帅只是着人去镇风堡讨要而已。”然后翻身下马道,“好吧,本帅不走了。”
  “杀!”云行天又将一人挑下马来。镇风堡的大门洞开了,身后的骑兵们发出一声欢呼,跟着云行天冲了进去。
  镇风堡的守备果如预料中一般稀疏,云行天一行衣甲与幸军并无二样,守城者全然未想过他们会突出了雁脊关下的防线来到这里,见到他们时,还以为是自家军马回来了,待他们冲到城下觉出不对,已来不及关上城门。横着的街上冲出来一支军马,着白甲,拦住了他们,铁风军的骑兵们未有丝毫犹豫,心意相通地斜冲了进去,一下子把这支骑军拦腰切断。
  “这就是嬴泌和弄出来的那个银霜军了吧?”云行天笑道,“真是浪费呀。”
  被切断的银霜军惊慌之下各自为政,铁风军却是配合有素,银霜军奋力反击,鲁成仲知云行天这话里的意思。这些骑兵不愧是从各军中精选出来的,单个作战起来并不比铁风军差到哪儿去,但指挥配合上就差远了,全不能发挥出协力。银霜军完全被打散后反倒不好对付,铁风军虽占了上风,但也不得不与他们纠缠在一处,堵住了街口。云行天不想在这里浪费时间,道:“跟我来,我们去行宫那边。”
  云行天虽没有来过此处,此城的图纸却是他亲手画的,对街巷的格局烂熟于胸。当下带着未混在战中的人马绕过了两道街巷,在转进街角的那一刻,地面突然陷了下去,数支长矛从地下突起。奔在前头的数百马匹悲啸一声,纷纷伏下。
  云行天在马上一颠,几乎要落下马来,幸他反应极快,纵身跃起,执矛在手,看准了方位落地。一名兵士见他落下时似有机可乘,便挥矛刺去。云行天不闪不避,横扫一记,将那兵士打得翻滚在地。
  “皇上!”秋标见状冲过来,翻身下马,将马匹往云行天手中一塞道,“皇上快些上马。”
  云行天犹豫了一下,道:“你将如何?”
  秋标眼中有异光闪过,道:“秋波本不欲生离此城!”
  云行天一震,自秋波在醉中被带出雁脊关,醒后一直沉默无言,没想到却有了这样的打算。云行天上马道:“不可说这话,铁风军中的每一人都不可轻言死字。”秋波不答,已徒步与那些藏身于地沟中的兵士厮杀起来。
  这些兵士身材矮小,一见便知是南方兵,铁风军中失了马匹的士卒跳入沟中与之厮杀,他们毫不畏惧,用的短刀匕首,一上来就是拼命的打法,只图刺击,并不格挡,一个照面生死立现,铁风军虽极悍勇,却也伤亡甚众。骑兵们却帮不上什么忙,跳下去又恐踩倒了自家人,只犹豫了片刻,两侧房舍中却有大群箭支簇射而来,外侧的铁风军纷纷落马。
  云行天大喝:“不要下马,冲!”铁风军听令毫不顾及密如飞蝗的箭矢,一齐冲锋,冲过了那道深沟,有两成的人马倒在箭下,但也逃到了箭手的射程之外。
  云行天一边奔跑一边道:“一刻也不要停,跟我走,快!”云行天突然明白了,嬴雁飞凭什么诱他来,凭得就是她手中的这支神秘军队——沐霖的石头营,天下最擅巷战的石头营。
  嬴雁飞倚坐在锦榻之上,八月的暖阳透过碧纱洒在她身上,她的衣裳肤色俱现出淡淡的光晕,窗外传来蜜蜂嗡嗡之声,浓烈的花香在房中流动。她手执一卷书册似有心似无意地翻动,神色平和。
  李兴侍立于她身侧,道:“请太后避一避吧。”
  “避?”嬴雁飞抬起眼看了他一下,然后又回视书册,“避到哪里?”
  李兴道:“离开行宫,或是出城,云行天已往这边冲过来,只隔两条街了,太后留在这里太危险。”
  嬴雁飞却轻笑道:“你说过,你已布置得极周全?”
