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4 节
作者:着凉      更新:2021-02-18 21:49      字数:4977
  “好,想不到我元洛容竟然折在了你的手里!”她眼睁睁望着自己的最后长矛被马文才丢弃在地上,凄厉笑道:“你杀了我吧,杀了我!就这样,我也无颜去见父兄!”
  垂头许久没见动静,元洛容疑惑地抬眸,却见马文才早已走远。她怔了怔,喊道:“你这汉人,为什么不杀我?”
  “因为,我马文才从不杀妇孺。”
  远处,太阳从地平线上缓缓升起,驱散最后的黑暗。
  。
  公元529年,陈庆之率领七千白袍队攻占有十七万大军的荣阳,斩首两万敌军。如此战绩震惊了大江南北,魏主尔朱荣迅速集全国兵力镇守洛阳,而梁帝,也远远派人给陈庆之表达了嘉赏之意。
  全军上下因为梁帝的嘉赏而情绪高涨,而马文才并非如此。他是文官,自然能比陈庆之等人从圣旨中读出另外一层深意——梁帝暗中警告陈庆之早日将北海王送入洛阳,然后迅速回国。
  只是踏上了故土,收复那么多城池,有谁心甘情愿退兵回朝,让南北统一再次变得遥遥无期?
  这些日子来的过关斩将,马文才早已忘记了他们此行的目的,只想着将鲜卑人驱逐出中原。在如此热血沸腾的战场上,他忘记了祝英台的悔婚,忘记了父亲的期望,也忘记了自身的使命……追随陈庆之,将梁国的旗帜一次次插在魏国的城墙上……
  他叹了口气,一个人默默走到帐外,不知如何抉择。
  “你们的皇帝送来了奖赏,你怎么在这里?”
  突兀的声音从身后响起,不用问,说汉话说成这个调的一定是北海王。马文才也不回头,玩弄着一根狗尾巴草淡淡道:“为何一定要去?”
  北海王摆了摆手,也不在意他的冷淡态度,自行坐在了马文才的身旁。默默看着天空上形状不定的白云,马文才叹道:“等到你当了魏国皇帝,不知我汉家百姓,又会遭到如何对待!”
  “……”北海王不语,他只是苦笑:“皇室又不止我一人,当不当得上哪里好说!”
  心中有千万苦恼,可惜眼前是魏国未来的皇帝,北海王元项。一路行来北海王与陈庆之、马文才两人的关系虽然说不上好,但起码没有了先前的敌意和间隔,偶尔还能说上几句话。很多时候,马文才脑海中也会涌现一些叛逆的想法,若是杀了北海王,不尊梁帝,在这里自立为王如何?
  正如他先前在荣阳所说的那句话,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从目前的局势来看,陈庆之所领导的白袍队势如破竹,必将在不远的将来攻陷洛阳。遵从梁帝先前的想法,便是立北海王元项为帝,然后返回梁国。元项是个聪明的人,他旁观白袍军对鲜卑人大开杀戒,始终保持沉默暗中却联系可利用的鲜卑贵族。这样的人,早晚是梁国的心腹大患!
  “文才兄不会是在想着怎么弄死我吧?”元项突然开口道,本着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原则:“可惜你又很害怕你们的皇帝,所以很纠结。”
  马文才瞥了他一眼,心道这人比想象中还聪明。
  “被我说中了?”元项笑了,拔开酒塞仰天喝了一口:“想那么多,不如直接动手干!你们汉人就是比我们麻烦。”他意犹未尽道:“看在相识一场的份上,哪怕明天就成了仇敌,我也忠告你一句——你们前朝齐国的最后一个皇族萧宝寅在长安城称帝,这也是梁国皇帝为什么要争取我们魏国的支持。”
  前朝皇族,从来是梁帝的大忌。马文才沉默,看着元项起身最后道了一句:“多谢。”
  三日后,陈庆之率军下虎牢关,毫无悬念。
  在短短的一百四十天里破敌四十七阵,陷城三十一座,他们几乎没有折损了多少兵马。站在群山之巅望着远处的洛阳城,陈庆之豪迈笑道:“文才你看,那里,就是我们的最后一战!”
