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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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游巴士 更新:2021-02-18 22:17 字数:4861
“这便走了。——我来问你一件事……”
他的神色十分郑重,且明明旁边便有座位,也并不坐。
“昨晚偶然和师叔说起,求他拿了功劳簿给我看……”
“你也闲得很。自家的功劳,还怕师叔不给你记清楚么。”
“我自家的功劳,倒都有数。——只是旧年在穿云关,师叔困在瘟癀阵中,云中子师伯代写的那几笔……”
“如何?”
“你……你遇到的林姓少年……是他独力摄去了那个‘韩将军’么?”
我心下一动,不禁想起当日大哥的话来。
杨戬又叹息道:“这事我也猜得八九分。并非怪你隐瞒,只是那林云……是我故交,他的根基本事,我心中有数……”
他见我依然不答,迟疑了片刻,又道:“今日紧急,待下次见面时细说罢。——不是我故弄玄虚,那日取下关隘时,你若早与我提起这桩事……”
我倒突然好笑起来:“甚么要紧事,值得这般颠三倒四。你就是有一百位‘故交’,早晚我也一个个见过来。——如今快些走罢,莫让三公主等久了。”
杨戬瞥我一眼,又恢复了惯常的神色,微笑道:“‘三公主’却生分了,日后少不得改叫‘三姐姐’罢。”
我径直将门开了,把三尖两刃刀从壁边抄起来塞给他:
“慢走,不送。”
因要往玉虚宫去,这两日少不得香汤沐浴,焚香静坐,于是得了绝好的借口,推托些稀奇古怪的差事:
譬如姬发听说师叔要遣散昆仑门人,一力挽留未果,要在宫中设宴为我们饯行。
又譬如姬叔琨殿下领了封地,不日便要动身,请众人过府赴宴。
再譬如那位周老先生遣仆从来递喜帖,邀我十日后去赴他家二公子的婚礼。
……
第三日动身时,姬发带领百官送出十里长亭,终于被我们劝回去。师叔却待了片刻,将我们依次打量一番,叹道:
“无论日后得些什么差使,谨记莫夸己功,休言人过。——将来情境,比不得在我帐下时,你们早晚自然晓得。”
一行人来到玉虚宫,却只在正殿上停了一刻工夫,听师祖说些‘此番下山助周伐纣,尔等皆尽力建功,不负使命’之类,随即命各人回自家洞府谨守清规,勤加修炼,俟日后法旨传调。
驾风火轮从玉虚宫到乾元山,也不过片刻之间;然而看到金光洞洞门的时候,心下却不知是一股甚么滋味,竟然在原地站了半晌,没有上前。
“师兄!”师弟金霞肩上担着药锄,从东边的小路转出来,笑着向我招手,“我是掐着师父算就的时辰赶回来的,果然准得很。”
“师父可好?”
“师父一切都好。——如今你回来,连我也一并‘好’了。”
“真作怪,素日你如何不好?”
金霞一边拉我进洞,一边嘀咕:
“有你在师父面前问一答十,我这天生言拙语迟的人也歇歇气罢。”
“弟子回山复命……师父圣安。”
师父将手中的经卷放下,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
“我记得当年教你下山相助黄家父子,你回来时老大不情愿,只说‘师父就放弟子往西岐去罢,如何还定要回山来忍这半年’。”
“……。”
不错,那时候的自己一心惦记下山,丝毫也没想过,再见到师父时是如何情形。
——或者说,可还能有回来的一日。
师父见我不答,轻叹一声,站起身将我拉起来。
“原地站着罢,没你的座位。”
“是。”
然则师父自己也没坐下,只是依旧拉着我的手上下打量,又将我肩上一绺散发捋到脑后。
下山的时候,我比师父矮半个头,如今已经较他稍高些。
师父作了神仙的人,容貌千万年也不变分毫,而这时候看来,却仿佛凡人一般略微苍老了。
我突然觉得眼眶有些发热,只得低头避开师父的目光,却听他笑道:
“哪来这般委屈……一旁坐下罢。”
师父问了些交战杀伐的事,又忽然道:“你们方才在玉虚宫,可见到南极师伯了不曾?”
“只在正殿听师祖吩咐了几句,并不曾见师伯,连同白鹤师兄也没见。”
“师祖教你们回山等候传调,可曾说过几时有法旨来?”