  “是。”
  “你还说过,以这城里的格局,便是一万骑冲进来,你也可令他们出不去?”
  “是。”
  “我们在这里,本就是等他来的,是么?”
  李兴迟疑了片刻道:“是!”
  “那,你现时有些怕了么?”嬴雁飞问道。
  李兴抬头道:“不。”
  “那就好!”嬴雁飞放下书本,语气温和,但不容违拗,“我哪里也不去,我就在这里等,等他来!”
  李兴闻言,只得道:“是,末将去了。”
  嬴雁飞却叫住他道:“你放心,我答应你的事自会有人办好,便是我死了,也无妨。”
  李兴却道:“太后说哪里话来,末将怎会让太后死在石头营的护卫之下。”说完大步走了出去。
  “啊!”藏身于街垒之后的一名石头营士兵胸口被一柄长矛捅穿了,倒下。他的同伴惊诧万分地看着云行天从他们全没料到的地方冲进来,他们转身,拔刀,但这段时间足以让一排的枪矛再次刺出。
  “杀!”随着云行天的冲刺,铁风军齐齐地大叫一声,与这叫声相伴的是数十声惨呼。逃过一劫的兵士们反应过来,他们毫不犹豫地冲进了铁风军队列之中,鲜血如泉涌出来,他们顷刻间倒下,然而却已为己方赢得了宝贵的空隙。
  箭,石头营特有的箭,本是极普通的箭,可在这些人的手中却如活的一般,齐射过来了。这些箭支并不密集,却奇准无比,基本上每一箭都不落空,射手占的位置也很刁钻,总是在你目力不及之处,他们每射一箭都会移动,但即便是在移动中,他们也不会放过任何一次机会适时放出手中的箭。但这一回,箭手们只快意了一小会——那队骑兵在杀掉埋伏的人后,毫不恋战,迅速撤走了。
  嬴雁飞放下书本,打开窗子,侧耳听了听,还听不见喊杀之声。她坐在妆台前,宫女们围上前来,道:“太后要梳妆么?”
  “是,取东西来。”在八宝陵花琉璃镜中,嬴雁飞端详着镜中的娇颜,这面孔如此完美无瑕,哪还需要妆点。但她笑了,她笑道:“今日是要紧的日子,还是费点心好。”
  净水洗过玫瑰花瓣似的肌肤,莹白而又泛出一点粉色的面颊上细细地匀了小小一勺香脂,取过胭脂,涂在略略有点苍白的唇瓣上,她抿了抿唇,略皱眉道:“是不是太艳了点?”
  宫女们道:“平日里太后不大在意妆扮,瞧上去与平日不同,自然就觉得艳了,在奴婢们看来,是眼前一亮呢!”
  “是吗?”嬴雁飞终于笑笑道,“就这样吧。”
  云行天挡开左边刺来的长刀,挑开刺向马腹的短刃,闷不出声,把一支刚刚插上他肩头的箭矢拨出来,箭头上绞出一大片皮肉。
  鲁成仲在他身边,正把长枪从一人腹中拔出,他大笑道:“皇上,被末将赶上了吧,这是第三十一个了。”
  第十四章 一箭飞出
  云行天长笑一声,长矛一挺,从一名倒在地上的石头营士兵手中挑出一把弓,在手中一试,皱皱眉头道:“太小了些,将就吧。”然后把那从自己身上取下的箭在弓上一搭,一箭飞出,穿过了远处墙头上的一个小窗,一名箭手应声从窗中倒地。鲁成仲一惊,自己正在那窗的正面。云行天道:“是谁多些?”
  鲁成仲意作愀然道:“末将又欠上一条了。”却又纵身挥枪,向云行天身前冲去,喝道:“末将马上赶上来!”
