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9 节
作者:双曲线      更新:2021-02-18 23:54      字数:4746
  平阳最大的长处就是能屈能伸,她审时度势,只好怏怏地回了卧房摔东砸西,发一个合格的公主都应该发发的脾气,以全皇家的体面。
  李敢祸闯完了,酒醒了五分,此刻见卫青眼伤突兀,捂着腹部痛苦地喘息,心里有些悔怕,可是想起父亲惨死,脾气又硬了起来:“卫青,今日我以下犯上,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卫青深吸一口气,勉强压下痛意,眼光放得沉稳:“关内侯,本将惜才,不愿因为误会而折损我大汉一员良将,所以还请你将事情的
  原委交待清楚才好。”
  李敢一听火就大,冷笑道:“不必再假惺惺的,我知道父亲曾经在定襄当众讥讽于你甥舅,所以多年来你始终怀恨在心。漠北一役,你觉得报仇的机会来了,于是陷害我父,夺了陛下允他的前锋之职,害得他壮志难酬,悲愤心酸之余才在无意间迷了路,未能及时同大军汇合。即便如此,我父为大汉戎马一生,战功赫赫,那些功劳难道抵不过这一点小小的无心之失么?不说别的,单说他身上的累累刀疤、刻骨箭痕,又值垂暮之龄,你怎忍心派手无寸功的文官小吏逼供羞辱于他?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将军,就这样活生生被一帮小人给逼死了!”
  骂到此处,眼圈红红,咬牙切齿地逼近对方:“卫青,此仇不报,我李敢誓不为人!”
  卫青不退不让,双目如电,态度冷静:“关内侯,本将明白你尊敬李老将军,乍然丧父,心情难免悲恸,然而此事并非你所猜想的那般。”
  李敢将双臂环在胸前,表情不屑地看着对方:“好,别说我不给你机会解释,但你若不能说服我,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面对威胁,卫青毫无惧色:“出战前,陛下的确曾亲口承诺李广将军,要他做前锋,可是到了漠北,陛下送我密信,要我另选他人担任此责,要李老将军只负责接应合围。”
  李敢激动地揪住卫青的衣领大叫:“你说谎,我不信!陛下怎会出尔反尔?”
  卫青的眸底添了几分无奈:“不瞒你说,攻打匈奴这些年,我大汉劳民伤财,国库日渐空虚,陛下焉能不急?他派重兵再出大漠,要的是战果,要的是匈奴一蹶不振,再无侵扰我汉境的能力!否则,他如何向天下子民交待,如何向自己的雄心壮志交待?李老将军的个人荣辱是重要,但与社稷万民相比,我和他都微不足道。你的父亲,你了解得比谁都清楚——论骑射功夫,他确是天下无敌;但论领军打仗的运气,他就差了些。不用我给你数,你也知道他究竟有多少次全军覆没的经历。”
  李敢急了,想辩驳,却被卫青一个手势给拦住:“我知道,那是因为他威名在外,匈奴人对他总是以多欺少,誓要将他生擒活捉,所以我说他运气差,而没说他不会领军。与他相比,去病更像一员福将,总是心想事成,出征从不会空手而归,所以陛下才将擒拿单于的重担交给了他。若非我军事先消息有误,对上单于的应该是他,而不是我。我是去病的舅父,比他先入军,陛下却更器重他,依你之见,我是不是就该嫉恨我自己的外甥了?”
  r》
  李敢咬住唇,默然无语。
  “关内侯,事关大汉的兴衰,我们怎可只着眼于自身的荣辱?老将军不幸,我亦替他难过,然而我无法说陛下做的不对。他答应老将军做前锋,必是老将军在战前以情动人,使得陛下想起了李广兄这一生的不容易,所以一时激动就答应了。可是陛下绝非常人,事后恢复理智,定是暗暗懊悔初时的承诺,才会传我密信。所以,你也不要怪陛下,这个天下,不易坐啊!为了将先皇们遗留下来的一个示弱和亲的汉朝打造成一个强盛无敌的大汉,陛下此生所付出的代价,远远超出你我的想象。他若非对老将军心感有愧,怎会如此轻易地将郎中令一位赐给你作为补偿?何况,陛下的本意不是要严惩老将军,他只想让文吏们在表面上应付一下,用来服众,而后会允许老将军以财帛赎罪,令其平安而返。是老将军一身傲骨,受不得这些,才会一时想不开……唉,都是世事弄人啊!”