“未曾。”
师父沉默了片刻。
“明日起打点起十二分精神来,休得懈怠了修行。”
转眼间回山半月有余,师父每日指点我修炼,却不再提昆仑山法旨的事。这天午后,我正在后洞演习枪法,金霞稳稳当当地踱进来,站在一旁看了片刻,见我将招式收了,方笑道:“前面有贵客来了,师父教师兄出去相见哩。”
“看你这般气定神闲,这‘贵客’也没甚么了得。”
“不是我不急,是师父不急:也不顾人家的正题在哪里,天南海北先讲论了半个时辰,才让我来叫你。——衣服不必换了,快走罢。”
我跟着金霞来到前面,一抬头,却和客位上杨戬的眼光对个正着。
他未着道服,而是全身盔铠,只腰间束着丝绦——不过分别了十几日,他身上却颇有些我不熟悉的气息。
我见过师父,重新转向他:“……杨师兄安好。”
他站起来答礼,没有多说甚么,只是盯着我。
师父抬眼看我,又看看杨戬,示意我们都坐下。
“是甚么事,你自己与他说罢。”
“是。——前日弟子返家,见了至亲故旧,说起与众位师兄弟相交,彼此扶持,情义非常。家母闻言甚慰,命我请大家过寒舍叙话,当面答谢致意。不知师叔可否应允,贤弟可能赏我个面子。”
这声“贤弟”只叫得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我正在想这家伙如今唱的哪出戏,却见师父不紧不慢地点头道:
“如此说,你往我乾元山来,却是邀的第几家?那几位可也允了?”
杨戬迟楞了片刻。
“道行师兄最不喜往来拜客这样事,一千年也没见他往我这里来三五趟。”
“……。”
“虽是这等说,他未必不放徒弟出来,你多求肯两句也就是了。”
“……。”
“普贤师兄也是相类的脾气……”
“……。”
“还有哪家没问到么?”
杨戬站了起来,躬身施礼:
“弟子有罪,并不敢瞒哄师叔……家母要见的,实是他一人。”
师父又点点头,看向了我:“原来你竟有这样面子哩。——只是你家弟兄一早不是议定了这两日也要回去探望母亲,如今却先去哪一家?”
临从西岐动身时,我们明明是议定一月之后往五龙山会齐,再去见母亲的,师父也允了,如今在他老人家嘴里,倒变成了“这两日”。——哪个说神仙不打诳语的。
我站起来回话:“若师父准了,弟子先随杨师兄去拜见伯母,想来不过见礼问候一番,即刻回山来,如何还能打扰人家久了;待到我们归家探母的日期,再动身往家去。”
师父手中拈着拂尘,将我们两个往来看了四五个过:
“这般说,不如随你杨师兄下山,见过老夫人之后,若他得闲,便也请他同你们回去见个礼罢。——来而不往,岂是道理。”
我闻言吃了一惊,杨戬倒答应得爽快:“师叔说得正是。若得相邀,弟子愿往。只不知……”
有那么一瞬间我几乎以为师父和这家伙竟成了一气。
“后话不提,目下若得师父恩准,弟子先随杨师兄告退,也好及早归山。”
“这本来是件好事,我如何不准。——你往后面换身衣服,这便去罢。”
师父的语气波澜不惊。
换了衣服回来时,只见师父的眼光落在我腰间的佩剑上:
“本想与你说莫要带着长兵刃去,你竟自家想到了。”
金霞在一旁笑道:“论礼数自该如此,何况师兄要见的是……”
我扭头瞪他。
“……前辈尊长。”
这人,也不见他哪里“言拙语迟”。
我与杨戬行礼告辞,师父又补上一句:“若把他领去你家里时,须得以礼相待,不可怠慢。”
我本想说“哪个要把他领回去”,却碍于在师父面前,只得含糊应了。
杨戬却恭恭敬敬道:“师叔放心,弟子在寒舍也是一般,如何能怠慢了他。”
出了洞门,只听师父在后面叹了一声,我勉力才听清他说的话:
“有朝一日要同去龙潭虎穴时候,但愿你们彼此也如这般罢。”
----------《城下》全文完----------
番外一、小五的自言自语节选
金鸡岭 四
谢天谢地,将军和雷震殿下回来了,只是黄公子……唉。
