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节
作者:铲除不公      更新:2021-02-18 22:30      字数:4752
  林小芳告诉我,夫妻结婚后,就要睡在一张床上,这叫同枕共眠。我不太明白,但我知道,要生孩子,就得男人女人睡在一张床上。所以我抱住林小芳,说“睡吧。”——我听见林小芳叹了口气,然后就安静地由我抱着,没再说话,也没再动弹了。
  那晚我没睡好,一直做噩梦。天刚蒙蒙亮我就醒了,林小芳还在睡。我摸下床,木拐也忘了拿就跑出去找安同志。可敲了安同志的门很久,也没人应声。
  胖子从隔壁屋走出来,说安同志搬回去住了。
  “为什么?”我不懂。
  “因为你结婚了。”胖子向我解释。
  “我结婚了,安同志就不跟我住了?我要安同志回来住。我要去上班!”我抓着胖子的手,感觉到他的迟疑,我气得向他大吼“我要车!”
  胖子有点被吓到,连忙转身跑去替我打电话要车。我冲着他大喊“我要吉普车!”
  这时林小芳从屋里出来,问我去哪儿。我支支吾吾地说是去工作,她信了,问我中午回来吃饭不,我说要,她就没再多问了。
  和胖子上了车,听见汽车发动的声音。我忍不住笑了,我偷偷告诉胖子,我不是要去工作。
  胖子吃惊地问我那是去哪里,我得意地告诉他,我是要去县城买东西。昨晚林小芳说男人女人成亲了,就得有定情信物,可我妈传给我的玉佩不能给她,所以我要去县城买新的玉佩——买两块,一块给林小芳,一块给安同志。
  没料到的是,我们被叛军劫了车。他们把我俩抓到了一所郊外破宅院儿里。
  领头的说,让胖子去通知安同志他们,只给一个半小时,准备一辆加满油的吉普车,还要放了被抓的国军张副官,否则就等着给我收尸。
  胖子吓尿了裤子,跌跌撞撞地跑了。我缩在角落里哭,我怕再也见不到安同志。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们揪着我出去,说安同志来了,放话说要先看我是否平安。
  被他们挟持着出了宅院大门,我听见安同志瞬间向前挪了一步的声音,同时也起了一声枪响,叛军警告他不准再靠近。
  我当时脑子里一片空白,没注意安同志和他们说了什么,然后就突然听到安同志用上海话对我说:“阿炳,你不用怕,安同志是来救你的,无论发生什么事,照我说的去做。”
  我嘴里塞着东西,说不出话来,只有拼命点着头。
  接着听到安同志对叛军说:“我必须要看见他的右手,只要他的右手是好的,我马上就放了张副官,你们该上车的上车,该走的走。但如果他的右手坏了,对不起,我就不要他了,你们也别想要你们的人了。”
  听见这番话,我吓得颤抖起来。虽然我的右手没坏,但我还是害怕,我不知道要是有一天安同志真的不要我了我该怎么办。
  这时却又听见安同志用上海话告诉我:“阿炳,安同志是骗他们的,我不会不要你。”
  他的声音很平静,却让我安心。我分辨得出来他没骗我,我终于安静了下来。
  我相信安同志,因为他对我的许诺从未食言过。所以当他和叛军激战救我时,我并不害怕,只要安同志不会不要我,我就什么都不怕。
  叛军最终全被剿灭。回去后,我每天还是抱着林小芳睡。睡前我都会听她的肚子,看里面什么时候会有我的孩子。我盼着当爸爸的那天,这样我妈就能当奶奶了。
  可林小芳的肚子一直没动静,看了医生吃了药也不顶用。所以我告诉她:咱们乌镇的人都说只有做了亏心事的人才没有子孙,才会断子绝孙。我没有做过亏心事,我妈也没有。我要孩子,你要是不给我生孩子,我就不要你了。我要休掉你,我要另外找一个,我要安同志再给我介绍一个。
  那晚林小芳没有说话,任我抱着,我听见她的呼吸声,一直到我睡着了也没有入睡的迹象。
  几个月后的一天晚上,林小芳告诉我,她怀孕了。我惊喜得不敢置信,抱着她一直闹。林小芳笑着拍拍我的背,说别压着孩子了。我连忙跳下床,朝南磕了三个响头,那是告诉妈和祖先,我们陆家有后了;然后我又给林小芳磕头,谢谢她给我生孩子,她连忙下床来扶我,直说受不起。
  我靠着林小芳,我很开心——我想,我妈终于能有孙子了。
  自林小芳怀孕那天起,我就开始用抽完的香烟盒纸叠鸽子,每天叠一只,一直叠到我儿子从林小芳肚里出来为止,这是送给我还未见面的儿子的礼物。
  这一年,到了冬天,竟然迎来了南方少有的大雪,雪把七号院都下白了。安同志一直陪着我叠纸鸽,他自己从不抽烟,但要是我哪天抽不完一包烟、叠不了纸鸽,他还会去帮我四处要空烟盒。
  直到林小芳要生的那一天,我一共叠好了261只纸鸽。
  临产那天,安同志在外地出差,胖子陪我在产房门口等。我坐在椅子上,正在叠最后一只鸽子,同时听着产房里面的动静,心里有些焦急不定。
  烟盒纸在我手里上下翻飞着,很快,一只鸽子叠好了。就在同一时间,产房里传来一声婴儿的啼哭——
  我一下站了起来,由于激动,鸽子掉在了地上。胖子帮我拣起来递还给我,高兴地叫道:“阿炳,明天起就不用叠了!你当爸爸了!”
