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0 节
作者:一半儿      更新:2021-02-16 23:18      字数:4793
  “哼,为兄怎会输给上官意,事情的真相是这样的……”
  这夜杏花如雨,秀眸清浅无月明。
  第七章 芦苇啊芦苇(上)
  很多年后他想起这夜的惊醒,坚信是老天有眼,他过世已久的太子亲爹暗中助他——
  扰人清梦的的丝竹声自远处传来,十一有些迟钝的睁开眼,愣了半天才想起这是上官府的喜乐。席上他不过是喝了一杯,就酒气上头,被架回租住的宅院。真是有够丢脸,哪像十师兄……
  他恼意转头,只见并排的另一张床上空空荡荡,没有半点睡过的痕迹。
  “可恶,又开小灶。”不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幼年起夜他曾不止一次地看到,几位师兄背着他和师弟喝酒吃肉。初时他想要加入,十哥还哄他这是成年男子的兄弟会,小孩子家家合该早睡,再要争取就是八哥九哥齐上阵,毫不留情的痛扁……
  往事不堪回首,他好容易熬过了悲惨的少年期,还有三年就及弱冠,怎么就不能加入男人们的彻夜狂欢?
  十一跳下床,外袍都不及穿,趿了鞋子就往外冲。
  租住的宅院名杏园,原是前朝某位大官的宅邸,后因家族败落而分租给来往客商。才入金陵时,六哥便看上这角小园,说是前后有进,中间闺阁,实在是易守难攻的绝佳宝地。起先他不懂什么易守难攻,后来他们如众星拱月般分驻杏园四方,独留师弟住在园心碉堡似的小楼上,他这才明白六哥是在防谁。
  “昔日会元?哼,看得到,吃不到,馋不死你!”
  一想到六哥说这话时的阴险表情,十一不禁打了个寒战,这才发现绕到了碉堡闺阁下。
  “子愚真的信了?”风里飘来兴奋一声。
  他顺着纷飞的春杏看去,师弟和……六哥?
  “为兄的本事,你还不信?枉他上官意自诩聪明,也不想想季君则至始至终都不知道你就是直隶兵马,就算知道,也以为会以为你们之间有不共戴天的大仇,‘女银魔强抢上官意’,不也是他造出的风言风语,又何谈季君则拿你做要挟?我看是他脑子进水了吧,就这样还中过会元。”
  纯真的眼破碎了。
  连昔日一同被“歧视”的师弟,都找到六哥当同盟,茕茕独立、形影相吊的就只剩他了么。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排挤?对他而言,就只剩抱师傅大腿这一条路了?
  身形一晃,他捂住胸口。
  不要,他还年轻,那种回想往昔、夜半数钱的事只有老头才做。他暗下决心,只见师弟朝这边看来,弯眸如月,如月冷清,不知是在看他,还是在看这一树杏花雨。
  满园的杏树,真的只有他藏身的这棵落英纷飞啊,难道老天都在怜他,若怜他就保佑他能加入十哥他们的兄弟会吧!
  不及下跪拜天,就听师弟道:“师兄你看窗外。”
  糟糕,被发现了!他可不要加入阴险兄妹组,和那个同样阴险的上官公子对峙,不要,打死不要。他小心挪步,大胆起跑,好在此时落花更甚,掩住了他大半身影,真是棵通人性的佳树啊。暗抹一把辛酸泪,他夺命狂奔。
  前院,荀八卫九合住的房间里灯火通明,浓郁的酒香和肉味顺着微启的窗沿流淌在风中。
  闭着眼十一嗅了好久,感动到几乎泪流,这就是兄弟会啊,男人该有的味道,是他该有的味道!
  “看来这次老六是不打算放过上官意了。”洛十叹了口气。
  方才的疾奔让他几乎脱力,十一抱着廊柱挪到窗下,只听容七呷了口酒,声音略显湿润:“他处于下风十多年,好容易逮着了机会,能放过?当年你还在岭南不知道,老六为了拉上官下水,连那种酒都喝了,若不是老八背他去找花娘,他还有命么。”
  “妈的,老六太折腾,都那样了还像个守身的女人似的,最后还是老子和老九扒了他的衣服,架他上床。”
  “咳咳。”
  “老九你咳个屁啊,难不成你还是童身?”
