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节
作者:炒作      更新:2021-02-19 02:20      字数:47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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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嘉树的衣袖甚是宽大,无风而动,托在观音奴腰间。观音奴的眼睛大大睁着,婴孩般清澈纯净,视线始终不离嘉树双目。她的个子还不到他肩膀,只能使劲仰着头,面庞的光泽很柔和,宛如一朵向着太阳的葵花,温暖的气息轻轻呵在他微凉的颈项和耳垂上。嘉树心中战栗,突然垂下袖子,转过脸去,不与她视线相接,蛊惑人心的力量随之消失。这纯真可爱的少女终究跟那些失去自我意识、随法师摆布的人傀儡不同,令他包裹着冷硬铁甲的心猝然生出缝隙。
  观音奴清醒过来,看着面前突然多出来的人,揉揉眼睛,困惑地道:“嘉树法师好啊,你好像大雨过后悄悄冒出来的蘑菇,吓人一跳。”
  嘉树搜索枯肠,找些话来抵消这一刻的尴尬:“那日见观音奴在马背上施展轻功,轻盈飘洒,是我生平仅见。今日在这里遇见,忍不住技痒,想和你比试一下。”话一出口,他就想把最后一句掰碎了咽进肚子里去,这毫无章法的应对让他懊恼极了。
  观音奴吃了一惊,料不到这冷冰冰的人还有如此兴致,反正闲来无事,睨他一眼道:“好,比就比。”言罢展开身形,向前掠去。她奔了数里,听到身后全无声息,暗想已将他甩开,岂料一回头,见那人似笑非笑地跟在两步之外,悠闲好似散步。观音奴的好胜心被激起,身形微微一挫,随即全力奔出。
  草原气候最是多变,方才还是晴好天空,忽然就乌云汇聚,雷声乍起,雨点噼里啪啦地落将下来。嘉树越过她,道:“算了吧。”观音奴方才知道他一直让着自己,怒道:“赢就是赢,输就是输,又要比试又不尽力,你是什么意思?”嘉树看她这样认真,倒说不出话来。她哼了一声,不再理他,燕子般投进雨帘,他追了上去。雨越发大了,瓢泼或倾盆皆不足以形容,仿佛天河倒泻,汹涌而至。观音奴奔行甚疾,身体与雨水撞击的疼痛令她忘了适才的迷失和困惑,只觉得说不出的痛快。
  观音奴衣衫尽湿,紧紧裹在身上,仿佛一杆春天的新竹,纤细而柔韧。她的脸微微仰着,像在承接雨水,五官极精致,气质却野性,越矛盾越美丽,令人无法呼吸。观音奴一直跑到脱力,脚一软,跌到地上。嘉树伸手想扶观音奴,又缩回去,静待片刻,看她将身子缩成虾米一般,白色布衣上渗出殷殷的血。他吃了一惊,弯腰抱起她。
  此处的草原离平顶山最近,山中有数十个天然岩洞,嘉树辨了一下方向,带着观音奴往平顶山掠去。暴雨肆虐,他察觉怀中少女的身体越来越冰,不断有血渗到他手上,又被雨水冲走。
  嘉树找到一个干燥的岩洞,洞中还有行旅遗留的干柴,他生起一堆篝火,来把观音奴的脉,却发现脉象虽弱,倒不像受了内伤的样子,心想总要把血止住再说。他不便查她伤处,低声问:“你的伤口在哪里?”
  观音奴额上冷汗涔涔而下,只觉一把钝刀在肚子里不停搅动,仿佛有什么要从肚子里剥离出来,自出生到现在从未如此痛过。听嘉树问她,咬着牙道:“伤口在肚子里面。”
  嘉树一愣:“那哪儿来这么多血?”观音奴心中害怕,又有种说不出的羞涩,涨红了脸,吃吃道:“那个,那个,是从下面流出来的。”嘉树懂了她意思,面上蓦地一热:“你以前没这样痛过么?没这样流过血么?”