  卫青轻拍李敢的肩膀,眼睛疲倦地垂下:“敢儿,你既是故人之子,我怎能忍心伤你?放心,今日之误会,我不会告诉任何人,你回去好好想想我今日所说的是虚是实,若还是不信,大可再来找我。”
  李敢收回手,强忍住眼中的泪,抬起头看看有些灰暗的天色。
  卫青的脚步声越来越远,越来越小,李敢怔怔然踱至府外,不知不觉便来到了被冰雪封住的期门湖畔。
  呆站半晌,突然拾起一块冰寒彻骨的石头砸向湖面,随之爆发出一声痛彻心扉的嘶吼。
  石头将湖面砸出了一个洞,冰层下的水搅着冰碴打旋,可是没过多久,那细小的洞又慢慢地被冰势给侵占了,好似一切都从未发生过。
  李敢精疲力尽,颓然跌坐在雪沫中,双手抱头,终于悲泣出声。
  ☆、164陇上横吹霜色刀:道别
  战事稍歇;终于盼到了一家三口团聚的日子,容笑暗暗祈祷岁月可以这样无波无澜地流淌下去,可惜天公不作美,元狩五年纷至沓来的事件让人有些措手不及。
  首先是武帝宣布废止三铢钱,改铸五铢钱,也就是后世所称的“郡国五铢”或“元狩五铢”。
  容笑明白;此举本意是应对国家日益恶化的通货膨胀问题,然而令朝廷始料未及的是;各郡国铜矿成分有差,铸币水准不一;使得最后铸造的钱币质量差别很大。
  不止如此,越来越多的人开始私造偷工减料的五铢钱,以谋求暴利;更有官吏们上下勾结,中饱私囊,使得市场越来越混乱。
  别说平民百姓,就连堂堂霍府也无法逃脱这样的风波,家仆们在九市上采购完毕所带回来的五铢钱形状各异、轻重不同,最离谱的是,某些铜钱只须在石上轻轻一磕,就会折成两半。
  那夜霍去病回府时,正见到容笑霍嬗母子用这些断币在地上拼摆花瓣的形状。次日退朝后,武帝召他和卫青于宣室殿闲谈,他假作无心,将所见所闻当做闺房趣事讲了出来。刘彻听完皱紧眉头,默然不语。卫青见气氛沉重,忙打个哈哈,将话题转到了外甥定于夏季的婚事上。
  就在容笑等待做新娘的时候,丞相李蔡突然畏罪自杀了,罪名是盗用景帝陵园外的空地埋葬家人。
  说起来,此事甚为蹊跷。李蔡好歹是个侍奉三朝的元老,因跟随卫青出击匈奴右贤王有功而被封了安乐侯,三年前接替公孙弘做了丞相,按理来说,以他的财力和见识,断不至于如此愚蠢,竟敢侵占先皇的陵园。然而,证据确凿,罪名就这样无可辩驳地落实了,李蔡不愿被刑审受辱,故此自尽。
  此事原本跟容笑没什么关系,倒霉就倒霉在这位李丞相是李广的从弟,也就是李敢李雁兄妹的族叔。容笑生怕此事会牵连到李敢一家,只好拜托霍去病在武帝面前美言。
  骠骑将军本不想趟这浑水,但受不得容笑心急如焚的模样,只好连夜想了一计,提笔作画。
  武帝知道李蔡一事,果然大为光火,不止废除其封国,更想严惩有关人等,来个杀一儆百。御命刚要颁下,恰巧骠骑将军觐见,并呈上一幅丹青求陛下赏鉴。展开一看,卷上一员猛将张弓如满月,威风凛凛地将箭矢射入巨石之中,其音容笑貌一如当年,顿时了悟图中之人乃是盛年的李广。想起含恨而死的老将,心肝冷硬如刘彻也难免感到心酸遗憾。看一眼霍去病,武帝叹口气,打消了连坐的念头,此事就此掀过。
  李家对这里的
  曲折全不知情,容笑明白前因后果,自是感激霍去病大力襄助,少不得要在将军大人晚间攻城掠地时表现得英勇些,再不敢做缩头逃兵状,于是腰酸背痛连着数日下不了地,连霍嬗的骑射课程都给耽误了,气得儿子整天拿磕成两半的五铢钱打树上的小鸟,倒也因祸得福,就此练成了一门打鸟神功。
  李蔡死后二十余日,卫青和霍去病两位大司马齐齐举荐太子少傅——武强侯庄青翟——接任丞相,武帝经过深思熟虑,准了奏折。
  这一消息传出,又在李家掀起不小的波澜。
  李敢接连失去两位至亲和朝堂上的支持力量,身心俱疲,想不到那么多,倒是妹妹李雁一语惊醒梦中人:“三哥,族叔一死,卫家立刻得利,究竟是何人布局陷害,还不清楚么?听那边的从兄弟们说,那时介绍陵园外空地给族叔的人,似乎与平阳公主有过来往……”
