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节
作者:童舟      更新:2021-02-16 23:30      字数:4821
  我挑挑眉,这果然是来清算的。
  风承安闻言只笑:“两派交战,城主怕也难有余闲来陪伴夫人,城主觉得我们是七水阁的人,还是天灵教的人?”
  三年后的记忆,即便诸多改变,不变的仍是那场令江湖人胆寒的七灵之争,仍是血雨腥风包裹起来的斗争和死亡。
  他看着我们,目光愈发森冷,不发一语。我二人便也坦坦荡荡对上去,左右看看不会死,就是眼睛酸。
  隔了半晌,他终于松了目光,转而望天:“你们不是,即使是,也只可能是那个人的。”
  我想了想,不知道他说的“那个人”是哪个人,或者他觉得我们是寒凌霜的人?这么想着,嘴里便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虽说这雇主现下不晓得有这么一托。
  他很久都没说话,最终只转身要朝屋里走去,我跨一步上去叫住他:“敢问司城主,凌霄夫人在你心中,是何地位?!”
  他步子一顿,转身看我,一字一顿:“以命呵之,以命护之。”
  我道:“若有朝一日你伤她负她,令她心死呢?”
  他看我许久,目光沉稳,竟无一丝动摇,像是要在我脸上挖个坑出来。
  忽然一笑:“怎会?”
  随即头也不回踏进屋内。
  我看着他宽阔的背影,巍然如山,同他方才说出的那些句子一般稳重。也不知过了多久,风承安伸手过来,容阿青从我颈上攀上他的腕,他沉默了会,才道:“阿槿今夜,有些反常了。”
  我摇摇头,没法同他解释。寒凌霄这件事,与我而言有切肤之痛,真真感同身受。即便那些并非我经历,心脏抽痛紧缩的感觉到如今依旧残留,使我看到司祇,尤其是看到司祇同寒凌霄一道,便无法冷静下来。
  他唇边挽起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说:“你到底还是个孩子。”
  我说:“只盼如他所言,以命呵护。”说完咬住唇,这些,早已是过去式,如今一切,不过是凌霄记忆中的幻境,她心中的那个人,在记忆里,至少是真心爱她。
  风承安只站在身侧,伴我吹了一夜冷风。
  ……
  ……
  在凌霄小屋中小住三日,一切安好,仿佛一切就这样结束。我与风承安都觉再扰无益,便要告辞众人。
  小意一听手一抖,险些将手里的汤倾翻,被旁侧的流辉眼疾手快接住,沉稳的摆在我们面前。
  小意咬着唇,脸色有些发白:“风公子这便要走了?要到哪里去?”
  风承安尚未开口,一旁的寒凌霄已经掩唇取笑她:“小意这丫头,也到了该出阁的岁数。”说着又看了眼司祇:“不如你给这丫头做个媒,让她早早嫁了。”
  “小姐,姑爷!”小意俏脸通红,垂着头有意无意的绞着手里的帕子,又偷偷的抬眸飞快的看了风承安一眼。我慢慢推了碗起身,轻轻拍了拍风承安的肩道:“你比我适合留在这里。”说着便要出门,眼角余光却瞥见风承安几在同时猛然起身,一把将我拉进怀里朝旁闪了一步,耳边随即传来小意的尖叫。
  我脸色此刻白得不行,只觉得冷汗缓慢的从额角滑下来——就在他起身的瞬间我也感觉到了,一股杀气从我身前略来,若非他速度快,我此刻便是没死,也绝不可能毫发无伤的站在此处。
  风承安的声音自头顶传来,带着三分急促:“你怎样?有没受伤?”
  我摇头,然后退开几步,回头看见身后原本完好的桌案碎了一地,寒凌霄被好好的护在司祇怀中,小意也被流辉拽到了一边,看起来惊魂未定。
  流辉放开小意,下一瞬轻身便要追出去,被司祇唤住:“别追了,是天灵的人。”他指了指一地碎屑,道:“若不是‘风’,谁有这个本事?”
  寒凌霄脸色亦是惨白,听到“天灵”二字更是全身一颤,紧紧的抓着司祇的衣袖:“怎会?他们……他们怎会发现?”司祇只将她抱着,不发一语。
  我却在心中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转眼却见司祇已经开始吩咐流辉:“你带着夫人她们速速离开,不要逗留,当心莫被人发现踪迹。”说着不顾寒凌霄的反对,已令小意将她推进屋内收拾东西。随即又看向我们:“虽说本不该……能劳烦二位替我保护她么?”
