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节
作者:大热      更新:2021-02-18 23:59      字数:4991
  我吃着他的苹果,问他:“如果我好了,你会和我一起吗?”
  他不说话,还是不给承诺,到了这地步了,他仍然不给承诺。
  他把一个削得极为perfect的苹果递给我,我盯着那个苹果迟迟不接,看看苹果又看看他的脸。
  他有点狐疑,紧接着不耐烦起来,“吃不吃?”
  我只是笑,喜欢看他两眉那道轻轻的鸿沟,忍不住伸手去触碰。他一偏头躲过去,看看手中的苹果,看到一个烂处,以为我是介意这个,就说:“那就不吃这个了。”转头要以神射手风范投进垃圾筐里,被我及时拦住。
  “得得,我没说不吃啊。”我拿过来,琢磨了会儿,我问:“你真的什么都要求完美吗?苹果也要吗?”
  他不服气,“已经坏了。”
  看,这就是他,只要有一点坏处一点的不完美也不去拥有,可大家都这么大岁数了。
  “你说你对我苛求也就罢了,对人家苹果也这么厉害,它辛苦长这么大,本想给个好人吃的,却因为一点腐烂被你扔了,你一点都不考虑它的感受。”我举着苹果端详却不吃,笑嘻嘻的逗他,举动很无聊,果然被他斥责为“白痴。”
  “那我问你,你只吃完美无缺的苹果吗?”。
  他调整眼睛的亮度,调到大概100瓦那么亮,晃得我眯起眼睛。然后他说:“对。”口气像有点挑衅,他听出了我的一语双关。
  我不紧不慢,“那如果没有呢?”
  他100瓦的眼睛继续表达着挑衅,好像在说“那又怎么样?”
  果然,他说:“那就不吃了。”然后马上说,“这个问题没有讨论的意义。”转头不看我,托着下巴摆明不想和我继续这个话题。
  对他的任性,我早就习惯,无所谓的。
  我吃着苹果,他依然沉默,这个沉默持续了16分零19秒后,我对他说:“都一样的,迟早都会腐烂的,不如趁着它完好的时候好好的把它吃完。”
  说完,我不再看他的眼睛,不知道那100瓦的亮度会不会再次增强。我知道他在看着我,虽然我没有看他,但我能感到他冰凉的目光,让我全身透明起来的目光。
  他忽然伸手碰了碰我的头——勉强梳起的朝天发。我看他,他嘴角衔着个若隐若现的笑,眼底藏满了各种各样的表情,挤在瞳孔的正中间。
  他说:“你真傻。”
  其实我想世上的人不必聪明,只要一点点小智慧就可以过的非常好,懂得调整人生的方向又把握的住自己,既不好高务远,又不会没有成就,明白该在什么时候及时转换目标。
  聪明的人知道世上的许多东西对自己都没有意义,只有非常少的几样东西才是真正想要的,所以就紧追不放。
  我苦笑起来,非常苦涩的一种笑。
  最后我对他说:“你才是真傻呢。”
  十二
  平时,他陪着我的时候很沉默,托着下巴坐在那里发愣。
  我看着他的手,托着下巴的手,骨节宽大,手指修长,指甲剪得短短的。我把他的手拿过来,上面长了茧子,触摸手面中央硬硬的茧子的时候,不知是一种怎样的情感在驱使,我说:“不如,我们去打球吧。”
  他眼睛忽悠的亮起来,没有话的站起来。
  我们溜到医院后院一个破旧的篮球场,我只站在三分线投三分,他也一样,没有做任何上篮动作。我投一个,他投一个,尽管很久不打球了,但我的射篮动作还是很标准的,不可能百发百中,但投中率还是很高的。
  我投出一个球后对他说:“在那个夏天之前,我从来没想过世上还有你这样的人。霸气十足,永不放弃。那种只属于青春的东西你却根本没有打算放弃过。”
  “有时候觉得你太不现实,可对待爱情你又现实的不行。为什么对待爱情你不能付出真心呢?”我仍然是不甘心,这几天我是把这一辈子没想过的哲学问题都想了个遍,顺便研究了这个叫做“流川枫”的有着奇异思维的生物。
  他投出球,便跑过去拣。跑回来,把球给我,我笑:“谢了。”
  我投了个篮外空心,自己先笑起来,“啊!我的青春呢?!”
