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7 节
作者:爱之冰点      更新:2021-02-19 00:13      字数:4813
  盒中盛着的正是食蟹所用的白银蟹八件。阿碧白得透明的手握着精巧的圆头剪刀逐一剪下大螯与蟹脚,随后将腰圆锤对着蟹壳四周轻轻敲打,再以长柄斧劈开背壳和肚脐,那雪嫩诱人的蟹肉就露了出来。
  花平与连城璧看着阿碧十指灵巧而动,就像是用这蟹八件在奏一曲妙音,看起来悦目,敲击声音也韵律动人。等她用长柄斧、长柄叉、镊子、钎子将蟹肉或劈或叉,或夹或剔完整剥入碗中之时,这一曲正好结束。
  花平看着摆入三人碗中的白似玉、黄似金的蟹肉蟹膏,忍不住开了口:“看来出门有个姑娘家确实是有无数好处,吃蟹也能吃得与旁人多上几分享受。我倒是不知道阿碧妹子连剥蟹看起来都像是一首曲子。”
  阿碧被花平夸得好笑,之前因为孟家庄而起的心头阴霾也稍稍散了几分:“何时花大哥也会说这些奉承话来夸姑娘家了?”
  花平难得脸上显了几分尴尬,咳了咳才认真解释:“花大哥说的自然是实话,阿碧妹子方才确实好看。不论将来谁娶了你,都是莫大的福气。”
  阿碧眼睛一弯,笑得可人:“花大哥还没吃,就开始夸我,这可让我不好意思起来了。”
  和花平说话时,阿碧似乎总是放松而自然,远不比自己面前拘谨。看着阿碧对着其他男子笑得娇俏,连城璧心头一阵憋闷,恨不得将那个碍眼的男人从房间里踢出去。青青剥的蟹,本来应该是他一个人的,偏这家伙不识趣,还当真想要动手。
  连城璧浑身散着郁气,阿碧自然能感觉到。她看向连城璧,正好瞧见他满脸不善地看着花平的筷子,那眼神就像是被抢了玩具的幼童。
  饶是阿碧素来温柔体贴,看到这样的连城璧,惊讶之后也是忍不住想笑。这若真是笑出来,只怕就不好对两人解释了。阿碧赶紧抿紧嘴,低头看向自己碗中不曾掏空的大螯,打算继续剥蟹肉来分散下自己的心神。
  这一低头,阿碧面色微变。
  她连忙冲那无视连城璧灼灼目光、骇人气势,准备将蟹肉舀入口中的花平,声音里是惊疑不定的慌乱:“花大哥,别吃!这蟹里有毒。”
  有毒?
  花平递勺入口的动作一顿,看向一旁的小二目光一厉。
  三人还不及说话,那小二已是扑通一声软倒,显是被花平的狠厉目光与满身杀气给吓到了。他哆哆嗦嗦半晌,还是带着哭腔对阿碧道:“姑,姑娘,您可别冤枉我们。我们云山客栈在这,这城中可是有名有号的,做东西最干净不过了。”
  这是将阿碧当成了寻衅讹钱的骗子了。连城璧平淡的目光落到那小二的身上,不带丝毫感情,却让那小二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这三个江湖人士到底什么来头?方才那断了一臂的黑衣汉子满身冷意也就罢了,怎么这看来温和清雅的贵公子看人比那旁边的武夫还要吓人?
  小二不敢再说话,索性装起了鹌鹑,瑟缩在地上。
  阿碧拿起方才剔蟹肉的银钎子,在屋内另外三人的眼前一晃。方才还雅致精致的白银钎子,此刻顶部已是半截乌黑,看起来不再美丽,反而带了几分骇人的邪恶。
  连城璧也端起碗中的蟹肉嗅了嗅。这蟹肉本是湖鲜,又有调料酱醋放在一旁,他们闻到腥气也没有当一回事。此刻阿碧发现了可疑处,再认真一嗅,才发觉这腥气之中还有一种粘腻之感,与往日吃的秋蟹大为不同。
  居然有人跟到了云杉客栈,还对他们下了毒。阿碧心中一突,只觉得事情变得越来越诡异,暗处似乎有一双眼睛,看着他们一步一步地走入陷阱。会是那逍遥侯么?还是司徒中平?又或者是暗处他们不知道的势力?