  我接过鸽子,一边注意听着婴儿的啼哭声。却在听清后,一个趔趄,昏了过去——那竟不是我的孩子!
  我好半天才醒过来,胖子和张护士长陪着我,他们吓坏了。我头疼得厉害,我说我要回去休息。也听不清护士长说了什么,只是自己拄着拐杖往外走。胖子连忙跟上我——手里的鸽子又掉在了地上。这次胖子还没来得及帮我捡就被踩烂了。
  那晚我躺在床上,头疼了一夜,翻来覆去睡不着。只能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大口大口地呼气,像一条被拖上岸后苟延残喘的鱼。
  半夜起了床,我摸到桌边,找到那部安同志之前送我的录音机。
  我想安同志,我难受,我想跟他说话,可他为什么不在?他明明说过会一直陪着我的。
  眼泪止不住地流,我按下录音键,我要跟安同志说话,我哭得厉害,哽个不停:“安同志……我要走了,你什么时候才回来,我等不到你回来了!……我要回家……呜呜……我看不见,可我听得见……儿子不是我的,是医院药房老李的!……老婆生了百爹种,我只有去死……呜呜……安同志……我们乌镇男人都这样,老婆生了百爹种,男人只有死!去死!……安同志……林小芳是个坏人!你是个好人!……钱给我妈……录音机给你……呜呜……那台老收音机,给胖子……”
  我头痛得厉害,哭得喘不过气,再也说不下去了。
  关了录音机,出门,凭着记忆踉踉跄跄地摸到安同志以前带我打过电话的那个房间。好不容易找到电话,我拿起了话筒,电话里什么声音都没有,但我却好像听到妈在跟我说话,妈在问我过得好不好。
  我拿着电话跟妈说话:“妈,我想跟你说话!安同志说过,我离你说远很远,说近也很近,我在电话这一头,妈在电话那一头。妈,你跟在我耳朵边上一样……你在出气,我都听见了!”
  从脖子上取下我爸军装的纽扣——那是妈上次来701送给我的,它和玉一起挂在我脖子上。我把它举起来,眼泪刷刷地往下流着:“你不能保佑我!……玉能保佑我,你不能!……你是骗子……骗了我,骗了我妈……妈,它是骗子,我要把你扔了!”我把纽扣狠狠地扔到了脚下,又用脚踩了上去。
  任由眼泪不停地流,我摸着玉,继续哭着跟妈说话:“妈,你听见了吗?我把纽扣扔了,还用脚踩死了它,像踩死一只蚂蚁!妈,我为你出了气,你从不骂他,我替你骂了他!妈,你别自己跑出去拣柴火了,你现在有钱了,别怕花钱买,花完了701还会给你寄,安同志不会不给你寄的……妈,你为什么不说话?你在不在电话那一头呀?我过来找你,你要接着我啊!”
  我要回去找我妈,我不想再呆在这里了。这里没有安同志,这里只有坏人林小芳!
  我探着手向下摸,摸到了那个上次胖子说会烧死人的裸着的电源插头——
  一阵剧烈的痛,从手握着插头的地方迅速传来——我要回乌镇了,我再也见不到安同志了。
  安同志,我一直在等你……我现在死了,算不算是等了你一辈子?