  我边笑边开着玩笑感慨。看我的那个球在地上颠了一下两下,然后慢慢滚远了,连带着把诸如岁月一般的东西带远了。
  他走近我,双目炯炯,像是当初偶尔的一对一赢我一样的振奋目光。
  我没明白他什么意思的时候,他就很云淡风轻的给了我一个吻。因为太突然,像过电一样,整个人被定在那里。
  那个晚上,他没有回去,我把他拉进被窝里,像过去挤在沙发里一样的,我们挤在一起,他身体冰凉紧紧缩在我怀里,我吻他的鼻头,他不甚满意的在我身上蹭了蹭;我们像对虾一样搂在一起,一会儿他就昏昏欲睡了。
  我使劲掐他,不让他睡觉,碍于我是病人的份上,他没有使出他的神拳教训我,只是用不逊于樱木的以眼杀人法略做惩戒。
  我说:“哎,我可没几天了,你还不多和我说话,竟然还想睡觉。”
  他抬头看我,我凑到能感受到他温热呼吸的位置,我说:“我想看神奈川的海。”他的眼睛微微的一闪。
  过了一会儿,他轻轻的应我:“好!”
  我怀念在神奈川的那段澄清透明的日子,在神奈川的海风中肆意浪费生命的日子,怀念把鱼一条一条放回海中的日子。那个17岁的夏日,暖熏熏的海风,我们相爱,却不肯承认相爱,因为都不敢眺望过长的人生,怕看不到尽头。那时候太过年轻气盛,不懂得爱情的馈赠。
  也许我们的那个苹果早就烂掉了。
  我们一起回到神奈川,虽然只能在那里逗留几天,却见到了许多以前的朋友。他们湘北的大多数人还留在神奈川,各自过着各自平静的生活。
  看来我和流川都是不太平凡的人,否则都已经30好几的人了为什么还是过不上平静的生活呢?
  我们在海边散步,天气很凉,他低着头,把脖子缩起来,手插在我的大衣兜里。我说:“如果说在海边散步的话,还是夏天最好了。”
  他说:“恩。”
  “为什么喜欢夏天呢?”这个问题是我一直想问他的,从刚刚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就想问他,我曾经猜测过,夏天是火热的季节,在那样的季节中可以尽情的流汗,或者,夏日的阳光是绚烂耀眼的,他可以清晰的向着太阳奔跑。一个有目标有理想的人应该喜欢火热的夏天吧。
  不过,流川他只是说:“因为怕冷。”
  一个没有安全感的人才会怕冷,一个只信任自己才会怕冷,因为他拒绝他人的体温,而他可以在温暖的夏日感到安全,所以喜欢夏天。
  喜欢的理由很简单,是我要刻意复杂它的。
  我开始回忆往事,“我们大概是17岁的时候认识的,最经常去的约会地点是海边,最经常采取的约会形式是各自为政,你最反感我迟到,我最反感你没完没了的一对一。我们最浪漫的事是在海边过夜看星星和日出,我最擅长的事是篮球和钓鱼,你最擅长的事情就是伤害我,其次是篮球……”
  他瞥我一眼,“干吗把自己说得那么可怜?”
  我笑,“难道不是吗?”
  “在过去的那段日子里,我很愿意相信,你是爱过我的。你一次一次的选择离开是想在我身上寻找永远,用离开来证明我对你的爱。是吗?”
  他做了个近似冷笑的表情,轻叹了口气,“也许吧,不过真正的,我是想离开去寻找比你更爱我的人。”
  我倒是微微一愣,是我自做多情了。
  我捏了一把藏在我大衣袋子里他的手,对他开玩笑“到这个时候了,你还不肯说句话安慰我?”
  他有点奇怪,“我说谎,你会信我?”