  阿碧心中越想越乱,拿着银钎的手也越握越紧。身处危险,却一无所知的感觉,实在是算不得好。
  就在阿碧的手被那钎柄印出红痕时,连城璧的手搭上了阿碧的手指,将那紧紧蜷着的小手一点点掰开。他怜惜地揉着阿碧的掌心,看着那小二的时候,脸上居然还是让人如沐春风的微笑,只是开口的话却没有他的笑容动人:“我只给你一次机会。谁让你来的?”
  小二还是瑟缩一团,不曾回答。
  连城璧空着的手一样,竹筷就扎在了那小二的腿间。这不过是客栈中常见的竹筷,可它入地三分,只露出一指宽在外头的模样还让小二吓得涕泪交加,身下也湿了一块。
  这要是再往上一寸,被穿透的就不是这青石地了。
  他早知道这些江湖人可怕,却还是没抵住掌柜加钱的承诺,此刻才悔不当初:“公子,大爷,爷爷,我,我真没下毒。是,是掌柜让我来的,那螃蟹是厨房蒸的,我,小人就端上来而已啊。”
  连城璧面色不改,指尖在酒杯里一沾,水珠凌空而击,那小二就保持着惊骇欲绝、哭得狼狈的模样僵在了原地。
  就在连城璧出手之时,窗口也传来一串利器破空之声。
  连城璧当机立断,握着阿碧的手向下一挪,就搂着阿碧旋身退后。就在他们离席而起的同一刻,花平也脚下一用劲,将盛着各样吃食的圆桌踢至空中,单臂一举,这厚重圆桌就挡在三人身前。
  两人不曾开口,这一番配合却天衣无缝。
  圆桌刚刚挡住三人,那破空利器就已经到了身前。阿碧靠在连城璧怀中,只听钝器入桌的声音连续不断,显然是有人在窗外以威力极大的连弩偷袭。
  连城璧与花平对视一眼,就手一紧一松,放开怀里的阿碧。他拍了拍阿碧的肩,让她站到花平身后,轻轻冲这碍眼的男人说了句:“拜托。”
  这话没头没尾,花平却一下就明白了其中深意:“放心。”
  阿碧在这突来变故下有些呆怔,但也隐隐猜到了连城璧的意图。她咬了咬唇,到底还是不愿让对方担心,也不愿让对方看出自己的担心。她狠狠一咬舌尖,勉强笑道:“连大哥,放心。”
  连城璧点点头,身形一闪,就从屋中消失。
  这身法之快之诡秘,让头一回见的阿碧也愣了愣。她来不及去想这样邪气的武功,连城璧是从何处寻来,此刻最让她挂心的是连城璧的安危。
  过了大概五、六息的时间,那如同暴雨一般打在桌面的利器敲击声突然就停了下来。屋外却传来了一声闷哼。阿碧与花平对视一眼,连忙破窗而出。
  只见连城璧站在屋外,身旁半跪着一个身形圆润、捂着右肩的中年男子,男子的身旁还有一柄飞枪。
  这人可不正是方才冲三人谄笑的掌柜。
  李掌柜垂着头,喘着粗气,他的右肩上有一个巴掌大的血洞,正汨汨地向外流着血,看起来颇为可怖。
  阿碧却顾不上仔细看他的伤口,她几步上前,站到连城璧身旁,快速扫视了一番连城璧,心中暗舒一口气。连大哥没受伤,就好。
  连城璧安抚地冲阿碧笑了下,声音温如泉水,却让地上的李掌柜背脊发凉:“是什么人让你来的?”
