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节
作者:辣椒王      更新:2021-02-19 00:40      字数:4803
  “他一个人待在家里,不知会有多气闷呢。”王玫抿唇笑了笑。她们出门前,二郎王旼便拦着马车不许她们去,被大郎王昉强行拉走了。待她们晚上回去,必是要哄一哄,小家伙才愿意原谅她们。
  李十三娘听了,接道:“过两日便带着大郎、二郎过来顽罢。既然离得这么近,也该多多来往。改日我再领着芝娘和我家大郎去做客,六姑姑可千万别将我关在门外。”
  “你肯来陪我这老婆子说说话,当然是再好不过的。”李氏亲昵地拍了拍她的手背。
  如此说笑了几句,李十三娘不免又去与席棚里的其他客人寒暄。以这个席棚的位置,里头这群贵妇应该不是博陵崔氏二房的世交,就是贵主们、国夫人、郡夫人们带来的儿媳、女儿之类。不少人似是瞧着王家的女眷很是眼生,不免多看了几眼,低低议论了一番。
  王玫有些好奇地望向席棚外,眼尾扫见其他席棚中坐着的人,并未瞧见方才那些个找她麻烦的年轻贵妇。近千人的饮宴,三四十个席棚,想必她们坐得有些远了。也好,若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反倒影响彼此的食欲。
  忙碌了一会儿,李十三娘又去前面的席棚中见了真定长公主,这才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了。她走了这么一圈,额上已是微微见汗,压低声音道:“幸好还有堂嫂们、姊姊们帮我,不然只今日这一遭便要累得病上好几天了。”
  王玫恍然大悟。上千人的大宴会,李十三娘一人当然忙不过来。这么多客人,也需多些人帮着招待才不失礼。而博陵崔氏二房同辈的贵妇在这个时候自当挺身而出,务必让每一位客人都不觉得受了冷落。想必,如今每一个席棚中也都坐着一位身份适当的人,正周游在客人们之间罢。
  便听旁边的席棚外响起了鼓声,似是昭示宴饮开始。随着丝竹笙箫声隐约传来,近百个美貌婢女捧着各色新鲜吃食依次进入每个席棚。没多久,王玫面前的食案上就已经摆满了吃食:肉食当然以野味与羊肉居多,有驼蹄羹、红虬脯、炙羊蹄,也有鱼肉做的鱼白作、乳酿鱼,以及海鲜制的光明虾炙、冷蟾儿羹。蔬菜便是凉拌胡瓜(黄瓜)、蒸波棱菜(菠菜)、蔓菁,还有可以去油腻的冬瓜薏米汤、葵菜汤。主食还有狍皮索饼、素汤饼、五色馄饨,以及王玫提过的荷叶冷陶等。
  琳琅满目的菜品,每一样都放置在如玉一般莹润的青瓷食器中,份量并不算太多,佐以芙蕖花瓣相配,将一张食案摆放得如同艺术展览一般。王玫看得都有些不忍心下手了,旁边也响起啧啧赞叹之声。
  她忍不住低声对李十三娘道:“表姊,光是看便看够了,哪还忍心吃呢?这般的巧思实在难得,只是这些芙蕖是哪里攀折来的?自家池子里的恐怕舍不得罢。”
  李十三娘眉眼弯弯,夹了一朵芙蕖花瓣,朱唇轻启咬了一口:“你不妨试试?”
  王玫便也夹起了一瓣。只是,夹起的同时,她便发觉那并不是花瓣,而是由面揉成的。接着,她便尝了尝,果然是甜而不腻的面点,味道也很是不错。虽然不比鲜花装盘风雅,但以面点雕琢既好看又好吃,却又更费了心思。
  食者,色香味俱全也。为了赏色,反而不品香、味,那就是本末倒置了。王玫略收了收惊艳之心,开始享用起美食来。驼蹄羹看似肥腻,喝起来却浓如凝乳,味道并不十分浓厚;乳酿鱼顾名思义,竟有种奶酪煎鱼的口感;冷蟾儿羹以蛤蜊为原料做成,鲜香味美,隐有回甘。进了肉食之后,再略用一些冬瓜薏米汤、葵菜汤解腻。而这些素菜的烹制果然也别有方法,尝起来滋味与平常并不相同。
  待各色菜品都略尝了一遍,王玫便已经是七八分饱了。此时,便见席棚边走来一个年轻男子,后头跟着两个扛着高足案的仆役。那男子看起来不过二十余岁,生得眉目俊美,顾盼之间又自含着一股别样的风流意味。明明应该是头一次见,但王玫怎么都觉得这人似是有些面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他笑盈盈地走进这席棚里,朝诸位贵妇略拱了拱手,便向着李十三娘道:“听阿娘提过要办场芙蓉宴,我总算是赶上了。十三娘,有些日子没尝我做的切鲙了罢。”
  李十三娘美目流转,竟是含喜带羞:“都过了这么些日子,别是手生了才好。小心些,这么多贵客都在看着你呢!”