  我所问非所答,“你从来不说谎的。”
  他沉默了一会儿,半天像下了决心似的说:“我们,都不要回头看了。”
  平淡的一句话让我整个人心惊肉跳起来。他这句话意义太浓重,我消化不起。我转过头看他。
  他也看着我说,很认真的口气:“我们过去都太刻意了……”
  海浪一波一波哗哗拍打着海岸,海风啊海浪啊脚步啊,所有细碎的声音拼凑在了一起在耳边形成了海特有的声音。
  太刻意了,大概吧,年轻的时候总是要求很高,有理想有追求,鼻子扬得冲天,惟我独尊的感觉。把“宁缺毋滥,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话挂在嘴边。谈个恋爱也要十全十美,专一而永恒。身边找不到就直接往前走,总以为前面还有更好的。
  直到很久以后才发现,原来没有一个夏天比得上那个我们初遇的夏天,那个我们在场上用篮球对话,用汗水相识,用各自好强的心面对面的夏天。我们付出的是最最真挚的东西。那才是某种意义上的十全十美
  那个夏天是最美好的,只是我们当初没有珍惜,如今也回不去了。
  我点点头,“是,太刻意了。如果有未来的话,我希望你能珍惜。”
  过了好一会儿,他忽然开口,冷静的口气:“后天我要回去了。”
  像是被迎面猛击了一下似的,我结结实实的打了个寒战,又开始说后天了,他一说后天就总让我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被狠敲着,却不肯碎掉,然后持续的绞痛。他在这个时候和我说这个又是什么意思呢?
  “回美国?”我问。
  他点一下头,“不能耽误比赛。”
  哦,明白明白。对了,他还有篮球呢。
  其实我很怕执著一词。
  死盯着一个东西不放手,得不到就永远不甘心,永远向它冲击。我最怕这样的人了,跟他们在一起会喘不过气的。
  可是转念一想,这些年来,我又苦苦执著着什么呢?执著着神奈川海中那条怎么也钓不上来的鱼。坐在海边等待它随着某一波海浪涌来,又眼睁睁的看它随海浪而去,然后就是继续的等待。
  我也是这样的人啊。
  可直到了今天,这条鱼还是要从我手里溜走。
  一阵凉风吹过,他打了个喷嚏,把手从我大衣兜里抽走,翻手纸擦了擦鼻子,我的心就像大衣兜一样空荡荡的没有着落。张一张嘴没有言辞,闭一闭嘴又喘不过气来。
  “走吧。”他说,转身走了。
  我没有马上跟上去,只是看他没有回头,看他在沙滩上留下了一串脚印……那脚印太坚定太实在,他踩过的地方,跟不过去。
  他直接从神奈川坐飞机回美国,去训练和打比赛,那是他最基本的生活,是不可缺少的,没有了篮球,他好像就不能被叫做流川枫了,可是没有了仙道,他依然是流川枫,至于离开我,对他到底是一种怎样的损失和怎样的伤感,我就不得而知了。
  临走的时候,我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他瞥我一眼,弯腰把箱子盖上,平淡的吐出:“夏天。”
  “夏天我可就不一定在了。”我的口气竟然也平静的像他一样。
  他站直身,张嘴要说什么,屋子外面有司机催他的喇叭声,他就拿起箱子出去了,我把他送到门口,看着那个老司机帮他把箱子放到后备箱里。
  他站在车门口看了我一眼,说:“再见。”
  我沉默不语,温和的看着他,斜靠在门口,微微歪头。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双眼含满水气,头向左歪,左眼不堪重负,要落下泪来,向右歪,右眼又泪凝于睫,于是我站直了,目不斜视的看着他。
  不知道我的目光传递了一种什么讯息,他皱了下眉,仔细的打量我——他常做的事情。然后走过来,拉过我的手,放进一个东西。
  然后我的双眼都不堪重负了,水气终于幻化成了眼泪。
  他冲我轻轻一笑,“如果,吃不到那个苹果,我也会记得的。”
  转身上车了,再也没有回头看我一眼。
  我呆呆的看着汽车的背影卷起阵阵烟尘,低头看他放在我手里的东西,那只丑陋的纸鹤被汽车卷起的风烟吹得在我手中萧瑟的抖动着………
  十三。
  他走了还没两天,越野就过来了,要把我捆回东京。
  我打着哈哈,“你真是阴魂不散。”
  他哇哇的叫起来,“你来神奈川都快两礼拜了,还不回去,会耽误手术的。流川枫也真是的……”
  我用手枕着后脑,“这回他会拿到总冠军,夏天会回来度假。”
  越野微微一愣,“仙道……”
  “而我会在这边等他……”
  越野就没有继续说话,我们一起到神奈川那面目全非的街道散步,走那条过去上学常走的路线,还坐在去陵南的公车上晃悠了半天。
  越野一直在说话,他说:“你记不记得,那时候我们有四个人家离学校都很远,就一起坐这趟车,训练完了回家,车上人很少,我们就玩牌,谁输了就冲着车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