  云行天正欲笑,但突然呼吸一窒,一个人扑在了他的身上。云行天抱着他缓缓放下,秋波对他笑笑,道:“皇上,鲁成仲他失职了,离开了皇上身边,末将这一回……叫他无话可说。”
  云行天抚着他胸口颤动的箭尾,哀道:“你何必如此,何必如此……”
  秋波道:“皇上,秋波有瞒皇上的事,但决无半点不忠于皇上的事。就算皇上不信,但这话秋波也一定要对皇上说出来……”
  “我信,我信!”
  秋波听到这话,露出极欣慰的神情,安然地合上眼睛。云行天将他放下,环视身边众人,道:“我们还有几个人?”
  鲁成仲报道:“还有四百七十三人跟在皇上身边。”
  “我不能再当上皇帝了,他们——”云行天一指地下,“死得有些不值,我对不住各位了。你们走吧!”
  众人无声,鲁成仲代众人答道:“皇上这话,是辱我们来着!”
  云行天长喝一声,道:“好!既然各位愿与我死在一处,我们就要干好这一生中最后一件事,跟我杀进宫去,杀掉那个女人,使各位兄弟的血不至白流!”
  众人齐呼:“愿随皇上,痛快一战!”
  “走!”云行天举起长矛,率众冲向了行宫的大门。
  行宫守卫在他们的呼声中,双手颤抖如秋风中的黄叶,迟迟拉不开手中的强弓。
  宫女们打开柜门,取出一样样锦衣华服绣襦丝裙,嬴雁飞一样样地看了,一次次地摇头,终于她看到了一件,伸出纤纤两指拈了一拈,点点头。衣衫被抖开,嬴雁飞在艳红的绢丝上抚摸,那上面四十八色糅金丝的凤凰,深深浅浅十余色的牡丹,是她一针一线亲手绣上的,那颜色略深,又向着同一个方向深下去的细密滚边,是朱纹相帮锁就。
  这是一件嫁衣,不是朝堂上接受册封的皇后礼服,而是一件在洞房之中将被人解开的嫁衣。可这件嫁衣却根本没能派上用场。嫁衣披上了她的身躯,艳艳的红光映上她的面庞,她若有若无地笑,啊,原来不穿白色的衣服也还有别样好看。
  李兴亲自执弓在城门上守卫,却没见到那人到来。
  “报……”亲兵叫道:“他们到了景怡门!”
  李兴变色:他们没经过此处,如何到得景怡门?断然道:“是他么?”
  “是他的衣甲,我看清了。”
  “快,走!”
  景怡门的门楼上,数百人捉对抱着滚在地上,他们已扔下了手中的弓刀矛枪,各样的兵刃乱七八糟堆在身旁。他们只有用牙齿,用指甲,用尽每一点恨意,每一点残念,与这片刻前还素不相识的对手厮打。眼睛被掐了出来,血糊糊的洞里流出的不知是血泪还是泪血,喉咙被咬破,口中喊出的不知是痛哭还是狂笑。这是人间的地狱,还是地狱在人间?
  李兴在这些人里没发现他要找的人,他叫道:“不好了,这是金蝉脱壳之计,快,我们走,去奉英宫!”
  嬴雁飞放下满头青丝,抚着这如同长缎般的秀发,任它一泻如瀑,光可鉴人,长几委地。她取过掐白金丝的象牙明玉梳,一下下地理着长发,梳齿在发丝上流动,如鱼行于水中般轻灵。粉色珍珠缀就的凤头簪将插入发中的那一刻,她突然止住了,不,不必了,她自言自语道:“他说过,我这个样子最好看。”于是她站了起来。
  窗外的杀声越来越分明,宫女们浑身止不住地颤抖,个个面色苍白,嬴雁飞笑笑道:“你们走吧,这里不用你们伺候了。”宫女们如受惊的小鸟般飞得不见了。嬴雁飞却又有些寂然,她想到,曾有人在更为险恶时守在她的身边。
  鲁成仲拦在门洞之中,他与身后仅余的百人组成一道血肉的城墙,一排一排的兵士冲上去,一排排地倒下。李兴亲自带人冲向他们,已被血肉磨钝了的兵刃在空中交响,李兴在如此之近的地方看到了鲁成仲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