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7 节
作者:击水三千      更新:2021-02-18 22:41      字数:4873
  等房里的丫环婆子们退下去了,胡娇才苦笑道:“我发现这丫头是个相当执拗的性子,谁惹了她,谁就必须将她哄乖。我上前还没发现,最近这几个月才发现。小小年纪倒是个固执的性子呢,也不知道跟了谁。”目中却明明白白表示:这丫头不讨喜的性子真是跟了同知大人了!
  她小时候乖巧的有时候都要让胡厚福怀疑这孩子简直就是个鬼灵精小大人了!
  同知大人此刻还是“怕老婆”模式,唯妻命是从,自然满口好话:“这丫头的小倔脾气跟我小时候一模一样,肯定不是跟了阿娇了。阿娇小时候最乖了!”提刀的时候不算。
  胡娇在他的眼神里瞧见了戏谑,提起拳头在他肩头轻轻捶了一下,自己也绷不住笑了,被同知大人顺势握住了她的拳头,亲了又亲,在外面清正威严的同知大人目光里都藏着火,连声音都暗哑了下来:“阿娇,为夫好想你!”大手已经搂住了她的腰肢,不安分起来。
  胡娇推他:“青天白日,外面丫环婆子们都在呢,万一孩子们闯进来……”
  同知大人怀抱娇妻,轻咬了一下她玉白的耳珠,额头抵着她的额头,低低的笑:“你当外面丫环婆子那么没眼色?”
  胡娇的抗拒便不那么强烈了。
  ……
  院子里,乳娘带着许胖妞洗干净了手脸,小丫头迈着小短腿蹬蹬蹬就要往正房里闯,腊月在正房门口拦住了她,又红着脸朝乳娘使眼色:“嫂子带哥儿与姐儿去厨下瞧瞧,红豆糕做好了没。”
  乳娘也不是个傻的,带着许小宝与许胖妞子去寻摸吃的了,还有丫环跟着,只留下小丫头冬至与腊月在外面守着。
  足足过了快一个时辰,里面叫水,冬至才跑到厨下去抬水,与小寒两个抬了热水进去,将净房里的浴桶装了大半,这才悄悄退了出来,只等掩上门,才听到卧房里有动静了。
  前院里,许清嘉回来的消息已经传开了,可惜等郑家三口得到消息的时候,他已经直接进了后院了。被胡娇扔在前院里,只让厨房每日送了家常菜过去的郑家三口早就按捺不住了。郑乐生倒是还心存畏惧,郑舅母是无知者无畏,已经扯着郑大舅嚷嚷着要去后院见外甥,“你们甥舅俩这都多少年没见过了,也不知道清哥儿这些年过的如何了……想想我就替姑奶奶伤心,她若是多活些年,不定能看到清哥儿如今好大官威呢!”郑大舅熟知她的性子,前面这些放听着颇具长辈风范,后面肯定还有下文。
  “也让她瞧一瞧,自己儿子出息了就苛待舅家,也不知道当初吃的是谁家的饭?!还娶了个母夜叉!”导致她在这许府里连个稍微受尊重的客人都算不上,都是许清嘉老婆没娶好啊!
  前来送饭的婆子摆好了饭,便要退下去,被郑舅母揪着不松手:“说,这会儿你们许大人在做什么?是不是他要见我们,被你们夫人拦着不让?”
  婆子十分为难:“舅太太,我就是个灶上的婆子,只做厨下的事,主院里的事是一概不知的。”她出来之时,主院里叫热水,不用想也知道大人与夫人在做什么,只是这话她却不想告诉这位舅太太。
  那舅太太身边有个丫环十分的有眼色,捏了个荷包塞到她手里:“奴婢替我家太太谢谢妈妈的照顾了,一点心意,请妈妈喝杯茶!”
  婆子捏了捏那荷包,这次回答的就十分迟疑了:“这会儿……大人在正院里考校小郎的功课呢。”
  郑家三口便心中有数了,他这是重视儿子的前途啊。
  那婆子捏着荷包到了厨房,许小宝与许胖妞正在乳娘的照顾下,在院子里树荫下的小石桌上坐着吃红豆糕,才蒸出来的红豆糕香软细滑,十分诱人,俩孩子吃的十分高兴,至于考校功课,大人难道还差这么会功夫不成?
