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9 节
作者:辣椒王      更新:2021-02-19 00:42      字数:4798
  阿嫂一同准备了好些物品,如今也已经是驾轻就熟了,照着眼下的气候略微增减就是了。
  崔渊见她如此认真,禁不住揽住她的腰,垂眼看向她列得越来越长的清单:“我可不是寻常世家公子,山珍海味吃得,粗茶淡饭也用得。不必带那么些物什,一件狐裘,几个胡饼或肉饼便足矣。”
  “好罢,你说了算。待你回来了,我再与你做些好吃的。”王玫道。与这位贵公子相处太久,她倒一时忘了当初那个虬髯大汉了。或许就算什么也不带,他也能泰然自若地在里头待两日一夜,而后安然无恙地出来罢。毕竟,他的经历可能远比讲述给她听的那些更加丰富,也更加惊险万分。
  “你西市的茶肆筹备得如何?”
  “拖了这么些时候,已经妥当了。我也总算不必担心产茶太多却卖不出去了。之前你也忙,忘了告诉你,年前我又向阿娘借了些可靠的人手,让王四喜带着去购置了些新茶园。今年的明前新茶,说不得能从年头喝到年尾呢。那些品相差些的茶饼,我想拿来供应茶楼。到时候,里头挂的字画可不能少。”
  “呵,画且不说,字写多少都无妨。”至于画,他还有些舍不得轻易给那些什么都不懂的人瞧。
  “我认识的人多得很,便是让他们出手画几幅,也必不会堕了你那家茶楼的名头。”
  “好,那便都交给你了,崔大状头。”
  翌日,正是癸卯年进士科开考的日子。崔府众人都已经习惯崔渊在贡举中的一往无前了,除了郑夫人问了几句之外,其余人竟都兴致勃勃地说起了庆祝宴饮该在什么时候举办,邀请些什么人。眼见着众人的注意力迅速转移了,一家三口也并不意外,跟着说了些想法,便坐上牛车去了朱雀门前。
  惊蛰已过,柳芽新绿,桃花盛开,街边处处都含着春意。崔简坐在牛车的车辕上,时不时便掀起车帘让车内的崔渊、王玫瞧一瞧他觉得不错的景致:“阿爷,省试结束之后,咱们也去京郊踏一踏春?这几天都闷得很。”连上元节观灯都没能有始有终,事后说起来,小兄弟几个都觉得缺了些什么,有些怅然若失。
  崔渊也想起曾与李治相约出京狩猎,抬眉叹道:“若是情势缓和些,省试张榜之后,不妨出去狩猎罢。先前我曾与晋王有约,只是不知到时候是否能践约。”张榜的时候,大概在上巳节前后,气候已经足够温暖,倒是正好。然而,出了刺客之事,圣人与长孙皇后大概不会放心晋王离京。不过,就在郊外山林中走一走,或许应该无妨罢。
  提到狩猎,崔简的眼睛便亮了。他习武已经增加了射猎一项,由崔渊亲自启蒙教导。若是崔渊没有空闲,六艺皆精的崔沛也可指导一二。他早就想试试自己是否能射中猎物了,听得这般的好消息自然更是跃跃欲试。
  见父子俩兴致都不错,王玫亦笑了起来:“我也许久不曾骑马了,正好一起去散一散心。”
  轻轻松松地说着话,一家人便到了朱雀门前。那里已经聚集了上千名从各州府解送来的举子。只是他们脸上并没有往年那种意气风发之感。上元之夜的刺杀之事以及接踵而来的风云变幻,不仅影响了达官贵族,也震慑着这些一心向往官场的文士。他们从未如此临近过仕途中的风暴,即使这场风暴并未推动起汹涌的浪潮,也足够让他们或者冷静下来或者惊惶茫然了。
  崔渊出现的时候,自雍州解送的举子们便都禁不住望向他。经过府试的风波,他的脑残粉越来越多。更别提之后印刷出的摹本,几乎让来自大唐每个角落的举子们都知道了崔渊崔子竟这个名字。于是乎,当第一个人激动地喊了起来,无数目光都汇聚在他身上。有崇拜者,有欣赏者,有好奇者,有复杂者,亦有纯粹的嫉妒与不屑者。
  崔渊一如既往地不将这些目光放在心上,拎着装满物什的盒子去了朱雀门的侧门。几个书吏已经捧起名册开始唱名,首先进去的便是雍州解送的举子,作为解头的崔渊自然排在最前面。待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内,崔府的牛车便缓缓朝着西市驶去。
  王玫丝毫不担心,搂着崔简笑道:“阿实与我一同去瞧瞧新茶肆筹备得如何了。再帮我想想,若要开一座茶楼,东市可有合适的地方?”小家伙点点头,认真地回忆起来。东市他已经去过多次,脑中很快便浮现出了纵横交错的井字形街道。
  却说崔渊随着指引的书吏往内走,很快便到了作为考场的尚书省都堂。他虽然从未来过此处,但自家阿爷崔敦作为兵部尚书、大兄崔澄作为户部郎中,都在这座官衙中处理公务。过去来往的皆是步伐匆忙却不失仪态的大小官员,如今官署内外却都站满了左右卫的兵士,显得格外森严。
  进入考场之前,书吏与兵士照例盘查众举子是否有夹带等行为。崔渊这般的人物,他们多少曾听闻过。便不曾听闻,也知道他姓氏前的郡望“博陵”意味着什么。且不说旁的,兵部尚书的官衙就在这里头呢!