  晨光熹微,决战的号角即将吹响。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完结本系列~来两张网上找的图,马文才VS梁山伯。。
  第005章 :离去
  傍晚时分;狂风大作。
  陈庆之下令全军驻扎在洛阳城外百里处歇息;毫无攻城的迹象。跟随他这些日子来;马文才也知道陈庆之作战往往是出其不意掩其不备,魏军白白在城墙上消耗了一天不见动静,又不敢主动出击;士气已然懈怠。
  古人有云,作战,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相比之下白袍军养精蓄锐一日,眼前便是北伐的最后一战,早已磨刀擦枪;抬眼远望。
  “……你们倒都是坐得住。”给自己再倒了一杯酒,马文才望着谈笑风生的陈庆之及北海王,无奈道:“可惜我是个急性子,真想现在就冲到洛阳城下。”
  “然后被射成一只刺猬。”北海王眯着眼笑道:“千军万马中一人独往,勇气可嘉,可嘉!”
  马文才干笑一声,举杯一饮而尽。
  “从军打仗,比的不就是彼此的耐心么?”军帐中央,陈庆之放下竹简:“假如你有一个仇敌却杀不得他,那么便努力活得比他更长久些——这便是耐心的好处。”
  “真是个有趣的故事。”马文才刚刚笑出声来,北海王便讽刺道,一时让人索然无味。陈庆之微微一笑,也不放在心上,拿起竹简继续看。他刚刚看了两三个字,帐外便有副将报道:“禀告大将军,末将有事要报!”
  “请进。”陈庆之打量他几眼,问:“什么事?”
  “禀告大将军,刚刚在军营里抓到冒充附近百姓来查探军情的奸细!”副将双手抱拳,微微欠身:“来人乃是尔朱荣手下谋臣,敢问将军该如何处置?”
  “如何处置?”陈庆之出乎意外地站起身,淡淡笑道:“好好招待,放他回去便是。”
  副将有些惊讶,但还是毕恭毕敬道:“是,将军。”
  他转身出账,马文才听闻那副将命人给那奸细松绑,然后好吃好喝送会去的嘱咐。不多时,陈庆之命人给全军上下送上酒席,宣称将于子时攻城。
  虽然说动静很小,可让魏国奸细得知此事也并不是十分困难。
  马文才静静地看着陈庆之有条不紊地吩咐手下将士,分析他举动背后的用意。抬眸正好撞见北海王略有所思的目光,马文才在刹那间想明白了陈庆之的用意——虚则实之,实则虚之,以尔朱荣多疑的性格,到底会不会采用那位谋臣听来的‘军情’呢?
  。
  当晚戌时,大军向洛阳城浩浩荡荡进发。
  马文才紧紧跟随在陈庆之的身后,听着耳边呼啸的风声,心情何等澎湃!也许是天公作美,今晚狂风大作,天空黯淡而不见太阴星踪迹。周围唯一的光亮,只有远处洛阳城墙上的点点红灯笼……伏在马背上,他从身旁拔出三支箭,拉弓——
  正在城墙上来回巡逻的魏军倒在地上,陈庆之喝彩了一声。他们在两个时辰前出发,正好在亥时的时候到达洛阳城下,杀了魏军一个措手不及。尔朱荣是一个多疑的人,他的谋臣好端端带着敌情回来必然是不相信,但是为了以防万一,尔朱荣必定会派人在亥时前往梁军所在地偷袭。
  但是让马文才他们没有想到的是,尔朱荣竟然是亲自领兵去了。白袍军一向是速战速决,速度之快简直让敌人没有反应的时间。洛阳城上的魏兵惊慌失措之下,无非就是普通的射箭、投石……然而今晚的风向恰好对他们不利,密集的火箭如流星般向洛阳城射去,点燃了他们的营帐和屋舍……
  忙着救火,还是忙着杀敌?
  没有主心骨的魏兵显然不知所措,洛阳城里四处是乱哄哄的声音。陈庆之早已分派三千人去攻陷其他的几个城门,而他自己犹然在主城门证明自己的存在。战火中,大地仿佛在颤抖着,嘶吼声不绝于耳。在这一望无际的黑暗里,马文才浴血奋战,很快,主城门被打开了,扬鞭策马奔入洛阳城中……
  当洛阳城插上梁军的旗帜后,尔朱荣带领着手下万余魏军望而叹息,最后默然离去。
  天色微亮,陈庆之所率领的七千白袍队彻底占领了洛阳,这座遗失百年的中原名城。城中大多数鲜卑人,及汉家平民,对他们的到来不置可否。倒是那些旧日鲜卑贵族,对于北海王的到来很是惶恐不安,纷纷前来求见。
  鲜卑人自从入主中原,自冯太后、孝文帝改革后崇尚汉家文化,不但带头改名换姓,就连衣着服饰等也跟汉人无异。魏主不会让汉人夺了他们的统治权,但是却积极踊跃同汉人的世家贵族联姻,以求世家大族的支持。
  故而,在陈庆之率领梁**队正式驻扎洛阳之时,城中百姓并无先前在淮阳、荣阳那般喜悦,只是不咸不淡地避开,谁知道洛阳明日是属于谁的?望着这座历经千年风雨的古城,马文才不禁泪落。
  他本质上是一个文人,见此情此景,怎能不追思前朝秦汉时的光辉岁月?