  婆子暗暗发笑,进了灶间便唤灶上婆子们,“今儿我去送菜,前院的舅太太那边赏了个荷包,正好咱们等晚上大人夫人歇下了,不如打点酒来好好喝两杯?”今晚大人既然回来了,灶上婆子就要侍候着烧水,睡的可能没那么早了。
  许清嘉在外面巡视了数月,他如今做了云南郡一把手,自不必向谁汇报工作,至少与尉迟修交流一二,却也不必急于一时。因此下半日便在家休息,当真考校了儿子的功课,又看了他从京城收到的来信,晚上陪着孩子们玩了会儿,直等俩孩子都上了床,夫妻二人又亲热了一番,方才搂抱着睡了。
  可怜郑家三口等了大半日,到天黑都不见他到前院来,郑大舅顿时有几分恼怒的难堪,想着自己不远千里来解救外甥于水火,他回来了却连面儿都见不着,直接回后院去了。往好了想,也许是娶回来的那泼妇不让外甥前来,看的牢了些,如此想了,便对胡娇越发的厌恶了。
  郑大舅如此想,郑舅母也与他想的差不离,只见识过胡娇蛮横粗暴的郑乐生抱着少见一回少受一回揍的念头,非常愉快的享用了晚餐,然后早早上床睡了。
  他们来了这些日子,就属今晚的晚餐最丰盛,据说是因为许清嘉回来了,要替他接风洗尘,今晚的菜色就丰富了不少。
  明天也许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呢!
  临睡之前,郑乐生在心里暗自念叨了一句。
  ☆、第92章
  第九十二章
  多年以后,许清嘉再见自己的舅父舅母,似乎心绪颇为平静。他还记得当年苦求过舅父舅母;不愿意去做学徒,最后被逼无奈;离开鲁地的那一夜,几乎是用一个十几岁少年胸膛里仅存的孤勇之气赌了一把。
  ——沪州太远;而胡家到底如何,他一点都不了解。
  对胡家仅有的了解便是小时候;父亲与他谈起过的,胡庭芝是个很豪爽很仁厚的人。
  那时候没人能够知道;许清嘉是抱着怎样的心态来到胡家的。他曾经设想过最糟糕的结局就是他求到岳家门上,因为身无分文而被岳家赶出来;跟在鲁地的时候被人明嘲暗讽是一样的;或者胡家小娘子嫌弃他出身贫寒;处处刁难于他。
  后来;这些设想的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他来胡家最初的日子;的确是提着一颗心的。他跟着娘亲初回舅家;舅父舅母的态度也很热情,可是后来天生日久,便疏淡了下来。
  胡家的小姑娘凶悍,可是却不是个无理取闹的刁蛮,若说她的凶悍,那也是一种小动物被踩到了自己的地盘,而维护家园的凶悍。
  许清嘉后来想,兴许,这就是胡家兄妹相依为命在这市井间讨生活长大的缘故吧,他们都对家里人极尽维护。他不在乎别人的冷眼,只为了有一天能够一步步走到高处,看到云巅之上的风景。
  而同住一个屋檐下的胡家小娘子,那小丫头对他的目光就是最寻常不过的,对待寄居在她家的客人的目光,既不过份亲热,也并不厌恶,只是一种安然的态度。
  很是奇异的,许清嘉在她这种安然的目光下,竟然似乎忘记了自己的处境,忘记自己是个身无长物的穷书生,前来投奔岳家,寄人篱下。
  后来,天长日久,他的一颗心也渐渐的安然下来了。
  他忘了自己头无片瓦,也忘了自己这个穷书生是靠着别人借济的,他渐渐拿胡家兄嫂当自己的亲兄嫂,拿胡家小丫头……总有一天他会走进她的心里,让她像维护魏氏一样来维护他。
  这么多年过去了,许清嘉看着老婆在郑乐生面前凶悍如初,无端就想起了当初第一次去胡家,那小丫头拎着菜刀去追混混的小小身影,唇角边就不由的要勾出笑意来。
  他从来不曾想过,要事事将她推出去替自己出头,可是面对着将他的表兄给欺负挤兑的毫无立脚之处的胡娇,许清嘉忽然之间就觉得暖意融融,心底里说不出的动容。
  这么多年的相依相伴,他终于一步步走到了这小丫头的心里去了,终于成了她拼命维护的家人,而她也成了自己身上难以割舍的另一半,是他的骨中骨,肉中肉。二人命运紧密相连,再难分开。
  既然郑乐生都能摸到此地来,不用说,舅父舅母也会随后而至。让他家的小兽出来亮亮爪子,给平淡的生活添一点乐趣,也算是生活之中的一大趣事。
  同知大人表示:他最喜欢看的就是自己家老婆为了维护自己而露出一脸凶悍的小模样,别提多可爱了!