  这样急切担忧,竟是连流辉相护都不能安心。风承安看着他,脸色凝重:“在下有一事相问,请城主务必告知。”
  见司祇没有拒绝,他道:“城主是否,暗中对七水阁施以援手?”
  司祇脸色一变,牢牢的看向风承安,风承安亦不退缩,二人就这样对视片刻,他终于开口:“是。”
  我心中一颤,那个不好的预感,果真成了事实。
  风承安皱眉:“因为凌霜堂主?”
  司祇只道:“我不能令她心伤。风公子,我能请你,替我保护她么?”
  “这不是废话么?趁天灵的人还没过来,我们赶紧带夫人……”我实在受不了这两人到这种时候还在磨叽,拽过风承安就要走,手却反被他紧紧的握住,拖不动半分,只听他素来温润淡雅的嗓音仍旧淡雅:“这个,恕在下不能够。”
  我瞪大了眼睛不能置信的看他,风承安俊秀的眉眼里没有一丝波澜,仿佛一切与他无关。刚要骂人,直觉胸口的冷翠凝骤然冰冷,四周的景象顿时扭曲,烟雾般又要散去。
  顿时便知道风承安要做什么,我一把拉住他:“不,你不能这样,这样寒凌霄会死!”
  他看着我,唇边挽出笑意,眼底却无半分表情:“你要留下,死的便是你。这个记忆即便不能令寒凌霄圆梦,我们再来一次便罢,不要将自己赔进去!”
  他说的这些全都没错,可我就是不甘心,比任何时候都不甘心,仍旧死死的拉着他的衣袖:“不……不能就这样回去!我答应你!我答应你!我们不插手,求你让我看完结局,求你!”
  作者有话要说:除了点意外……昨天没能回的成家,结果存稿也忘了。唔……算是请一天假?
  19
  19、第十五章 。。。
  这样不甘心,其实来得实在没道理。明知道接下去我已不能插手,却偏偏觉得哪怕是让我看到结局,我都觉得甘愿。其实这个时候,风承安便是不让我看,我恼过这阵子便也无事。但他只是深深看我一眼,轻轻一叹,抽笛在唇边吹出几个音,画面已逐渐又变得清晰,好几个区域,我能看见司祇匆匆赶回幽冥执掌教务,能看见寒凌霄在小意流辉的催促下登上马车却又忍不住频频回头,能看见尾追而来的发眸异色的人,一把火烧了凌霄的住处……仿佛同台表演的不同戏码。
  司祇回到幽冥,调动全教全面向七水阁倒戈,暗中进行,在暴露前已先将天灵的好几个盟友教派拉入陷阱,其中包括他其他两位夫人的娘教——长生门和离安堂。他下手那样狠,丝毫不顾及往日情面,雷厉风行到令人胆寒。
  画面中被押在地面的发髻散乱的哥舒丽琪满脸泪痕的看着他,同时也是满脸的恨意:“司祇,你这个叛徒,我便是化作厉鬼都不会放过你!”
  司祇仍旧淡淡的抚弄袖口的沙蝎,充耳不闻,只微微抬了抬眼。身后便有人将哥舒丽琪押了下去。
  耳边传来的是哥舒丽琪逐渐远去的厉声咒骂。与此同时,寒凌霄一行人已经到了一个小镇歇脚。小意搀着寒凌霄在客栈房内的榻上坐下,流辉守在一旁,面色均是凝重。
  小意发着抖,挨近了寒凌霄:“小姐,我们现在,是要往哪里去?”
  寒凌霄秀眉紧锁,不发一语。流辉道:“城主令属下带夫人去七水阁寻凌霜堂主。”
  “兄长!”寒凌霄黯淡的眼眸亮了一瞬,复又暗了下来,犹疑道:“我们去找兄长,此去七水阁至少七日行程,可有这般顺利?而且,司祇他……”
  她说了一半,并未再说下去。
  那一日的异动,终究还是彻底惹怒了天灵教的人。哪怕此时教内近乎分崩离析,秋使死,春使疯,冬夏皆不在教内。教主瑛还是亲自到了幽冥城,一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一时已是血流成河,横尸遍野,如入无人之境,一直到司祇面前,他冷笑着看他:“我给你好处,你却偏要背叛。从你选择我教那一刻开始,就当知晓背叛该有怎样的下场!”