  观音奴摇摇头。嘉树尴尬至极,镇定一下情绪,想这是她一生都要面对的事,理应由她母亲来教导,但自己既然遇到,总不好让她把这个当成不幸或污秽,斟酌片刻,道:“恭喜你了,观音奴,过了今天,你就不再是小孩,可以算作大人了。”
  观音奴虽然痛极,神志却清明,断断续续地道:“哼,我早就是……大人了。那么……你长大的时候……也这样痛过啰。”嘉树呛住,咳了两声,严正地道:“当然没有。男人和女人是不同的,只有女人才这样。”
  观音奴睁大眼睛,“不公平,为什么男人就不痛?”嘉树实在无法回答她的问题,避重就轻地道:“从现在起,你每个月都会这样一次,一直到老。”
  观音奴倒抽一口冷气,看他一本正经,实在不像恐吓自己的样子,禁不住哭了起来:“不,我选择做男人。”嘉树苦笑:“这个也是可以选择的么?从古到今的女人都这样,是无法悖逆的自然。”看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硬着头皮安抚道:“我倒是听说有些内功心法,练成后就能斩断赤龙,再也没有这样的烦恼。”
  “真的?”观音奴眼泪汪汪地看着他,“我练的是南海神刀门的碧海心法。”嘉树眉毛一挑:“那就没办法了,神刀门的内功师法自然,不会悖逆天道。”他的眼底浮着阴霾,声音却含了不自觉的温柔,“好了,你是勇敢的姑娘,不要哭哭啼啼的了。”
  观音奴从未这样哭过,闻言也觉得不好意思,拿手背胡乱擦擦脸,“奇怪,跟你说说话,好像就没那么痛了。”嘉树道:“那好,你守住丹田,想象自己晒着夏天的太阳,暖洋洋的。”观音奴依言闭上眼睛,嘉树运起薰风之功,手掌过处,她衣服上的雨水顿时化作袅袅雾气,却不会触及她的身体。观音奴特有的体香在岩洞中弥散开来,含着草木的清气,令人陶醉。
  篝火燃得很旺,观音奴身上的寒意一去,倦意便涌了上来,精疲力竭地枕着嘉树的腿,昏睡过去。嘉树端坐不动,回想刚才种种,心情郁悒,料不到自己发出幽渺离魂之术将她催眠,却又猝然收回,以致落得如此尴尬境地,更料不到自己刻苦修炼的冰原千展炁,在这样浑金璞玉的性格面前竟然毫无用处,这女孩儿天生就有种让人放松、不予设防的能力。
  观音奴一直睡到月出东山,睁开眼时,正见到嘉树抱着手站在洞口,月光照着他的侧面,鼻梁挺直,嘴唇薄而坚定,睫毛像他的头发一样微带卷曲,在月光中历历可见,仿佛一幅剪影,那线条若刀削成,清峭而俊逸,在观音奴的心情看来,简直可说是温柔。
  观音奴向嘉树致谢,他冷冷道:“既然你没事,我走了。”声音冷得彻骨,含着某种无法宣之于口的决断,说完便不顾而去,观音奴也不以为意,想这人外表虽然冷酷,心肠却很好。她灭了篝火,精神抖擞地回到自家毡房。耶律歌奴心痛得很,忙着帮她换干衣、煮热汤,又教她这时需注意的各类事情。观音奴安心地听着歌奴絮叨,早把铁骊和歌奴说的话撂到一旁。
  耶律嘉树在涅剌越兀部住了五日,临行时专程来到耶律歌奴的毡房,邀请萧铁骊和观音奴参加松醪会:“三月初九,上京城重开松醪会,邀请了各方技击高手,胜出者可以得到萧纯锻造的刀,不知两位可有兴趣?”
  萧铁骊小时便听父辈谈起松醪会是顶尖高手之约,不意自己有一日也可跻于其列,心中自然期待。而萧纯是辽圣宗时的铸剑大师,传世的兵刃虽然不多,件件都是神器。萧铁骊转头看雷景行不置可否,打了个呵欠,观音奴却目光热切,跃跃欲试,当即点头答应。
  嘉树递出四张帖子,观音奴接过来,见封皮是繁复雅致的缠枝卷叶蒲桃纹,透出清幽幽的松木香,忍不住放到鼻端,用力一嗅。这举动很孩子气,嘉树的嘴角微微一弯,寒浸浸的眼睛里便多了些和悦温暖之意:“如此,我在上京恭候四位到来。”
  第九折 未饮先如醉
  辽国承袭唐制,以五京为中心,将国境分为五道。上京道所在,高原与盆地皆备,崇山与草原相接,风光壮美。尤其上京临潢府一带的平地松林,广大如海,青翠葱笼。百年前,真寂寺的主人耶律真苏在此与友人切磋武道,痛饮松膏酿的新酒,自此便成定规,每十年聚首一次,为辽国武林之盛事。后来真寂寺式微,松醪会便停了三十年,此番重开,收到帖子的人意外之余,也都欣然赴会。
  三月初三,萧铁骊即与观音奴赶赴上京,雷景行与耶律歌奴也来助阵。四人安顿在汉城的白水客栈,前院是食肆,后院供住宿,甚是方便。吃饭之际,众食客议论纷纷,谈的都是松醪会之事。一人摩拳擦掌地道:“这次金国使臣来商量封册的事,听说松醪会重开,硬要掺和进去,说什么女真汉子想领教契丹英雄的本事。奶奶的,到时打他们个屁滚尿流。”另一人更兴奋,道:“除了收到请帖的高手,从没人知道松醪会的情形,这次竟允许观战,咱们一定要去呐喊助威。”
  观音奴一边吃着糯米羊髓饼,一边笑道:“原来这么热闹,铁骊可不能输啊。”萧铁骊见她额发垂下来,快要拖到乳粥碗中,替她顺到耳朵后面:“我会尽力,不过你若上场,可不要太逞强。”
  观音奴扬起眉毛:“哼,铁骊瞧不起人。说实话,我才不稀罕什么辽国武圣的名头呢,只想撂倒女真狗熊一两只,让他们晓得契丹女子也不输人。”
  雷景行哧地笑出来:“又说大话。观音奴啊,你平时若肯用心练刀,又岂止撂倒狗熊一两只。”观音奴苦起脸道:“我哪里不用心了,只是每次集中精神练刀,头就痛得要命。喏,这里,这里。”耶律歌奴摸着她的头顶,骇道:“这么大的包,怎么弄的?”