  王玫暗道:原来这个风流俊美男子就是那便宜表姊夫崔子由了。不过,切鲙?如果她没有理解错的话,这位堂堂贵公子要亲自给客人们做生鱼片?在场的贵妇们也似乎很是期待?君子远庖厨什么的,难不成在唐时并不盛行?
  当然,她并不知道,切鲙绝不仅仅是切点生鱼片这么简单。切鲙的技术不但考验眼力、刀法,也是速度的较量。就如狩猎似的,切鲙早已经成了贵公子们之间的比试。在长安城,倘若哪家世族公子不会切鲙,便如同不会骑马打猎一般,迟早都会沦为众人的笑柄。而若是切鲙技巧声名在外,自然也颇得追捧。
  就见那崔子由手法娴熟,很快便料理了一条鱼,细嫩的鱼脍堆积在一起,看着莹白柔嫩,令人忍不住食指大动。鱼鲙吃的便是新鲜,仆从很快便将它们分成了十来碟,送到略年长的贵妇们跟前。王玫品尝的是第二条鱼,配着酸甜的橙丝、香浓的豆豉与葱蒜泥,果然滋味非同一般,比家中厨子做的还更胜一筹。
  “如何?手艺没有生疏罢?”崔子由净了手,凑到李十三娘跟前,笑着问。
  李十三娘笑盈盈地赞了两句,旁边那些贵妇自也是不吝夸奖,连声说这是她们尝过的滋味最好的切鲙。
  崔子由听着听着,眉头微微一挑,低声道:“大家都赞我,偏阿娘与伯娘却是含笑不语。我也算知道了,这手切鲙,还是比不上子竟。罢了罢了,若等他回来了,必要与他同场较量一番。”说着,他便飘然出去了,仆从忙又扛着食案随上去。
  他声音虽低,但王玫、崔氏和李氏就坐在旁边,自然听得很清楚。
  王玫心中腹诽着这崔子竟崔四郎真是名声在外,不论到了哪里都能听见他的名字。然而仔细一想,却又是理所当然。真定长公主是他的婶娘,崔子由是他的堂兄弟,这别院也等同于崔家的宅子,时常听见他的名字也在情理之中。而且,今天发生的不愉快与崔家委实毫无干系,她就算心中仍存了些许郁气,也没有任何理由迁怒这位大才子。
  有了崔子由亲自献艺,这一场饮宴自是宾主尽欢。虽然他总共不过走了三个席棚——最后一个席棚去的是湖对面,亲手切鲙给女儿、儿子品尝,也算得上一位颇有慈爱之心的父亲了。
  饮宴之后,真定长公主又邀客人们泛舟湖上,近距离观赏芙蕖。一条条轻舟在湖上摇曳,裙裾飘扬、帔帛垂落水中,雪白的臂膀与旁边柔嫩的荷花相映,花朵清香与脂粉腻香交融,看上去真是格外“美不胜收”。年长一些的贵妇不欲多动,在岸边小酌,不时看那些年轻贵妇、少女们戏水嬉闹,也是忍俊不禁。相形之下,湖岸湖中,一静一动,静中有动、动中有静,不经意间便形成了一幅隽永的画卷。
  一日饮宴之后,王家女眷们皆是尽兴而归。
  听着辚辚车轮声,李氏轻轻地将女儿揽进怀里,长长一叹:“玫娘,今日玩得高兴么?”
  “高兴。”王玫枕在她腿上,又问,“阿娘高兴么?”
