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3 节
作者:爱之冰点      更新:2021-02-19 00:13      字数:4814
  梦中的连城璧也不提。梦中的连城璧想着只要妻子愿意回来,这些噩梦忘记也好。只要妻子和他一起回到无垢山庄,只要他们的孩子出世,这些事终究会过去的。
  婚姻不就是要这样彼此体谅么?是他没有在她害怕的时候护住她,这种错误让他没有资格再去质问妻子。只要她回来,回来就好。
  可是很快,他就知道了什么叫痴人说梦。
  有时候,一步错,就永不能回头。
  那个以为一切都可以被抹掉,幸福还是能继续下去的连城璧才是世界上最大的傻瓜。
  他的妻子在所有人面前承认了自己与萧十一郎的朝夕相处,又在一群伪君子面前凭着连夫人的身份救走了重伤的萧十一郎,然后就失了踪。
  是的,她这么做了。就算梦中的连城璧不顾自己的尊严,忏悔自己的失职,苦苦求她留下,她还是头也不回地跟着萧十一郎走了。
  留下那个被所有人耻笑的连城璧,从□跌入地狱。
  天之骄子成了人人同情、人人鄙夷的窝囊废。什么样的男人会连自己的妻子都留不住?让自己的妻子在怀着孕的时候宁可跟着一个江湖大盗走,也不愿留在他身边?
  无数辱人至极的猜测铺天盖地而来,无垢山庄在江南的声望一落千丈。人们再谈起连城璧,已不再用那种羡慕赞叹的口气,他们嘲笑他,在他看不见的角落指指点点。
  往日连城璧不屑一顾的、江湖中下三流的人物,也可以在茶馆中猜测连城璧是怎样的废物,猜测也许他每一天都无法让自己的妻子满足,猜测也许沈璧君腹中的孩子根本就是连城璧用来掩饰自己无能的幌子。
  连城璧毁了,无垢山庄也毁了。毁在他以为可以相伴一生的女人手中。
  日子开始变得格外漫长。无数个日夜,只要闭上眼睛,连城璧就可以看见自己怀着身孕的妻子搂着其他男人决然转身的背影,然后是父亲失望至极的眼神。他从没有让父亲这样失望过,从来没有。
  可他没有办法,他有什么办法。难道真的让他杀了自己孩子的母亲,杀了这个曾经支撑他走过困境的女人?这样屈辱地活着,对梦中的连城璧而言,简直生不如死。
  连城璧把自己关在暗室中整整一个月,就像是一只卑微的老鼠,不想见光。他厌恶这样的自己,厌恶到甚至想过死亡,但他不能死。从小的教养,让他只能进,不能退。
  既然活着这样痛苦,那么让所有人一起毁灭。如果有人陪着自己,大概就不会这么痛了。
  当连城璧从暗室中走出来的时候,他已不是那个怀揣着尊严与梦想,渴望与沈璧君携手分享荣耀和温情的好丈夫。他成了一个疯子,一个丑恶得连自己都不想照镜子的疯子。
  连城璧说到此处,终于闭上了眼。他不想再继续回忆下去,这样的生活哪怕想一想都让他觉得难堪:“等我醒来后,我也曾想过这个梦的真假。所以我试探了许多事情,却发现这些事和梦中一模一样。很多我从不认识却在梦中见过的人,很多我从不知道却在梦中发现的秘密,直到一个月后,我才向我的父亲开口,绝不会娶沈家大小姐。”
  连城璧说完,长长地叹息了一声,睁开眼看向阿碧:“而我一直想要知道的那件事,终于在前些日子得到了答案。很多时候,就算我们没有错,一样还是会输。换成别人,结果也不会变。”
  这一眼看去,吓了连城璧一跳。
  阿碧的唇已被自己咬得出了血,整张脸都被泪水沾满,那双清灵水润的眼睛此刻肿的就像是两粒核桃。
  连城璧心头隐隐的压抑一下子就被阿碧给吓没了,他连忙用手抚上阿碧的唇瓣,小声哄道:“青青,乖,先把牙齿松开。别伤到自己,连大哥的手给你咬,好不好?”
  阿碧的泪珠子止不住地往下砸,顺着连城璧的话松开唇瓣,控制不住的抽噎声就逸了出来:“她……她太坏了,怎么可以这么坏。沈老太君都不管她的么?她怎么可以这么对别人。我讨厌她。”
  连城璧将阿碧的头揽进怀中,右手一下又一下地、有节奏地替阿碧顺着气:“就因为她这么坏,我不要她了。所以我才遇上了青青,青青会对连大哥好的是不是?”