  我不后悔等你。我想,这就是妈说的——人一辈子,总有那么一个值得等的人。
  只是,下辈子我不要再等,我不要做听风的那个人。我要自己变成风,我要跑得像风一样快,要一直跟着你,去任何有你在的地方……
  番外阿炳END
  第四章
  袁朗站在办公室窗前,看着夜色中在宿舍楼下集合的新南瓜们,然后目光定在队伍中那个瘦小不起眼的身影上——42号,许三多。
  经历了人生中第一次的严酷选拔,许三多终于来到了老A,成为了受训的42个新南瓜之一。
  上次的选拔,不仅让袁朗对许三多的军事素质有了更直观的印象,也让他明白了:许三多不是不怕孤单,只是善于忍受寂寞;仍然惯于依赖,却学会了藏在心里。
  许三多参加选拔是为了能和老七连的战友重新相聚;甚至在最后阶段,也是由于那个叫伍六一的男人的要求,他才会跑至终点。迄今为止,他的选择乃至每一步前进,都不是为了自己。
  袁朗皱眉。他不愿让许三多像阿炳一样,老是把念想寄托在别人身上,然后等到某天无人可以依赖时,便痛苦崩溃——袁朗害怕,怕任何一个和前世类似的错误,都会导向同样悲剧的未来。
  “队长。”齐桓站在门口,“差不多该下去了吧?”
  看了看表,袁朗略一点头,关上百叶窗,带着齐桓朝楼下走去。
  老A每年削南瓜都会安排这项考核,看他们在没有教官在场的情况下,是否还能保持高度自觉性;而每年除了极个别的人外,南瓜们几乎都站不了多久便开始散漫吵嚷。
  愉快地宣布全体扣两分后,在众人恼火的目光中,袁朗慢慢走向唯一一直遵守纪律的许三多。
  走到许三多面前,袁朗打量着他。许三多的目光不带一丝愤怒的意味。
  凑近许三多,袁朗低声道:“你是不是在想……我怎么突然变成这样了?”
  许三多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直视前方。
  假意叹了口气,袁朗搭上许三多的肩,隔着作训服透来对方的体温:“我是有苦衷的,士兵。千万别以为我存心这样对你们。我就怕你这样的士兵对我产生误会,真的。”
  许三多终于转过头来,对上袁朗的目光,轻声道:“我不会误会你的。你挺好的。”
  袁朗唇边缓缓浮上笑意,许三多看着他的笑容,也咧着嘴角憨实地笑,像极了当年那个抓着安在天的衣袖,放心地笑着说“我就知道安同志不会不要我”的阿炳。
  前世701的铁院长曾经对安在天说“我看阿炳是越来越离不开你了”——不得不承认,没有人会不愿意见到自己重视的人全心全意地信任自己、依赖自己、为自己而活,安在天也是如此。自阿炳离开乌镇后,自己就成了阿炳生活重心的全部——这是对一个男人自尊的最大满足,也让他相信靠着这样的羁绊两人能走到最后。然而最终的结局,却狠狠击碎了他曾经的设想和天真——直到阿炳死后他才明白:没有人能背负起别人的一切;任何人未来的路都得靠自己去走;要长久的相伴,不是谁拖着谁走,而是需要坚强的心、并肩而立、携手共进。
  看着青年眼中映着自己的身影,脸上露出信任的神色,袁朗知道:离开了史今、离开了七连的战友,许三多开始将自己放在那个可以依赖的位置上,开始在心里为自己留出一个位置——就像阿炳离开了乌镇、离开了母亲,开始全心依靠安在天……然而,我们并再不是安在天和阿炳,我也不要你像阿炳那样脆弱、只能依赖别人而活——
  “扣五分!”袁朗狠狠吐出这三个字,看着许三多愣住,看着他眼中的信任被划开一道口子。
  明明已经订好计划,却还是不忍看他受伤的神情,不愿看他对自己露出愤恨的神色。袁朗只能迅速转身走开。
  站在队伍前,宣布了一系列令新南瓜们更为火大的规则,然后作出一副不耐烦的表情,挥手叫他们去跑步。看着许三多随着队伍逐渐跑远了,袁朗才重重吐出一口气。
  有些疲惫地按了按太阳穴,转头看向盯着自己的齐桓:“想说什么就说。”
  齐桓看了看手中的记分册,又看向袁朗,立正,一脸严肃:“报告。没什么。就是觉得今年队长您演得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