  “很高兴。”李氏的回答似有些悠远之意,“阿娘新嫁的时候,几乎每一天都是这样过的。不是去赴这家的宴,就是去应那家的邀,有时候还会觉得烦,不愿意出门。只是,后来才知道,别人愿意发帖子邀请,便是给足了面子。等到连面子也不愿意给的时候……便是那些无耻小人轻贱咱们的时候了。”说着说着,她的声音便有些发沉:“原本你应该嫁入世族大家,每天都过得这么快活,都是……所以才耽误了你。”
  都是?都是那个人品低劣的渣渣元十九?王玫并没有错过李氏话语中的懊悔与痛恨。她装作什么也没有察觉,反手抱住李氏的腰,笑道:“阿娘,我可不愿意天天过这种日子。今日表姊忙了一整天,都累成什么样了?而且,天天都去赴宴,也不觉得有多新鲜了。不管什么山珍海味也好、有趣游戏也好,每日都吃、每日都玩,很快就会腻。还不如偶尔尝试尝试,事事都有惊喜,才会像今天这般快活。”而且,人多是非就多。今天只是受了些小刁难,若下一回换了别处饮宴,那家主人未必会袒护她们,需要面对的便可能不只是一两个人的冷嘲热讽了。
  李氏抬了抬眉,浅浅一笑:“玫娘说得是……”
  一切都随缘罢。说不得,从今日开始,太原王氏三房嫡支便要否极泰来了。
  ☆、第二十五章 寺庙进香
  真定长公主的芙蓉宴之后,太原王氏三房嫡支便仿佛是从水底潜出徐徐盛开的芙蕖一般,引来了那些高门世族的关注。不但邀请女眷赴宴的帖子日日不断,连王奇和王珂也收到了不少文会、马球赛、宴饮的请帖。五姓七家之中,陇西李氏、清河崔氏本来与他们是姻亲,来往也似乎变得更亲密了。加之博陵崔氏的示好,连荥阳郑氏、赵郡李氏、范阳卢氏也接连表现出了最大的善意。即使在太原王氏家族内部,作为分支反而仕途更显达的中山王氏也送来了帖子,一付要与本宗好好叙旧的模样。一时之间,王家人便再度悄然回归了顶级世族的交际之列。
  来自诸世家的帖子众多,李氏、崔氏自是无法推辞,每天都忙个不停。王玫刚开始还随着她们去了几回,但自从被那群看她不顺眼的年轻贵妇堵过三四次之后,她便对千篇一律的饮宴活动失去了兴趣。横竖也不过是吃着山珍海味,聊些衣料首饰花草,赏歌赏舞或者弹奏乐器之类的活动。无才无艺的她也做不得别的游戏,还不如待在家中继续读书明理、苦练书法与女红呢。
  由于李氏与崔氏忙着赴宴,家务自然而然便都推给了闲着无事的王玫打理。王玫实在无法,只能带着两个小侄女一起熟悉家事。幸有璃娘在旁边,家里的仆婢又得过李氏、崔氏的吩咐,不敢阳奉阴违,家中事务才逐渐有条有理起来。即使有几个以挑拨为乐的刺儿头,也被她毫不心软地责罚了一通,后来又由兄长王珂做主发卖了出去。此事让她郁闷了几天,之后便渐渐振作起来:她来自后世,确实同情这些如同牛马般可以随意买卖的奴婢的处境。然而,以一人微薄之力很难做出什么改变,便只能适应这个时代的规则了。而她自己,也只能做到尊重身边的人,教养侄儿侄女们对下人仁慈一些而已。
  如此过了十来日,李氏与崔氏终于分别将那些该去的人家都走了一遭,叙了叙过去的情谊,也将这些个给王家送帖子的人家分出了亲疏远近。接连在熟人、陌生人当中周旋了这么久,她们也已经累得狠了,便在家中歇息了一段时间。眼看着便到了五月下旬,王珂即将去万年县廨赴县试。李氏这才猛然想起要去寺里上香,索性便约了李十三娘一同去施舍些香油钱。
  这一日清早,坊门打开的晨鼓声咚咚响起后,王家那不甚起眼的乌檀马车便一前一后徐徐驶出了家门。来到正对西边坊门那条街道上时,一架翠盖朱轮车带着数十护卫与她们汇合在一处。李氏正待让赶车仆从继续走,李十三娘却遣了贴身婢女过来。
  “娘子遣婢子过来向王家娘子们问好。”那婢女立在马车外行礼,道,“因想着有些时日未见王家九娘子,问九娘子是否方便过去同车?”
  王玫仔细一想,她最近都在家中,没出门赴宴,确实已经有些日子没见表姊了,遂拉着李氏的袖子道:“阿娘,儿去表姊马车里坐一坐?带着晗娘、昐娘一起去?”今日王家用了两辆马车,前一辆坐了李氏、王玫、晗娘、昐娘,后一辆坐了崔氏、大郎王昉、二郎王旼。她将侄女们带过去交际也是应该,但留下李氏一人毕竟有些孤单:“不如让阿嫂过来陪阿娘?”
  李氏看了看晗娘、昐娘,笑道:“将晗娘带过去,昐娘便留下来陪我罢。”
  晗娘似有几分意动,又有些为难。王玫拉起她的白嫩小手,鼓励道:“晗娘不是与芝娘颇为投契么?也有些日子不见芝娘了罢?正好与我一同过去,好好地叙一叙。”
  “可是……昐娘……”晗娘秀眉微蹙。
  “我替姑姑、阿姊陪着祖母说话。”昐娘笑道。她年纪幼小,与崔芝娘的关系很是平平,宁愿留在祖母身边。
  王玫便携了晗娘下了自家的乌檀马车,随着那侍婢走了几步,踏上那架翠盖朱轮车。
  刚掀开薄纱制成的车帘,内里便伸出一条白如凝脂的臂膀,将她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