  阿碧哭得一抽一抽的,听了这话还是连忙从连城璧怀中挣出身子。眼睛肿了,看人也变得模糊了,阿碧还是努力与连城璧对视,急着想让对方看到自己的决心,她的语气前所未有的慎重:“我会对连大哥好的,比所有人都好。连大哥不要想她,也不要伤心了。”
  这时候的阿碧看起来真是丑极了,但看在连城璧的眼中却也可爱极了。她看起来就像是一只极力保护别人的小白兔,挥舞着小爪子坚定地站在前方,向保护的对象极力表明自己的可靠。
  从不曾有人为了他而哭得这么丑,这么真,连城璧忍不住亲了亲那肿肿的眼:“好,连大哥再也不伤心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算是给连大哥洗白不?从云端跌落泥地,老婆跟人跑了的男人很容易黑化的说。
  ☆、天光老
  大雨过后;空气总是格外清新;天空也更加明净。
  昨夜的一番彻谈;让阿碧与连城璧的心又贴近了几分。他们虽无目光相接;却都可以感觉到彼此现在心中的宁静与轻松。
  昨夜看起来危机重重的山道;在此时走起来也颇有几分野趣。
  阿碧的眼睛还有些肿;到了此时;她越想昨夜自己的表现,越觉得不好意思。她想对连大哥解释;又觉得解释起来好像更显得自己很傻。想起昨天连大哥亲了那么丑的她,她又有些开心;又有些羞臊。
  这番少女初入爱河的曲折心思,连城璧就算再老于世故,只怕也不能全部领会。可看着阿碧落在后头手指轻轻绞着衣带,时而欢喜,时而懊恼,面红似晚霞的模样,连城璧的心情也不由得飞扬了起来。
  一时间,他也像是那十几岁初见心上人的毛头小子一样,心跳如鼓,无法控制地想要大声呼喊。
  两人之间的氛围,旁人见到只怕也会忍不住会心一笑。
  只是下一刻突然冒出来的这个人显然不是普通人。
  他看起来非但没有想要笑,简直像是快要哭出来。
  阿碧讶然地看着这个眼下青黑,面色仓皇的男子,不明白为何会有人这样不管不顾地就跪在地上冲着他们两不停磕头。她看了看连城璧,连城璧也皱着眉,似乎对眼前的状况很是诧异。
  阿碧想了想,还是上前两步冲那突然从路旁冲出来就跪下磕头的男子轻声道:“这位公子,有什么事情不妨起身谈话。您这样行事实在是让人费解,也无益于您所求之事。”
  那男子听了阿碧的话,感激地看了她一眼,又将目光直直投到了连城璧的身上。连城璧面色不动,只瞄了乖乖站在他身旁,不曾向那男子多走一步的阿碧一眼,轻叹一声:“你先起身,我们到山下客栈细谈。”
  那男子一听,猛地自地上跃起,冲着两人一个长揖,就转身为两人引路。看他轻快脚步,这一身武功倒也不俗。
  看到连城璧三人进门,那掌柜的表情比那无名男子还要悲痛。但生意人最大的本事,就是强颜欢笑。不过一瞬,这掌柜就顶着一张谄媚得恰到好处的笑脸凑到了三人面前:“公子回来了。我早就为您和姑娘准备好了上房。这一晚上风雨交加的,可得防着湿气入体。泡个热水澡,喝上一壶上好的温酒,最好不过了。”
  阿碧柔柔一笑,替连城璧向那掌柜福了一福:“昨日我们鲁莽,惊了掌柜,是我们行事不周,还请掌柜不要放在心上。这是房资并昨日的损失,还请掌柜清点。”
  那掌柜的看到阿碧手中黄澄澄的金子,这笑容立时就多了几分真心,引导三人上楼的动作也更是轻快。
  上房的确干净舒适,最重要的是方便谈话。
  阿碧与连城璧刚一坐下。那无名男子就起身长揖至地:“连庄主,阿碧姑娘,小人此来是为了孟家庄灭门之事,还请两位替我孟家庄一百余口无辜亡魂讨个公道。”
  阿碧经历了昨日种种,心中虽也同情这孟家庄惨遭横祸,但还是开口问道:“这件事我们也曾听闻,只是据说孟家百口俱都遭了难,不知公子是?”