  妹妹的话在李敢的心头有如一块巨石砸入潭水,父亲之死、族叔之亡,桩桩件件一环扣一环,似乎有人在布置个极大的阴谋,而他李家就是其中最大的牺牲者。想到这里,他握紧了拳头,一股强似一股的恨意在心中回荡不已,但又深感势单力孤、无可奈何。
  春天到了,容笑对李敢的烦恼一无所知,但总算听到了一个好消息——
  天离得到了陛下的器重,被封为马监。
  河西受降时,休屠王被霍去病斩杀,霍容二人也因此寻到了失踪多时的天离。
  天离因为感愧漠南一役中背叛汉军,背负受伤的父王逃走而不管容笑的死活,所以一直不敢面对霍去病,以战俘的身份入了宫,跟谁都不肯多说一句话。
  当时霍去病失掉了部分记忆,哪还想得起这个少年,所以没有多加照拂。
  化名高不识的容笑心里却很清楚,天离是念及自己在太乙山做马夫的事情,所以才会以匈奴小王之尊而甘心在宫里养马,感动之余,少不得要给天离送衣送食,嘘寒问暖。
  天离不明所以,对高不识存了几分好感。待后来知道了容笑的真实身份,他恍然大悟,心结打开,渐渐恢复了从前活泼开朗的脾气,加上听了容笑养马的秘诀,伺候出来的马也又肥又壮,看得武帝欣喜异常。
  天离此时年纪虽轻,却长得身材高挑,五官深刻英俊。刘彻见过一面后,十分喜欢他的仪表堂堂,于是赏赐了很多华美的衣饰,教他打扮起来,并拜为马监,赐汉姓为“金”,自此,天离便被唤为“金日磾”。
  当然,这个时候还没有人能够想到,一个小小的马监后来居然能成为汉武帝的
  托孤重臣,与一代权臣霍光平起平坐。
  不过,霍容二人的婚事并不十分顺利,定于夏季的大婚被武帝的病情给延误了。
  夏初,皇帝居于鼎湖宫时连做噩梦,常于梦中挣扎而无法苏醒,满身冷汗,面色青白。
  如此反复数夜,病情越来越沉重,乃至完全昏迷,一干御医对此束手无策。
  皇后卫子夫日夜守在床侧,啼哭不止,终有一日,盼得丈夫一句呓语“嫣儿”,这才醒悟过来丈夫的真实病因。
  狠狠心,想了个对策,连夜急召霍去病卫青入宫密谈。
  没人知道他们究竟谈了什么,只是有人看见冠军侯出宫时脸色难看至极。
  次日凌晨,一个男子黑纱遮面,随骠骑将军入了鼎湖宫面圣。
  那是何人,无人得知,但陛下的确于那夜开始渐渐康复。
  黑纱男留在鼎湖宫照顾陛下饮食起居月余,后又随刘彻去了甘泉宫休养,众宫婢见不到此人的真面目,却常听到陛下唤他“嫣儿”,皆以为异。
  又过三十日,陛下精神恢复,召巫师进宫做法,于寿宫内摆设酒宴,无人知道他究竟是在奉祀谁人的亡灵。
  期间,骠骑将军日日进宫问候,逗留的时间比以往都久,甚至常常留宿宫内。
  渐渐的,便有谣言传出长安,说是冠军侯仗着年少俊美蒙了圣宠。
  消息传到太学,有些年少不知事的儒生怒骂其为“佞幸”,将其与邓通相提并论。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骠骑将军的眼线遍布长安,便有人将这些见闻传入了霍府。
  府内的下人们边禀告此事,边抹眼泪,气得浑身发抖,深以为侮。
  霍去病听了,却只是淡淡一笑,唤霍嬗进房,手把手教孩子习字。
  秋冬已过,转眼过了新年,霍府改了婚期,再订夏季吉日。
  元狩六年三月,容笑在府中忙着操持家务,尽管消息闭塞,却也听说了两条大八卦——
  第一,大司马霍去病率众臣多次请求陛下立三个皇子为王,武帝考虑了一个月,终于下定决心,在太庙册封刘闳为齐王、刘旦为燕王、刘胥为广陵王,并令三王即刻离开长安,外派封地。
  第二,刘闳的生母王夫人同时病故。
  容笑没跟霍去病探讨过此事,但她深知——
  对皇后卫子夫威胁最大的始终是武帝宠姬王夫人,因此对太子刘据的地位最具威胁性的也就是刘闳,王夫人一死、刘闳再离开都城,刘据的地位就算保住了。
  王夫人究竟是为何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