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节
作者:片片      更新:2021-02-18 22:52      字数:4770
  初一心里叹了口气,手上拉着阮四却不松动。
  震落了身上的累赘后,厅间十几条身影都缓缓地站了起来,从先前被遮掩的幔纱中穿行步出。
  一名身材魁梧虬髯须发的男子站至中央,沉声喝道:“出来。”
  厅中霎时惊现几条人影,均是冷漠木板的脸,笔直挺立的身躯,他们似暗中优雅走出的豹,轻声无息。少年们的眼神冷冽,各自盯住面前之人。
  “今晚就做个了断。”高大男子冷冷地笑道。
  众少年不语,手上却都缓缓抽出窄窄的剑。其中一名少年手上青光一片,剑如青霜冷耀,剑身古朴雕饰玄黑花纹,两刃之侧清冷寒潮乍现。他容貌俊美神情冷漠,赫然正是影子冷琦。
  初一身形晃动了下。阮四不解,抬眼看着身旁之人。
  只见初一放开了他的手臂,楞楞地自暗处走出,脚步缓慢,一步一步地像踩在浮冰上。他神情沉默安详,仿似温文无害的青衫书生,眼里却流露出脆弱迷茫的光。他一步一顿地走到冷琦身侧,冷涩地问:“龙纹剑?”
  阮四大骇,这不是平常的初一,他身影也似幽灵般闪出,抽出了刀。
  场上的气氛诡异多变,众人都没有动。
  初一仍是执着地盯着冷琦。冷琦薄薄两片嘴唇吐出个“是”字。脸庞仍然没有变化,针一样地看着对面的众人。
  那高大男子身后有一人不甚耐烦,闪身刺向初一背后。
  初一看也不看,听声辨位,袖子朝后一卷,将来人的剑摔在壁上,泠泠作响。那人脸色微变,双掌拍出。
  “李副将。”那虬髯高大男子大声喝道。话音未落,冷琦手掌一翻,青光划过,来人像片柳絮飞了出去,倒地不起。
  其余众人都未动,只有初一干涩的语声又响起:“剑身底可是刻有一个‘冷’字?”
  众人的眼光落在龙纹剑上。剑被鎏金紫铜的把手包裹,清晰地雕刻着两条蜿蜒缠绕的金龙,却看不分明初一所说的是否有字。
  冷琦抿着嘴唇并不看初一。
  “上古利器,得之可称王。这就是你们一路花空心思想拿的龙纹剑,现在在这里,可以送你们安息了。”
  在冷琦看来,尽管出现初一不知所措的举止,今晚任务仍要按照计划进行。
  “李将军,不要和他们废话,他们在拖延时间。”
  在那名高大的李将军身后,缓缓走出两名一模一样的中年男子,他们穿着白领交合的灰色长袍,神情沉稳,手上握着一根长短适宜的铁棍,黝黑通透,气质古朴。
  “原来双唐棍也做了李敬唐的走狗啊。”冷琦冷冷地讥讽。
  初一摇晃着身形站在两拨人之间,似乎感觉不到满屋弥漫的杀气。他一直盯着冷琦手中的龙纹剑,神情恍惚。
  双唐棍并不答话,气定神闲地执起铁棍,拉开了架势,沉寂不动。
  “从商丘到上京,从上京到幽州,你不是一直引着我们来这里吗?原来瀛云就是你们少主的目的地!”李敬唐双手后负,不见丝毫慌张,胸有成竹地淡然说道。
  阮四看着李敬唐,他身躯高大硬朗,脸上轮廓分明,的确带有威武将军的凛凛英气。想到这一路他们为了夺剑不断发动手下侵袭,兵分两路的辟邪少年现在仅存五名,都是眼前之人造成的,心里觉得微微感慨。
  他凝神朝初一看去,这个举止奇异的少年现在脸色苍白,垂首无语。
  冷琦目光在面前众人脸上扫过,冷冷地说道:“李敬唐,荆湘国四大武士,双唐棍,遗老旧部,很好,都在这里。今天一个都不要走!”
  “凭你就想留住我们?”李敬唐傲然一笑,“今晚走不了的是你,龙纹剑也得物归原主!”
  冷琦将剑冷冷森森地仗在胸前,冷笑不已:“是么,只怕你们的主上也顾全不了了。”
  静寂的夜空中突然传来一声不绝如缕的女子呼叫之声,似是被捏住了脖子的天鹅,尾声短促惊亮不止。
  厅中的李敬唐仰天大笑:“冷琦,你以为擅长房媚的静如夫人隐杀荆湘皇上的计策万无一失?找个不善武功的娇媚女子近身皇上,的确是个好计策。你忌惮荆湘贴身武士近不离身,居然想到床上燕好的下策,可是成功了么?”
