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节
作者:套牢      更新:2021-02-19 00:31      字数:4811
  左右还是抹不开面子的事儿。只一件,要让人跟了黛姐儿去,莫让她受委屈。更有几年之后,家中还有大变……
  贾敏并没有将话完全说清楚,可更给人一种心惊肉跳的感觉。
  他在这里与郑旭说了说贾敏病情,一会子熬的药端上来了,郑旭便又去忙了。
  林钰站在走廊下面,庭院里都是白茫茫的雪,压折了那枝头红梅。
  林如海回来的时候已经近暮,疾步走来就见林钰呆愣愣站在下面,身上落了些雪,他走过去便给他拍去肩头雪,却急声问道:“太太可好?”
  “还好。”
  林钰回过神来,话音刚落,便看林如海进屋去了。
  里面响起了细微的说话声,黛姐儿已经被抱了出来,坐在外间的榻上,靠着小方几子,一脸迷茫。
  林钰过去,只倒了小半杯茶放到她面前,又坐到黛玉对面去。抬了手想摸她法顶,可他转念便想到自己在屋外站了许久,手是冰的,便又半路收回来。
  黛玉眼底含着泪,没落下来,只将林钰方才倒给她那半杯热茶递回去。
  林钰顿了顿,终究接了回来,握在手心里,终究暖了几分。
  黛姐儿这一双眼睛,像是会说话的——可林钰看着,又想到贾敏说的那些话,竟觉得微微心疼起来。
  他在家乃是独子,也每个兄弟姐妹,机缘巧合成了林如海的儿子,多了个病体孱弱的妹妹。
  林钰心里叹了口气,还是伸出手去摸了她的头,道:“不会有事的。”
  都是假话。
  这个年,整个林府的人都没过好。
  贾敏哪里是“不会有事”,而是事近了。林如海不可能不问贾敏的情况,怕是早知道事情的轻重。
  下面人已经在备了寿材,几乎就等着了。
  贾敏的病时好时坏,可脸色却一日一日灰败下去。
  她清醒的时候,便叫林钰来说话,与他说四大家族内囊空隙,迟早是要败的,又说黛姐儿怕是今生逃不了那冤家,但求能保了个性命。又言儿孙自有儿孙福,不盼着皆大欢喜,但求黛姐儿这一世可顺遂些许……
  贾敏说了许多,可有时候林钰听不清楚,却也只能装作是听清了。
  偶让人抱了黛姐儿来,她便握着两个人的手,只跟黛姐儿说钰哥儿是她亲人,而后却不说话只看着林钰。
  林钰便点点头,好让贾敏放心。
  这一日是二月底,扬州城春来早,林钰端着药碗进来的时候,瞧见窗外斜了一枝带花苞的海棠来,他不知怎的在那窗前站了一会儿,才进去给贾敏喂药。
  贾敏今日难得有精神坐起来,只端了那白玉小碗,让林钰给她自己喝。
  林钰顺从地递过去,贾敏又说药苦,要他去端那桌上的果脯来,于是林钰起身去端,可刚转过身便忽然被贾敏握住了手,
  那力气很大,她的指甲几乎陷入他肉中。
  回头一看,贾敏睁大了眼睛,眼里流出两行泪,戚戚哀哀喊了一声:“钰哥儿——”
  林钰沉默一阵,道:“太太,我省得。”
  于是贾敏缓缓地松了手,又坐回床头去,端着药碗,有些呆愣了。
  林钰方到桌上端过那果脯,便听得后面那碗摔在水磨石地面上的声音,珠玉四溅……
  回过头,只瞧见床帐里一只枯瘦的手掌落下来,沾着些药汁,白玉碗的碎片散落一地。
  康熙三十八年,皇上的銮驾还没到扬州,二月里,贾敏终于走了。
  倒春寒来了,窗外斜进来那一枝海棠,终究没开花,便凋了。
  卷二 卷土重来未可知
  ☆、第一章 上京
  贾敏去后,出丧报丧,整个林府连着一两个月没安生日子。
  林钰作为家中嗣子,也要跟着操持,又要照顾年幼的黛玉,很是忙碌了一阵。
  一路扶灵到苏州,归葬贾敏于林家祖坟,也算全了这一场短暂的母子情分。
  是时皇上銮驾刚到扬州,本也是极欣赏林如海,闻听此事,等到了苏州便召见了他一回,给了个特假,来年还叫林如海管盐课,当巡盐御史。
  这一回,可把两淮的盐商们给惊住了。
  这才是真正的荣宠啊,哪里竟有这样本事的官儿?