  因此,检查崔渊的书吏与兵士显得格外有礼,还低声提醒了他几句,又说了些吉祥话。
  崔渊淡笑着谢过他们的好意,便举步进去了。
  盘查通过之后,诸举子开始自行选择坐席。许多人早就打听好了,忙不迭地选了避风之处或者靠墙的位置。崔渊却选了个门前的位置,吹着仍带着寒气的凉风,很是满意。坐在太暖和的地方,难免会昏昏入睡,他需要些许寒风来提一提神。更何况,这一次考试又不许提前交卷,也不许随意离开考场。他做完卷子之后,总得找些消磨时间的事不是?透过门缝看一看来往的人,说不得还能从中发现几个熟面孔呢。
  后续入场的举子们本以为再也寻不着好位置,一看门前最近的位置已经有人坐了,都松了口气。崔渊却不慌不忙地将狐裘披在身上,再坐下来,又将简单的行李与文房四宝都准备妥当。他衣着华贵,但带的行李十分简便,在一众忙乱收拾的举子们当中显得尤为自若。自始至终,他都并未与任何人说话甚至对视,也并未注意到不少人正悄悄地关注着他。
  ☆、第一百八十七章 状头出世
  偶像近在眼前,离考试又尚有些时间,到底该不该勇敢地上前说几句话,大胆地表明自己的心迹呢?最厌恶的人就在旁边,时间很充裕,到底该不该去责骂几句,展示出自己的与众不同呢?
  脑残粉和脑残黑们的心中真是愁肠百结。也罢,还有两天一夜呢,机会多得是,也不差这一时半会的。且这个时候容易引起众人瞩目,说不得于偶像或者于己有些妨碍呢?——不过,大多数人放下盘旋的小心思,却有人犹豫了许久,仍是忍不住走了过去。
  “子竟阿兄,门边透风,容易着凉生病。倒不如坐到里头来,磨墨也不容易冻住。”崔泳神情略有些复杂地望着面前的人,实在受不过内心的煎熬,这才忍不住提醒了一句。闻言,崔渊侧过首,挑起眉朝他浅浅一笑:“无妨,此处风景好些。”他的身子骨比寻常文人结实许多,自是不会将这区区春日寒风放在眼中。
  崔泳扫了一眼他身边的简单物什,又补充道:“子竟阿兄的行李带得有些少,若需要什么,尽管找我便是了。我阿兄和阿嫂给我准备了各式各样的物品,光是吃食就带了好些……”他忽然想起自家兄长与眼前之人已经形同陌路,声音不由得越来越小。
  崔渊的神色略温和了些:“你的好意我心领了。这些都是小事,你也很不必放在心上,还是专心些考试罢。”
  崔泳点点头,到底脸皮薄,没有在这上千人面前说出一定要将状头夺过来之类的话。他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后,仍忍不住又看了崔渊好几眼,直到旁边国子学的同窗提醒了几句,这才恍然回过神来。
  崔渊心中则再一次感叹,崔泌居然能带得出一个心性如此纯正的弟弟,他所剩无几的良知或许都用在此处了罢。虽是如此,但他的内心里却毫无动摇。崔泌自然须得落得他该有的下场,崔泳遭了牵连也有他平日不察的过错。而且,受些磨砺,对于这个一向顺风顺水、受到妥帖保护的少年郎而言,或许也是件好事。安平房未来的希望,暂时也只得他一人了。
  时任吏部考功员外郎的范阳郡公卢承庆带着一群书吏走了进来。他巡睃着底下正襟危坐的众举子,目光在崔渊身上一掠而过,眼中却多了几分笑意。待众人都纷纷起身与他见过礼之后,他便吩咐书吏们发下了第一场读史的考卷。考卷一共五道题,可选择《史记》、《汉书》、《后汉书》三种不同的卷子。大多数人自是选择最擅长的,崔渊则随意抽了一张,正是《史记》。
  粗略地读了一遍题,崔渊便磨起墨来。他磨墨时不急不慢,待墨汁磨得光洁圆融浓稠了,几道题该如何作答便已经了然于胸。于是,一手潇洒中带着锋锐的行楷毫不迟疑地落在答卷之上,没有丝毫滞碍,一气呵成。