  只不过眼下这种情况,就不适合小丫头出面了。
  郑大舅与郑舅母被丫环带着到了前厅坐下,丫环上了茶,等了一会儿才见许清嘉独自前来,进了门只拱了拱手,“舅父舅母这一向可还安好?”人却是直接越过他们,坐到了上首的主位上去了。
  郑大舅心里已经在惦量这外甥与自己仅余的那点血缘亲情,听说外甥回来之后,他们足足有三天才听到下人说同知大人抽出空了,可以见他们了!
  之前的三天里,郑大舅已经在考虑外甥这冷淡的态度了。郑舅母却是个后宅妇人,而且一向对自己做过的亏心事不太记得,这会儿满心满眼都是笑:“都好都好!姑奶奶若是知道清哥儿如今这般出息,不知道得多高兴。”她来之前本来也没指望着朝廷的五品官员能向她下跪行大礼,后来却听说许清嘉又升了一级,就更觉得不可能了。
  郑家行商,他们对公门中人向来非常巴结,寻常见个本地的县太爷都难,也就是往衙门里的小官吏面前凑一凑,表表孝心,给自己家里生意疏通疏通关系。
  如今不用说了,家里出了这样一尊大佛,还官至从四品,小小的县令在这外甥面前,当真是不够看了。
  郑舅母越看如今坐在上座一言不发的外甥,就越觉得可惜,当初怎么就没搓合成了娘家侄女与这外甥的姻缘呢?
  许清嘉听到郑舅母提起他亲娘,便不肯接口,只在那里坐着。还是郑乐生有眼色,左右看看,这才小心开口:“表弟,你家那泼妇……”在许清嘉忽然扫过来的目光里,他及时的改了口:“表弟媳妇怎么没来?”
  许清嘉随意道:“她不想来!”这会儿在后院里架着炉子烤花生吃呢,说是有功夫见这些烦心的人,不如自己弄点好吃的。
  郑舅母却误会了,立刻向许清嘉告状:“清哥儿,你那媳妇儿是时候该管管了。我们来了这么多日子,她愣是让粗使婆子守着二门,不肯让我们进去。她这是防谁呢?!”
  许清嘉奇道:“舅母不知道她防谁?她不是防着舅母吗?”
  郑舅母一下生气了,声音都拨高了:“清哥儿你这是怎么说话呢?有你这么跟长辈说话的啊?!我这做舅母的只能盼着你过的好,不想你被媳妇拿捏欺负了去,这才千里迢迢跑到这里来给你撑腰,哪知道你却是这番态度,当真是活该被媳妇儿欺负,看人脸色!”
  许清嘉似乎一点也不恼,唇角的笑容一圈圈跟涟漪似的渐渐泛开,脾气竟然出人意料的好,“是啊,我就是喜欢被我媳妇儿欺负,谁看不惯也没用!除了我媳妇欺负我,谁欺负我都不行!”
  郑大舅没想到,自己的亲外甥竟然能说出这番话来,好歹他也是男子汉,堂堂朝廷从四品命官,掌着一州之政,哪知道却天生是个怕老婆的。而且在长辈面前也怕的十分理直气壮,完全没有想要摆脱这老婆的念头似的。
  “咳咳!你娘亲若是见到你这般模样,被媳妇拿捏的死死的,不知道心里会多伤心呢!清儿,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家有悍妇,不尽早休了,怎么没一点男儿气概呢?!”
  他这是做舅舅的对外甥的忠告。
  可惜做外甥的似乎一点也不领情,笑的十分怡然:“舅父舅母姓郑,这府里姓许,许府里的主母愿意在自己家里怎么样,不劳外人费心!舅父舅母管好自己与表兄即可,我娶的媳妇儿就不劳二位费心了!”
  ——这是摆明了要护着他那个泼辣老婆了?!
  多年前他也曾憋着一口气,暗暗发誓,有一天自己出息了,要让郑舅父郑舅母亲眼瞧一瞧,那时候大抵还有着少年人的愤慨。可是走了这么远,他渐渐忘记了自己心里这隐秘的想法,自从郑乐生来了之后,他忽尔才想起曾经有几年,这算是支撑自己努力向前的其中一个原因。
  可是今天再见,他忽然对自己曾经的这个念头生出了好笑的感觉——不过是一帮子蠢人,他已经走的太远站的太高,何必与他们一般见识?
  他要面对的急风骤雨他们看不到,只看到表面的风光锦绣,而他早已经没有了当初的激愤与炫耀之心。
  外面的世界何其大,他如今一脚踏进宦海,与他们早已经不在同一个世界了,大家的三观不合,想法不合,圈子不合,旧事如烟消云散,他也基本忘的差不多了,大家也没必要再搅和在一起了。
  他忽然之间生出了几分无趣来,轻轻搁下茶杯,目光森森扫过郑家三口,“难为舅父舅母还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