  “公子饶命,小人也是逼不得已。”这李掌柜倒是识时务,一见不敌,面上又重新挂上了揽客时候的谄媚笑容:“那人厉害得很,小人只知道他叫……”
  李掌柜战战兢兢地抚着伤口爬起来,躬身回话。他面上恭敬,口中谦卑,可就在他弯下腰的一瞬间,两道道乌光分别自他的颈背处与抚着伤口的左手袖袋中激射而出,直直朝着站在连城璧身旁的阿碧射去。
  上一道发自低头紧背花装弩,下一道乌光则出自左手的淬毒袖箭。
  这上下两路暗器同时发出,又是距离不过三尺,眼见阿碧避无可避,就要被这闪着乌光的暗器击中。连城璧脑中一片空白,尚不及细想就将那剑花一挑,闪身挡在了阿碧身前。
  他手中长剑如寒星吞吐,上下一划,剑气便将那两道光给分作两半。可这暗器碎裂后,却不是跌落地面,而是在空中爆裂开来。
  青色雾气自那暗器中空的箭柄散出,瞬间笼罩了阿碧三人。
  阿碧只觉一股腥辣之气冲入鼻中眼内,眼油控制不住就要顺着眼角滴下。她心知不好,连忙屏气闭目,运功连连后跃五尺,跳出这毒烟笼罩之处。
  从李掌柜突发暗器,到连城璧为护阿碧出手,再到那暗器爆裂散出毒雾,这一切不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阿碧跃出毒烟再看场中,却见那李掌柜已是双目圆睁,毙命剑下。方才护在她身前的连城璧置身烟雾中,却仿佛一点不受毒气影响,动作利落,脚步轻盈。
  他刺死那李掌柜之后,回头见阿碧尚且安好,眼中的狠厉才稍稍收起。
  他转身自那掌柜胸前伤口中拔出自己的七尺长剑。剑尖滴血,连城璧就顺手将长剑在那死去的李掌柜身上擦了擦,手腕一转,剑入长鞘。
  花平本是拎着那晕过去的小二落在阿碧身后。变故突生之际,他离三人尚远,就算心急也无法,只得将那小二护着站在原地。
  也是因此,他对方才的情景看得比阿碧要清楚得多。
  那李掌柜暗器内的烟雾一闪,连城璧的脸就沉了下来。断开的箭矢还不曾落地,他人已经落到了那想要趁乱逃走的李掌柜面前。
  李掌柜显然也被骇住,脚步一顿。
  李掌柜能来寻连城璧的事,自己的本事也是不弱。他反应极快地圆腰一扭,那腰扣上的宝石就射出几枚银制长针,直取连城璧咽喉。
  只要连城璧为了避开暗器向旁边一躲,这李掌柜逃脱的路就有了缺口。这一招围魏救赵,在生死关头总是格外好用的。
  但让花平与李掌柜惊讶的是,连城璧对向着自己喉头射来的、明显带毒的乌黑长针只是头微微一侧,任由长针在他颈侧留下了一道深深血痕,人却依旧与剑一体,直往李掌柜胸□去。
  长剑穿胸,将这狡猾的胖子捅了个对穿。花平清楚地看见那李掌柜满眼不可置信地倒了下去,鲜血自他口中喷涌而出,他却还是用口型无声地问着:“为什么?”
  为什么在这样急需线索的时候不留活口?为什么宁可拼着受伤中毒也要将李掌柜毙命剑下?这也是花平心中的疑问。
  连城璧没有对李掌柜解释,也不会对花平解释。但李掌柜的抽搐未停,连城璧的目光就落到了已退到五尺外担忧望着自己的阿碧身上。
  看到阿碧无事,他周身那地狱的冥火似乎突然间熄灭了。拔剑、拭剑,还剑入鞘,一连串动作流畅至极。
  连城璧又是那个如朗月清风的无垢庄主了。
  花平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只能拎着那店小二上前两步,避开连城璧深沉莫测的目光,轻声问着阿碧:“怎么样,可曾受伤?”
  阿碧自己也在奇怪,方才那青烟明明就是毒物,辛辣刺鼻更是说明毒性之烈。可不知为什么,她除了当时被呛了一呛,流了些泪以外,竟然一点反应也没有。没有头晕、没有胸闷,没有呕血、没有四肢无力,这,难不成她不知不觉间成了百毒不侵的体制啦?
  还是,其实她只是在做一个长梦?
  阿碧茫然地舌尖微微前探,贝齿用力一磕。比方才多得多的泪水猛地从阿碧水润润的大眼睛里涌了出来,就像之前见过的泉水,怎么止也止不住。
  是真的,不是做梦,舌尖被咬得太疼了。
  花平和连城璧被阿碧吓了一跳,三两步来到她身边,异口同声问道:“怎么了?”
  阿碧实在不想把自己做的蠢事告诉连大哥与花大哥,舌尖又疼,连忙摇了摇头。
  这两天都没有合眼好好休息过,人本就有些恍惚,又遇上这么多奇奇怪怪的事情,阿碧都觉得自己变得有些呆了。她心中懊恼,面上不显,只暗暗吸了口气,声音微哑地说道:“没事,刚刚被那毒烟呛了眼。连大哥,那是什么毒,怎么我一点都不难受?”
  连城璧看了花平一眼,语焉不详地说道:“因为我们之前服了一下避毒的东西。”
  避毒的东西?阿碧突然想起了那寒冷入骨的毒,和以血为媒的解药。莫不是那些?只是连城璧既然有顾虑,阿碧也就忍下了追问的冲动,转而看向了那倒在血泊中,死不瞑目的掌柜:“他是谁?”
  连城璧迟疑片刻:“我刚刚一剑刺入他身体时,发现长剑入体的感觉有些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