  林如海不过是前科的探花,偏生投了皇帝的缘,平步青云不说,现在竟然还能有个这样的优待。这一回,真真儿轮到宋清头疼了,盐政这里的官,一般都是一年一换,即便是荣宠着也得交替着来,由皇上钦点,所以他认定今年明年的盐政定然会换人,哪里想到皇上巡幸江南,竟然又点了林如海!
  多少有野心之人听了这消息之后辗转反侧不能入眠?
  林钰是猜到了的,如今贾敏去了,可林如海的风光却更胜从前了。
  五月底回了扬州,康熙也临近了回銮的日子,从苏州府出来,又到了扬州,巡检了盐务,接着去了江宁,又问过了织造府公务,这才浩浩荡荡带着人走。
  大抵因为这一次南巡,看到的情况不错,康熙心情不错,奏准起复旧员,这一来,黛玉的先生贾雨村便有了想法。
  刚进六月,天气炎热得紧,嬷嬷怕主子们热坏,特准备了冰镇酸梅汤。
  林钰端过的时候,忽想起黛玉来,便问道:“黛姐儿今日在做什么?”
  “前些日子姐儿身子不好,又是吃药又是哭地,念书也停了几日。方才听人说,还在屋里收拾太太留下的东西。”
  贾敏也算是个心思灵敏的,之前的遗物已经收拾得差不多,只有那书架上不少的书稿留下。黛姐儿怕是在收拾那东西吧?
  林钰喝了一口那酸梅汤,便道:“我去瞧瞧黛姐儿,团圆跟我去,欢喜收拾一下屋里,才回来没多久,把屋子规整规整。”
  “是。”
  他说走便走,刚出门从院前过的时候,便瞧见一小厮从外面急匆匆地跑向林如海书房,手里捧着一封信。
  林钰只多看了一眼,依然向着黛玉那里去。
  “哥哥。”黛玉先叫了一声。
  林钰按她坐下,看她原本便瘦削的脸而今尖削了一圈,又想起过世的贾敏来,道:“下面人备了冰镇酸梅汤,可送到你处来了?”
  “那东西生凉,只饮了少许。”黛玉声音低低的,眼底含愁,双眉微蹙,却勉强微微抿着唇笑了三分。
  虽出了重孝,府里上下却还穿得素净,林钰只一身浅蓝色扇子,坐在那里,看着便觉得凉快了。
  “前儿郑先生来开了药,嘱咐你莫要多思。太太遗物虽得打理,可去者已去,太太只愿你好。后一日湖上有游船,我听说白府的小姐送来了请帖,你也该出去走走,这扬州繁华三千里,眼睛看着的却是要比书上写的好。”
  他说来,这扬州景致亦是动人。
  只将自己所知的扬州胜景一一描绘出来,一时也吸引了黛玉的心神。
  林钰上辈子走南闯北,所见所识,皆非常人所能及。即便是一样的景致,到了他口中也有不一样的趣儿。
  黛玉终于听笑了,只道:“哥哥说得这样有趣儿,我若是出去,总要去看看的。”
  “薛家那小子跟我说,他有个妹妹宝琴,跟着他二叔五湖四海地经商,听说是个见识极广的。我妹妹却是秀才不出门全知天下事……”林钰摸了摸她发顶,说出的这一番话却又是想勾黛玉出去散散心的。
  他这边劝得极好,只没想到半路上林如海那边来了消息,要林钰带着黛玉去一趟。
  原来是京城那边送信来了。
  贾敏出身大家族,乃是京城里有名的贾府,宁荣街这名头说出去必定让人赞叹两句的。
  “太太生前在贾府很得老太太的喜欢,这一回丧报过去,老太太也伤心。说是想外孙女了,又念及黛玉在家,总归是无人养教怜惜,想接了黛姐儿去。”
  林如海手中捏着那一页信纸,眼底却是忧心忡忡。
  林钰听了只暗自皱了眉,黛姐儿坐在他右手边的位置上,双手合拢归在膝上,微微垂着头不说一句话。
  “黛姐儿在家,家里自会教养,怎么就成了‘无人’?京都据此也要走上一二月的水路,黛姐儿身子不好,这番才调养起来,长途奔波怕也不好的。”
  林钰没说明自己的想法,可这话里话外无不透露出不愿黛姐儿去贾府的意思。
  林如海沉吟了几分,却知道贾府那边既然来了信,怕也是老太太真想黛姐儿了。
  这信送来,倒叫林如海有些为难了。
  林钰说的不是没道理,可两边衡量起来终究是个难事。