陈医官说,鞭痕和箭伤虽然厉害,以他俩的根基加上仙家灵药,倒也并不难办,要命的是将军强行解开禁制动用法术,损伤非小。当然陈医官不通法术,这个缘故是杨将军说的。
他似乎是咬牙切齿说的。看样子如果当时将军是清醒着的,他还有别的狠话跟上。
然而下一刻他左手按着将军肩上的一道鞭伤,右手将研开的丹药端起来,却似乎在端千斤重的什么东西,终于洒了一半在地上。
听他咬牙切齿时候一直没动声色的李大公子一把夺过药盏,把他拽到在一旁兑热水的我身边。
于是神通广大英明神武的杨将军给我打了半日的下手。
金鸡岭 五
我说将军,那碗闻起来就奇苦无比的汤药是陈医官逼着我让你喝的,他说跟你们的仙丹各管各的事,而且你喝了没喝他明天就看得出,你跟我软磨硬泡有啥用。
杨将军是早上辰时初走的。什么,你竟不知道?对,你要是连这个都知道,那碗药我就替你喝算了。
昨晚杨将军好不絮烦?没错,我也觉得是。
可是你若嫌烦,何必还……有一句回一句。
得了,我多嘴,我这就装哑巴去。
——本来还想告诉你,杨将军有句话是骗你的。
……
“我先说明白,你是软榻抬过来的,末将可不敢折辱先行大人的威风。”
汜水关 二
将军赴青龙关给武成王助阵回来。据说他率队劫营,大获全胜。然而晚间我见到他时,没看出半分打了胜仗的模样。
我明白,那个稚气未脱却勇武惊人的黄家四公子,再也不会跑过来拽着他喊“三哥”了。
从庆功宴上回来,将军的神色回复了些,话也多了起来。我跟他讲了半晌本营的事,不觉已是就寝的时候。出门巡查了一圈,回来却见他拿着一张短笺,正凑到烛火上去烧,见了我也并不藏匿。
岂料进门时外面一阵风吹进来,将灯烛熄了。他只一弹指,重新点亮,我却正看见案上那短笺,只有一行,字写得甚是好看:
四月初七,至今八十三日,不知还要我等到几时?
将军抬眼瞧了瞧我,笑得也很好看:
“追债的帐篇子。”
汜水关 四、五
唉,要是军务大事,你跟雷震殿下各抒己见僵持不下也罢了;给杨将军送药该由谁去,也值得这般争竞。
看你二位这互不相让的劲头,真不知昨天那歹毒的化血神刀砍的是谁。
到底是你赢了,志得意满地拿了丹药出门,雷震殿下也气忿忿地起身告辞。
“这点事也要死硬到底,算是占了什么便宜不成?”
自然不是。就算将军你占了什么便宜,也早被之前吃的那个大亏折过了。
按理说我应该告诉你,然而那时候我忧心惶急,审敌不详,便不好误报军情。
——那一瞥实在匆忙,我也不知他到底吻了你多久,只看到他抬起头,慌乱却轻柔地把落在你脸上的什么东西擦去。
渑池 六
过了黄河,大军和诸侯会合,连日来由元帅主持升帐议事。
元帅倒也会挑人,教将军和杨将军两个盔铠整齐,随侍左右。——真个好气派的一副仪仗,这世上只怕没几个人用得起。
只是“仪仗”自己没甚兴致。
第三日晚间,杨将军跟着他进帐,自顾自落座笑道:
“你竟日板着一张脸,我在旁边也没趣,不如寻个消遣罢。——这许多年你只逼着我要比武,只是如今人多地窄,我们动起手来惊动旁人,不如我自家演练一趟,定出全力,若省半分力气时,任由你罚。”
那日他亮出的一套拳法一套刀法,不好拙比,真如潜龙离渊一般。将军眼光不落旁处,口中连连喝彩——武技上他几时称赞过旁人。
然而二人重又进帐,之后的话我就听不懂了:
“好虽然好,也的确出了十分气力,只是太虚了些。”
“磨杀人了!这样还‘虚’,不昧着良心么?”
“你与人厮杀时候,一样的招数,可不是一样的应变使用。唯性命相搏时,才是你真实武艺。”
可作怪,自家人即使十二分认真比武,毕竟也不同性命相搏。你难道不也是一般?
莫非还能……
我什么也没说,我自家打嘴去。
城下 四
没想到朝歌的百姓刚刚甩脱了暴政,就有这般好兴致——上陈大王和元帅,说是要看讨伐昏君的各位“神将”尊容。我特地把出兵岐山,点四路先行官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