  啪地一声,桌子裂了。
  “别打了,别打了,有话好好说么,要论童身的话,我也是童身,我也是啊。”
  “老十你别拉,任他们去。”窗上落着两道身影,容七对月举杯,终于用上练习了多次的优雅,“当年逃家留你下来果然是对的,老十你不负众望,这杯我敬你。”
  “呜呜,老七你不知道这些年我有多苦,天天胆战心惊,就怕等不到十一成人,就被师傅拉郎配配给老幺了。”
  他成人和师弟有什么关系?十一整个人贴在墙上。
  “这不都熬过来了么,如今就算老幺嫁不出去也不怕了,师父要再乱点鸳鸯谱,我们就把十一踢出去。”
  啪嗒,一颗纯真男儿心爆裂了。原来这就是十哥留在师门的真相,把他当种猪一样养?
  “可是,如果十一不肯怎么办。”
  垂死的某人蹦跶了下,对啊,他可以拒绝,可以反抗!
  “不肯?”容七优雅的笑声透着几分奸猾,窗上的影子回过身,对着互殴的两人道,“老八老九,老十问如果十一不肯娶老幺怎么办。”
  陡然,打斗停止,窗下他数着心跳,就听八哥震天吼:“他敢!”
  “敢就扁死。”九哥补充道。
  月穿行云,印出地上淡淡的影,临河的小门里跌跌爬爬跑出一人,仿佛身后有鬼相追逐,他迎风奔着,只听秦淮河上有伎清唱:“庭院深,夜未央,一灯孤影照谁床。知音断弦,心怀悒怏,万千愁苦化悲肠,又有何人思量?”
  这是故意唱给他的是不是,难道他还不够惨?阴险不过六哥,凶恶不及兄弟会,这世上还有谁人可依?
  难不成是师傅?
  脑中跳出灯下猥琐数钱的身影,不,贪钱的老头不可信,只要七哥挥挥银票,师傅就口软手软对他心硬了。
  还是,师弟?
  他忽然想起,当师弟还是“师弟”的时候,一次月半演武,她只轻轻一掌就把八哥“拍”进了墙里……
  “阴险凶恶不及师弟,阴险凶恶不及师弟。”他默默念着,踉跄铺地。
  长空下弦如月,风中絮飘万点,凄惨的心情无处可诉,折下一段的芦苇,他对着中空的苇身哽了哽,侥幸道:“芦苇啊芦苇,其实师弟真的是‘师弟’,对吧。”
  芦苇摇了摇。
  “芦苇啊芦苇,那让师兄们去娶不是‘师弟’的师弟。”
  芦苇再摇。
  纯真的眼开始抖动:“不是吧,难道倒霉的真是我?”
  芦苇又摇了摇。
  “那……是谁?”他小心翼翼再问道。
  芦苇随风起,似雪吹岸去,目及处一方华宅,红灯高挂,喜乐飘飘,流水席延绵长街,誓要摆到天明。
  “上官府……啊,上官府!”
  ……
  这日春光无限好,沿街酒楼宾客满座,遮风的幔子一律挂起,露出百无聊赖的众人相。
  “既觉无趣,为何不去别处找点乐子。”打尖的外乡人奇怪道。
  上菜的小二笑眯眯:“客官有所不知,等不到美人,他们是不会走的。”
  “不过是美人而已。”外乡人兴趣了了。
  “客官没听过‘看杀卫玠’么,金陵人可是顶顶喜欢美人的,更何况这位不仅是美人,还是闻名天下的余某某呢。”
  “余某某?”
  “客官没听过余某某?”
  小二的表情如看到母猪飞天一般,外乡人又羞又恼:“请小二哥赐教。”
  “余某某可是……啊,她来了!”
  小二说到一半,只见沿街的窗子里挤到爆,众目撑圆恨不得自己是二郎神,头上再开一个眼。
  “哪有这么夸张。”自觉被瞧低的外乡人站起身,透过人与人的缝隙不屑望去。
  “真他娘的……”他低咒道。
  “咦,客官你说什么?”小二问。
  “真他娘的是个美人!”
  “那可不,我们金陵人的眼光可是天下第一。”小二得意一笑,“红装,今日余某某穿的是牡丹争艳服!这回赌盘,聚善堂又是全杀。”
  外乡人傻眼了。“你们还拿这个开赌?”
  小二白他一眼:“美人生意,懂不懂?余某某穿的是容氏成衣,吃的是照夜酒楼,住的是乌衣杏园,行的是金陵大路!”
  “衣食住行,果然是名动金陵的美人啊。”外乡人喟叹一声,又觉不对,“为何无人示爱?‘投之以木瓜,报之以琼琚’,昔日金陵人爱慕卫玠,不是掷果盈车,生生把美人看杀的么,怎么你们没有动作。”说着,还比了个扔香包的姿势。
  周围人纷纷回头,目光呆滞地看着他。
  “还是如今不时兴这个了?”外乡人一头冷汗,求救地看向小二哥。
  “不,客官可以试试看啊。”
  此言一出,众目璀璨。“请试,请试!”