  无名男子眼角微红,语声哽咽:“在下言九鼎,江湖上都唤我老九。我与那徐大师也算是隔了辈的同门,因了这门手艺,十数年前也曾引来了祸及家门的大灾。当时我家小为强人所掳,偏偏我一人难敌,最后是赛孟尝出手救了我全家。”他缓了缓气,强压下心中悲痛:“赛孟尝于我老九有难报之恩,却从不求回报。我也就只能守在孟家庄附近,想着寻个机会能替恩人做些事情。这一守,就是十年。可谁知前些日子我接了些活计,离开了几日,再回来竟是听闻了恩人被灭门的噩耗。”
  阿碧眼看着一个七尺男儿因为悲痛而险些潸然泪下,也为那侠义仁厚却不幸遭难的赛孟尝叹息:“逝者已矣,公子也该振作一些才是。公子若是真想为恩人做些事情,倒是可以找出这下手的凶徒,以安赛孟尝在天之灵。”
  老九听闻这话,重重点头:“不错,我也正是为此而来。”
  连城璧听到此处,终于开口:“却不知老九是如何知道我与青青在这山中,又是如何知晓我会插手此事?”
  老九看不出连城璧的面色,也没把握这江湖盛传正义无双的连城璧当真会插手此事,听了这话不由紧张地舔了舔嘴唇。他挺直了腰背,看着连城璧的眼睛:“我,我之前寻过无极门掌门赵无极赵大侠,他曾说过会寻您和另外几位商讨此事。昨夜,我又到赵大侠下榻的客栈去寻他,他说门中有事,让我只管到这山中来寻您。”
  说完老九不等连城璧开口,就双膝重重砸在地上,五体伏地诚恳求道:“我知道我老九不过是微不足道的一个手艺人,也没本事让庄主出手,只是恩情不报,我老九枉而为人。只要庄主肯出手,不论结果如何,老九从此追随庄主,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连城璧没有马上答应,也没有立刻拒绝,而是扭头看向阿碧柔声问道:“青青,你说连大哥该不该出手?”
  “啊?我说么?”阿碧本是很钦佩这为报恩不顾一切的汉子,也很同情那无故遭难的孟家庄百余口人,只是此事内情如何,她一无所知。若是因为这份同情,将连城璧引入险境,那绝不是阿碧愿意看到的结果。故而方才她才一直安静坐在一旁,等着连城璧的决定。
  连城璧猛地将问题丢给了她,阿碧不由紧张地眨了眨眼。她想了半晌,才迟疑地扭头去向那老九询问道:“孟家庄被灭门一事至今已有十余日,不知言先生可曾查出什么线索?”
  老九没得到连城璧的允诺,不敢起身,只伏着身子恭敬回道:“我当日听闻噩耗,快马赶回之时,庄中已经无一活口。唯一线索就是在大厅内以血字写下了萧十一郎的名字。”
  阿碧沉吟道:“可看得出用的兵器,或者是出事的时间?”
  老九猛地抬头看了这看起来柔弱娇小的姑娘一眼,面上闪过一丝懊恼:“我,我当时又愤怒又伤心,一看到那血字我就去寻那萧十一郎拼命。这十几日来我找遍了所有地方,都查不出萧十一郎所在,才不得不找上赵掌门……我,我太蠢了。”
  阿碧微微一蹙眉。连伤人兵器与灭门时间都不清楚,就更不能知道此事是否有内应,这样查起来可就麻烦多了。尽管如此,阿碧还是开口安慰那因为自己的鲁莽愚蠢自责不已的言九鼎:“言先生也是关心则乱,当局者迷。这件事并不是您的过错。只是不知这孟家庄的尸首现在何处?”
  言老九感伤道:“恩人全家的尸首都是我收的。大仇未报,我将他们安置在了我往日存放材料的冰窖中,只等仇人祭奠,再让他们入土为安。”
  阿碧想了想,扭头看向连城璧:“连大哥,不如我们先去看一下这孟家庄众人的尸首,说不定能查出一些线索?”
  连城璧笑了笑:“青青学得很快,我们就按照你所说的做。”
  阿碧得到了连城璧的肯定,方才放松地笑了笑。
  老九的冰窖平日用得并不多,整个地窖内都弥漫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