  看着李敬唐哈哈大笑,冷琦冷冷神色不变:“莫要忘了,荆湘国王有个致命的弱点——好色。只要沾了如夫人的身子,那皇上就是个死人。”
  李敬唐笑声骤消,眼中精光四射地看着冷琦不露痕迹的面容,似是将信将疑。
  冷琦白皙俊美的脸上满满都是嘲弄之意,他讥诮地笑道:“若是荆湘皇上安在,怎么不见国中第一少年将军南景麒身影?外界传闻皇家御赐姓名的少年高手,形影不离的影子将军,可否安全护卫荆湘国王,在他纵情女色之际?”
  “南景麒。”阮四默默地咀嚼这个名字。
  “齐天,你去看看。”李敬唐突然沉声说道。
  身后有一人身形甫动,冷琦手中的剑就扬起,他冷冷喝道:“杀。”场上所有少年欺身而上,迅如闪电。
  冷琦一动,双唐棍就动,双唐棍一动,所有厅上之人都开始动了,除了呆若木鸡的初一。
  阮四看得真切,手中的刀琉璃生光,切身跃到初一身后,背靠背站在一起。他不断劈开刺到初一身上的剑光,大声喝道:“初一!”
  “什么?”他抬起疑惑的脸,似是不明了眼前境况。
  阮四滴溜溜地转过初一眼前,右手劈开一把寒气凛凛的剑,左手一带,狠狠地扫了初一一巴掌:“生死攸关,你右我左。”
  那一巴掌清脆响亮,在这血腥纷杂的大厅内也回荡不已。
  初一眼中闪着幽幽的光,抬起眼睑之时,手中就多了一把森然的长剑。月光冷冷指地,剑尖凝形不动,衬着初一无比寒冷的目光,他朗声说道:“讨教了。”一手的剑光也倾泻开去。
  阮四嗤笑一声:“打就打,还这么多礼。”身子却不停歇,紧紧靠在初一背后,两者形成依靠,共同抵御外圈的森森剑气。
  初一的剑法清亮冷冽,一泓秋水的剑削开了柔和静美的室光,冰凉似水,琉璃光影划过白茫一片的剑海,凌厉迅猛,剑剑精妙,带动了山瀑飞流直下,连绵不绝的剑气震得四周衣衫尽翻。
  阮四心里暗喝一声“好剑法。”手上的刀更是配合着剑光,拉出第二重的光影。“你没受伤?”他蓦地低喝一声。
  “轻伤。”初一百忙之中回了一声。
  阮四心里又是一阵嗤笑。这辟邪众人一直想牢牢控制初一,没想到这貌不惊人的少年如同十年陈酿的竹叶青,刚一入口只试出酒味清冽,下腹后却不曾堤防后劲绵长。
  大家都看走了眼,日间的苍山三老对阵初一,初一韬光养晦出剑有所保留,只求息事宁人拼了轻伤,看来他是打算在避邪众人松弛之时有所行动。
  初一眼观四路,看到冷琦手持龙纹剑在凝神缠住双唐棍,身子不发自制地朝前欺去。背后的阮四却未堤防,等他察觉后背冷寂冰凉时,他和初一已被包围在两个不同的阵仗之中。
  阮四的流刃一共三式,但他杀人只反复使用一刀。围住两人的荆湘武士显然是高手,在熟悉了阮四的刀法之后,居然有恃无恐,刚一分开初一的剑气,就有多人加入刺杀阮四的战团。
  阮四面色一片死寂,他紧闭着嘴,眼神坚定,刀光滚滚,只能隔开袭击自己的四把长剑。他的身上,对手的身上都是鲜血累累的剑痕,空中翻滚的,地上飞溅的,大朵大朵的血花,妖艳刺眼。
  所有的人都在浴血奋战。
  初一抿着嘴唇,长剑一扫,眼前两人惨呼倒地,只觉得手指心间都是麻痹一片。他低头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依稀辨认出是方才被唤作“齐天”的男子。倒在齐天身旁的是身形矮胖的中年人,初一脑中突然涌现出一行资料:前唐余孽李敬唐旧部,开捭二将,善使双鞭,身形搏击互补,名唤“洪福齐天”。
  初一压抑着心里的不适,抢身切入冷琦身旁。
  冷琦忽见旁边施以援手,剑上的重压减轻,清辉一划,和精铁铸就的双棍相击,发出火树银花般的光星。
  初一的剑刚搭上棍棒,立刻察觉到对方排山倒海强烈浑厚的内力,差点气息紊乱吐出一口鲜血。心下一凛,忙凝神对敌。
  身后传来闷哼一声,还有身体倒地的声响。
  初一回头一看,心里大恸,阮四扑倒在地不见面目,他的上空还有几把利器狠狠地朝下插落。