  老太太疼着贾敏,也疼着黛姐儿,去贾府那边的话,人多热闹,兴许黛姐儿也能高兴一些。
  林如海将自己的想法与林钰和黛玉一说,又补道:“如今我兼着巡盐御史,已算是高官,皇上厚待,遂能平布青云。黛姐儿去了贾府,也没人能看轻了她。皆顾念着你们母亲的旧情,合该走这一遭。”
  终究还是劝阻不住,约略有这劫数。
  也难怪贾敏最后那几天老是说命数已定,只盼最后能留下一线生机。可最后这一线生机在哪里,还真说不准的。
  暗叹了一口气,林钰看了黛玉一眼,只起来躬身行礼:“若是要上京,我想送上妹妹一程。”
  林如海道:“送你妹妹上京之人已是有了的。黛姐儿先生贾雨村,也算是贾府的同姓。前几日京里起复旧员,我已为他写了帖子,荐他给黛姐儿二舅舅。若是上京,倒可一路同行。你若想送,倒也去得。我修书一封,带了给那边,你小住几日,陪陪黛姐儿便回。”
  主意便这样定下来了,黛姐儿虽不舍,却也知道已成定局。
  外祖母家她不曾去过,只从母亲那里听过不少,如今外祖母叫去,也只得去了。
  以实而论,林如海公事繁忙,许真不能好好照料黛姐儿,他想着往昔贾母对贾敏的喜爱,当能好好照顾黛姐儿,因而有这一决定。
  林如海问过了贾雨村,又遣人先给贾府送了一封信,过了六日,才备船送他们上了码头。
  林钰带了张宝儿,黛玉带了丫鬟雪雁,便这样上了船。
  江上风大,将黛玉身上披风给吹起来,两人站在船舷上,没一会儿便见不到岸上的林如海了。
  刚刚进船舱里,黛玉便落了泪,林钰无从安慰,只递了帕子过去。
  他给雪雁打了个眼色,叫雪雁上去伺候着,自己才出了船舱。
  亲人逝世的悲痛他自然能理解,只是他已经是经受过比这更大打击的人,抗压能力强了不少,再有如何深刻的伤痛也能藏起来。
  刚走到外面,便瞧见这河上船来船往,可过一阵便开始开阔起来。
  大运河传说修自隋炀帝,洛阳看花一说何等奢靡?
  到如今,这大运河四通八达,乃是大清的经络,流淌着的商人们的白银和野心……
  林钰曾无数次从这河上过,却不曾有一次有这样的感受。
  亲切自然,像是这河里的水,便是他身体里流动的血。
  林钰双手背在身后,站在了贾雨村的身边,便举目远眺,江上烟水茫茫,若不是过往商船居多,怕要让人想起十里秦淮来。
  “玉在椟中求善价,钗于奁内待时飞……”
  贾雨村似没察觉到林钰的到来,只低声吟诵了这样的一句。
  林钰将这一句听在耳中,却转瞬感觉到了这贾雨村的——野心。
  贾雨村先因贪酷罢黜,如今有了机会,怕是要借此腾飞了吧?
  “先生好志向。”
  “咦,哥儿怎么出来了?”贾雨村这才察觉到林钰已经站在了他身边,问了一句。
  林钰道:“黛姐儿伤心,我看着不好受,出来透透。”
  贾雨村只劝了几句,原也轮不到他说什么,说了几句便话锋一转,转而跟林钰打听起宁荣两府来。
  这宁国府和荣国府是个什么情况,林钰知道一些,不过太笼统也不好说,便直言问贾雨村是不是想问那贾政。
  毕竟林如海是给贾政写信举荐人的,贾雨村想要了解也在情理之中。
  当初邬思道与贾雨村同桌而食的时候,林钰与邬思道都不大喜欢贾雨村此人,可这样的虚伪人偏生最适合官场。林钰不得罪这样的人,只一一将自己所知说了,又说莫看贾政只是个工部员外郎,可贾家最厉害的乃是人脉,只要贾政肯举荐他,这事儿多半能存。
  林钰是三言两语给贾政吃了颗定心丸,不一会儿外面日头大了,便都进去了。
  大运河乃是人工开凿,行船不快,到了晚上也才出扬州府,只是要过界的时候,却忽然听见外面有人喊话,接着就是吵闹一片。
  这情况,透着几分熟悉。
  林钰只道不好,便立刻喊道:“雪雁护好黛姐儿,张宝儿你去那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