  萧铁骊道:“观音奴小时侯和人打架,被推到石墙上撞出来的。”雷景行摇头道:“我早看过了,没妨碍的,小妮子就是偷懒。”观音奴忙给他倒了半盏酥调杏油,抿嘴笑道:“师父,冷了就不好喝了。”
  饭毕回后院休息,观音奴却是闲不住的,等歌奴困着了,悄悄地溜出客栈,一个人去逛上京的集市。她衣衫破旧,气质却如清辉泻地,即便在熙来攘往的集市中也难泯没于众人。一队骑兵自她身畔疾驰而过,未容人喘气,便又折回,当先一人叫完颜术里古,是金国使臣乌林答赞谟的侄子,术里古目光灼灼,扬起手中长鞭缠住观音奴的细腰,将她拉到马前,调笑道:“让我看看你的样子。”观音奴正专心看一个渤海人的杂耍,猝不及防,竟让他得手。
  术里古放声长笑,伸臂一揽,想将观音奴抱到马背上。观音奴反手握住术里古的长鞭,用力一扯。术里古只觉一股力量海潮般向自己卷来,身子顿时摇摇欲坠,大惊之下奋力回拉,勉强稳住身子,手中长鞭却被观音奴夺走,连带掌心也被勒出一道深深的伤口。观音奴将鞭子抛到地上,狠狠道:“什么样子?就是这样子。”
  术里古脸色发白,跃下马,锵地一声拔出刀来。观音奴自不会退让,两下里乒乒乓乓打到一处,倒把看杂耍的人都吸引了过来。术里古刀法凶猛,步伐却笨拙,观音奴试出他刀路,卖个破绽诱他前扑,中途却突然变招,斜刺腰眼改成横削颈项。她速度奇快,乍看上去倒似术里古自己将脖子往她刀上抹去,围观的人群不由一阵骚动。
  便在此刻,一人掠过来抓住了观音奴的刀锋。观音奴用力抽刀,那人却突然松手,她不由仰面跌倒。背部将要着地时,观音奴脚尖一挫,向后跃起,身子一个大回旋,轻轻巧巧地落在地上。这姿势如飞鱼破浪一般惊险曼妙,且她发髻在半空中突然散开,芬芳润泽似黑色流泉,观者无不哗然,万万没料到这样俊爽的少年原来是个女儿家。
  术里古有断袖之癖,一见之下不免失望:“原来是个女孩儿。”观音奴厌恶他兀鹫般贪婪的目光,呸了一声。
  后出手之人叫完颜清中,是个眉宇开阔、神情温和的青年,清清嗓子正要说话,他身后的侍卫已抢着喝道:“大胆女子,竟敢冲撞大金国的贵人,还不跪下谢罪。”周遭霎时一片静默。
  观音奴留意看术里古和完颜清中,耳悬金珰,只颅后留有头发,结成一根辫子垂下来,果然是女真人打扮,那侍卫的服色却是契丹的,不禁大怒:“大金?大金是什么玩意儿?辽国子民在煌煌上京的街边给人调戏,你不为民出头,在这里横什么?”斜眼看向术里古和完颜清中,冷冷道:“什么狗屁贵人?”她眉目也能说话,将鄙弃之情传达得淋漓尽致,围观者中有人禁不住笑出来,更有人大声喝彩。
  术里古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待要说话,被完颜清中摁住。完颜清中平和地道:“不过是个玩笑,姑娘何必这样咄咄逼人。”观音奴扬眉道:“玩笑么?”突然一刀刺向完颜清中,他侧身封挡,她顺势一转,滑到术里古身旁,挑断了术里古腰上的束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