  月光胡乱地划破上空,初一心思混乱,眼前似乎不能见物,剑气回旋一周,震开了阮四身前几处人影。
  双唐棍雄浑棍法随影而至,“砰”的一声,初一后背扎扎实实地挨了一记棍棒。
  初一大口喷泄出鲜血,身子被震飞开去,落在阮四的身上。初一左手支地,右手剑气一划,使出平生最大的力气,扫荡出一个狭小的缺口,提起阮四的腰身斜地里冲了出去。
  初一暗暗提了一大口气,身行急速在厅内穿插两步退到了窗边。冷琦看到这一切,只冷冷地“哼”了一声。
  初一刚撞开了窗户,落在二层檐角,身形不敢凝滞,仍是左手提起阮四,右手执剑飞跃。
  夜空中忽闻一阵急速呼啸的破空之声,在这冷冽的夜色里,盖过了浓浓掠过的风声。
  初一心里大惊,右手运剑“银河九天”从上至下划过一道凌厉的剑影,斩落了这飞火流星的一箭。
  还未待初一换气跃起,第二支箭羽来势汹汹,紧接第一支箭后,划过夜空急速而至。初一无法躲避身子朝下一沉,箭矢堪堪划过脸庞,脸上火辣辣地一热,身子还是较为稳当地站在空地之上。
  初一根本无心恋战,看都不看一眼,提起阮四掠起,几个起落转眼不见。
  云胡客栈对面的屋檐上,立着一道笔直清雅的身影。
  寒月下,一个银色的少年转过身来,他手持银光胎弓,弓身似珍珠般散着柔和夺目的光泽,连带少年的侧脸也是柔和玉润。
  银色的弓,银色的衣衫,银色的靴子,银色的月光。
  他默默地看着初一离去的方向,微微蹙起俊秀的眉,眼里流淌着冷月银辉一般的色彩,那目光似晨间弥漫的雾气,又似阳春三月飘舞的轻烟,说不出的冷淡迷离。
  12。分离
  初一提着阮四慌不择路,心里担忧阮四的伤势不敢行远,落在东侧最偏僻的底院角落,推开窗逡巡一眼,闪身轻巧地跃进室内。
  刚才在带着阮四逃走的时候,初一就察觉不到阮四的丁点气息,心下焦急,将阮四转过身子扶在自己怀里的时候,发觉阮四的伤势严重得出乎自己的意料。
  阮四的胸前似是被重物击烂一般,身前一个血肉相连的窟窿,汩汩地大片大片血液冒出。初一一见,心凉了半截。
  他迅如疾风出指点了阮四胸前穴道,又将手抵在阮四背后,源源不断地渡气给他。初一双唇紧闭,眼光一直牢牢盯住阮四毫无血色的脸。
  阮四丝毫不见回醒迹象,初一顾不上鬓角额前的汗珠,仍手中使力不肯停息。
  “阮四,阮四……”初一着急地叠声呼唤,褪下了平日木讷平静的容颜,脸上的焦急忧虑显露出来,胸腔竟有微微的颤抖。
  “阮四,你听我说,你一定要醒过来……”初一的语声急促哽咽,“我承蒙阮氏先祖阮小玉阮姑娘照顾,前生无以回报,没想到现在因缘巧合遇见了你,我一定要带你离开。”
  初一的脸轻柔地伏在阮四脸庞之上,眼神哀伤眼光深长,似是忆起了绵绵往事,抱着阮四的上半身低低地说:“为什么你不听我的劝告和我一起逃走?为什么你这么相信我这个陌生人?为什么你要把后背留给我,和我一起共同御敌?为什么小玉的后人都这般的固执善良?”
  初一的语声渐渐低了下去,生生地咬住话尾,痛苦而压抑。
  他想起了那个下着大雨的晚上。
  那天距离幽州还有几日的距离,晚间众人停靠在军营外围的河对岸休息。
  河边的风很冷很急,滚着浑浊波浪的河水轰轰地鸣响,毫无留恋地奔向前方苍茫大地。
  大雨不期而至,兜头罩下,冰冰凉凉地窜入人的衣衫体内,到处蜿蜒流下。阮四看着面前伫立在河边的少年,眼里闪过不易觉察的怜惜。
  “初一,你为什么来这里?”阮四悄悄地走近初一,轻声询问。
  初一转过脸,他的眉眼在大雨冲刷下依然明朗:“不瞒你说,我醒来之时就在无方岛上。”
  “在这之前呢?”
  “忘了。”初一平静地说,眼睛看着面前滚滚不绝的河水,“你怎么出来了,还没有到当值的时间。”
  “公子叫我来替下初一。”
  初一看着河水静止不动。阮四走上前,和他并肩看着河水,过了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