  司祇只是慢慢的站起来,抬手拂去剑刃上的残血,抬眸看着他,淡淡一笑:“我并非因天灵教选了她,而是因她而选了天灵。”
  话音才落,手里的剑锋如破空闪电,直直朝秦岚瑛刺了出去。
  我直直的看着,忽然转过了视线。我想我已经知道司祇的结局。
  耳边传来的是血肉被利刃刺穿的钝重声。我咬着唇,半晌才抬眼,看到一地的血,司祇一身玄衣在血中染得更深,眼眸却已空茫无光,独独唇角带着笑,秦岚瑛踏过他的尸体,不知前往何处。
  过了一阵,风承安道:“司祇能在秦岚瑛手下接住二十招,已是当世少有的高手,整个江湖能胜他的,也不过十人。可惜他要为寒凌霄争取的时间,委实太短。”
  我一愣,下意识便朝着寒凌霄所在的画面看过去,他们果然已被天灵人马团团包围,可画面中仅剩寒凌霄一人捂着腹部冷冷的看着众人,满脸泪花。地上倒下的……是小意和流辉,如若风承安不将我强行拖走,也许这里还会多出我们二人。
  寒凌霄冷笑道:“我一个不会武功的妇道人家,值得教中出这样大的阵仗,实是无上荣光!”
  领头那白衣女子一头雪色长发,纯金的眼眸亦是冷冷看她:“寒凌霄,你怪不得谁。司祇已经伏诛,你且乖乖受死,我会让你痛快些。”
  寒凌霄全身一颤,眼中却仍是冷然,唇边忽然浮出一抹笑:“是么?”说罢反手一抬,不知从什么地方摸出一把匕首,朝着自己的胸口狠狠刺了下去,嘴里仍在喃喃:“司……祇。”
  天地颜色骤然昏暗,光线同她眼中的神采一同消失,画面终于一片寂静,无声无光,再无一物。
  风承安说:“她已死了,记忆自此中断。”
  我点了点头,心中一直觉得难过。这样的结局,我在被风承安强行带走时已能想知一二,是以虽是难过,却并不觉得无法接受。风承安此刻已吹笛将我们送回现世。我看着周遭飞速转换的景色,闷闷道:“我们这样,到底算什么?失去爱人,失去亲友,失去孩子,失去生命……我们,什么都没有改变。”
  风承安看着我,沉默半晌,唤我的名字:“阿槿。”
  我拍了拍脸,摇头道:“我是太贪心,总觉得哪怕没能让她忘了司祇,也想让她至少在记忆中幸福一些,果真自欺欺人。我们再去一次,这次一定要跟紧司祇,无论如何也要阻止他再同寒凌霄一起……”
  风承安打断我:“不用了,阿槿,她已经不在了。”
  “不在?”我脑子一时转不过弯,只能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崖底深潭,漫天繁星,距离我们进入记忆不过个把时辰之隔,仿佛方才一晃数年不过弹指。青石台上,白骨枯朽,红颜如生,却再看不到魂魄的踪影。
  我们走过去,寒凌霄的尸身仍旧是温婉安然的躺在原处,檀口微张,一股异香从口中溢出。四周仍然裹着淡淡的挽风香气,却已渐渐消散。
  ……
  ……
  五月廿三,天气已渐渐转热,逐有入夏势头。坐在黎城心悦茶楼中,我慢慢的转着手里的茶盏,听到上面的说书先生声情并茂:“凌霄夫人自尽那日,干旱漠北忽然乌云密布,电闪雷鸣,冰雹随之而落,大如累卵,直直砸进院中,将一墙凌霄生生砸落,司祇城主闻讯五日日夜兼程赶回凌霄阁,只见爱人冰冷尸身,颤抖着手抚上她的脸颊,闭门三日,任何人都不见,真真红颜薄命……”
  我从怀里摸出一枚锦囊,看着出神。而距离我离开紫麟山,已足足半月。
  仍记得那日风承安伸手将鸽子蛋大小的沉香自寒凌霜口中取出,香品自是极美,黑的纯粹,经水流千百年打磨,表面圆润光滑,只微微透出些荧蓝,像是流动的碧水。
  风承安长指略略发力,这枚绝世沉香便从中间裂开,他将其中一半纳入锦囊,递与我。我并没有接,只是看着寒凌霄的尸身,说不出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