  而如今北方故土被外族长期侵占,在经历了一百四十二日的艰苦奋战后,才得以踏上这片本该属于汉家的土地。望着谈笑接待旧友的北海王,马文才突然不愿意将这辛辛苦苦得来的城池拱手相让。
  当夜,马文才前去拜访陈庆之,他以一介文人的敏锐嗅觉,明显察觉到进入洛阳后北海王对陈庆之的微妙变化。虽然不敢明面上相抗衡,可是元项早已在联系旧日权贵,将洛阳城内其余兵马收归已有。如此大功,远在建康城的梁帝又可以放心吗?
  “……因此文才以为,将军您不如废了魏主,自立为帝号令天下!”
  他凝视着陈庆之的眼睛,郑重道。马文才相信自己可以说服陈庆之,普天之下,谁人不觊觎那个位置?谁料,陈庆之只是笑了。
  “文才是喝醉了吗?”
  。
  很快,北海王控制住了洛阳,即日便将称帝。陈庆之一直按兵不动,他也不方便继续待在洛阳,没几日便将全军搬到郊外驻扎。梁帝的旨意下达,命陈庆之即日回朝。
  本该是毫无风波的事情,却半路杀出了一个劲敌尔朱荣——他重新召集在别处的十万大军,卷土重来势要报复陈庆之夺城之仇。这十万人均是魏军精英,岂能采用昔日攻陷荣阳城的招数?陈庆之请求梁帝援兵,被拒。
  再请求魏帝元项援兵,再拒。
  闻此消息,马文才大怒,冲动之下单刀匹马去找魏帝元项找个说法。他们以七千人为元项浴血奋战,现在元项身居高位,倒是不念及一路上的情谊!他几乎没有想太多,就被魏军拿下,最后元项亲自‘接见’了他。
  微笑着听他措辞激烈地指责,元项淡淡道:“既然你们的皇帝都不愿意援兵,我这个外人,又何必多作为?”
  不等马文才反驳,元项提起了旧事:“说你看不懂时局吧,你偏偏还懂那么一点;说你看得懂吧,功高震主你难道不知么?马佛念,想想在长安自立为帝的萧家后人,若是陈庆之跟他结盟了,还有你们皇帝的立足之地么?”
  马文才沉默,最后摇头苦笑:“可惜,没有早日杀了你!”
  “哦?”元项轻笑,突然疾步上前冷冷地看着他:“你这是希望我就此杀了你么!可惜我会让你失望了,你的性命于我的魏国江山而言,有什么重要的呢?你走吧!”
  转身,元项听着身后的脚步声渐渐走远,一句萦绕在心中许久的话几欲脱口而出。想了想,还是含笑硬生生咽下。有时候人太聪明,真不是件好事情。
  。
  迫于尔朱荣十万大军报复的无奈,陈庆之只有率领军队提前离开洛阳,南下回国。可笑那尔朱荣,虽然报仇心切却害怕陈庆之的军神之名,跟在后面迟迟不敢靠近。
  没几日,陈庆之请马文才先行,快马替他们给梁帝及家中亲人送去即日返回的战报,军中的传令官前些日子在攻陷洛阳的时候牺牲。陈庆之并不惧怕尔朱荣,但在没有援兵的情况下,他不愿让麾下将士为此多丧失性命。默然无言,马文才接过厚厚的一沓信件,提前返回了梁国的都城。
  离开之时尚且是冰封万里雪飘,可如今归来,草长莺飞,正是踏青好时节。
  马文才呈上奏折,婉言谢绝了梁帝加封的旨意。经此事他彻底明白战争不过是为帝王效命而维护他们的统治,收复北方故土可待何期?而当陈庆之全军亡命的消息传来时,他简直是心如死灰!
  一代军神,连同无战不胜的白袍军,竟然在准备过河的时候,被山洪无情地冲走了!
  他病倒在都城里,一病就是半年。远在家乡的双亲闻知此事,不辞辛苦赶过来照顾他。望见父亲母亲的额前白发,马文才‘了却此生’的想法也烟消云散。他恍惚想到,若是当初他们在洛阳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