  他答完之后,时候尚早,许多人仍在冥思苦想着。卢承庆在众考生之间走动,不多时便来到他身侧,将他的卷子拿起来,迅速浏览完后,已经难掩赞赏之意。他提着这份卷子便回到堂前长案边,磨了朱砂洋洋洒洒地点评了一段又一段。
  时近正午,崔渊拿出几张胡饼啃起来。这芝麻胡饼不必加热,吃起来酥脆得很,味道也只比热腾腾的时候稍微差些,他也并不在意。许是受他的影响,旁边不少举子都觉得腹中饥饿,忙拿出炭炉来加热饭菜。待到这些人忙活起来之后,吃饱喝足的崔渊便又百无聊赖地透过门缝看向外头。
  很快,他便瞧见了三张再熟悉不过的脸孔。许是担心他省试的情况,崔澄频繁地进出官署显得很是忙碌,不过每经过一次都会似不经意地往这都堂里看一眼。而崔滔显然是闲来无事,不停地绕着尚书省官署转圈。连崔澹也趁着换班的时候,穿着千牛备身的铠甲在外头站了一会。当然,这三人的行为教崔敛得知之后,把他们都拎到官舍里去教训了一通。至于崔敦,自然连面都不曾露过。
  崔渊既忍俊不禁,也觉得少了些许乐趣。不过,倒也无妨,正好小憩一会。
  直至天色渐暗,这第一场读史考试才正式结束。书吏们迅速将卷子收上来,诸举子脸上则浮现出或得意志满、或生无可恋的神色,端的是人间百态皆一一显现。而后,卢承庆带着书吏、卷子离开,兵士则轮值,考场中的举子们也活泛许多。
  因崔渊盖着狐裘一直沉睡着,无论是脑残粉和脑残黑都不想如此无礼地去打搅他,只能暗自忍耐。不料直到众人酒足饭饱、谈天说地结束,前前后后都躺倒一片,他也并未醒来。心愿无法得偿的人们只能忍着心酸自去睡了。
  第二日一早,众人蓬头垢面地醒来,便已经到了准备考第二场时务策的时候了。崔渊向兵士要了些清水洗漱一番,自是格外精神焕发。也有些举子效仿他,更多人却是来不及了,只能拼命睁开惺忪的睡眼,力图将睡意彻底驱赶出去。
  时务策的五道题,均是卢承庆擅长之事。一为军情军务,二为疆域外患,三为考功之道,四为取士之义,五为民生之策。州府解送的举子们,多数都是饱读经书出身,并无游历的经验,对这种切中时弊的时务大都只能泛泛而论。而崔渊一则在外游历多年,见过之事包罗万象,自是看得更独到;二则家学渊源深厚,各种奏折时政都可随意翻看,见解无疑也更深远。因此,他仍然下笔如有神,笔迹仿佛随着思维而动,无须修饰改动,早早地便答完了。
  卢承庆也依旧忍着拍案叫好的惊喜,继续给他的卷子上写评,最后忍不住圈了个“甲第”。所谓“甲第”,只有那些极为出众的卷子才可获得。若是人才辈出的年头,顶多也不过两三个;若是人才凋零的年头,便是状头也只是“乙第”而已。一连几年都不曾出现“甲第”也是常有之事。换而言之,状头只是在本年的举子中拔得头筹,而“甲第”却是大唐历年进士之中的佼佼者。
  此时,崔渊当然并不知他这状头已经定了下来。他提着考具,不紧不慢地迈着步子离开了皇城。停在不远处的牛车上冒出了崔简的小脑袋,高兴地冲着他笑起来。他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跃上马车,便见里头两张笑意盎然的脸庞。不过两日不见,却仿佛分别了许久。于是,他便将这一大一小都揽进了怀中。
  “赶紧家去罢。下午我已经去厨下做了好些吃食,就等着接你回去尝尝呢。”
  “阿爷,我已经先替你试过了,都很好吃!”
  “好不容易考完,你可想歇息几日?晋王方才使人来传话,让你不必担心摹本之事。只管先松快些,再去寻他不迟。且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