  人人力挺,煞是热情,更有甚者奉上香包,让他不做也不行了。
  “盛情难却,盛情难却。”他接过香包,作势要扔,陡然四周无人。
  他咦了声,只听脚下有人催促道:“扔啊,客官。”
  “你们趴着做什么?”放眼望去,众人或躲或藏,就只有他一人站立。
  “为了突出客官啊,要是人人都挤在楼上,余某某哪还知道是谁扔的香包呢。”
  金陵人真是热心肠,他小小地感动了。
  “来了,客官来了,过了这个村可就没了这个店了!”
  他虽没看过美人素衣,却觉这般耀目的红正适合她。唇不点而朱,眉不画而黛,微挑的月眸染点春风,便是颜色又染燕脂牢。
  心思一动,香包便扔了出去。
  头顶有风,美眸淡瞟。不等她动作,就听阎罗一声吼。
  “敢暗算我家老幺?!”
  邪恶的三角眼一瞪,旋起就是狠踢,香包载着内力如重拳一记击中始作俑者的下巴,外乡人身体一悬,随后重重砸向桌面。
  桌裂的刹那,地上人纷纷从上爬起。
  “可惜不是女银魔出手。”有人扼腕道。
  “若是余某某出手。”
  众目一致,看向如今南京城里最鼎盛的酒楼。
  旗幡飘飘,远望一个巨大的窟窿,定睛看去却是一个四肢奇惨的人形拓印,当日穿人而出的石墙早已被掌柜拆下,装裱整齐成为富顺楼的招牌影壁。
  从凹陷到穿空,师弟之勇登峰造极,以至于他每路过一次,信念便加深几分:他绝对绝对,绝对要成全上官公子!
  “师兄,在想什么?”
  十一陡然回神:“没……没什么,我在想陪护师弟的人怎么越来越少,昨天是少了九哥,今日又缺了七哥。”偷抹一把汗,他暗赞自己反应机敏。
  余秭归不好意思地瘪瘪嘴:“你也知道我这个武林盟主根本是挂名的,江湖上的事多半是卫三公子在担着,借着萧匡大婚,江湖人齐聚金陵,三公子麻烦不少,九师兄也是担心,至于七师兄……”
  “老七是铺子里有事。”洛十接口道,见余秭归看来,他沉稳一笑,“当然不是坏事,我们老幺见天一件的,成衣铺子的生意好到忙不过来了。”
  这自然不是实话,老七生意遇阻,在家坐镇的老六虽猜出是何人所为,却没想到是有人投敌。照说容氏成衣铺的机密,除了老七信任的几个管事,就只有他们几个兄弟知道。
  内鬼究竟是谁?目光无意识一扫,定在十一身上。
  “师兄,你怎么了?”见十一冷汗铺面,余秭归关切地问。
  纯真的眼急得猛眨,见不仅洛十,连凶猛八哥都朝他看来,十一更是冷汗如雨下。
  “我……我肚子疼!”突然大吼一声,立手成刀,他转身就跑。
  “看来真是很疼啊。”
  望着街上卷起的尘土,洛十叹声道。
  穿过大街没入小巷,佝偻的人影在南京城里走出重重叠叠的行迹,最终止于不起眼的小后门前。
  叩,叩,叩,敲环的指节有些发白。
  “谁啊,不走大门!”打开门闩,小厮傻了眼,风尘仆仆,头上的尘土足有两斤厚,这人是……“小舅爷?”他不确定地叫了声,就见厚厚的尘土下,圆润的嘴皮掀了掀。
  “我身后有人么?”
  小厮一愣,朝他身后瞧了瞧。“没。”
  “房檐墙角呢?”
  “也没。”
  紧绷的娃娃脸陡然松弛:“还好我多绕了几个圈。”
  “舅爷得罪了什么江湖人?”合上门,小厮道。
  “不……是,不是……”
  听他语无伦次,小厮有八成肯定了,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年少时他也曾对武林无限向往,可在上官家的几年他的梦彻底碎了,再清高孤傲的侠女也会为几两银钱折腰,再风流倜傥的侠士也会像小舅爷这样,为躲债避祸弄得灰头土脸,江湖江湖,玩得不好就是一团浆糊,他还是老老实实做一个小厮的好。
  “小舅爷。”推开临湖的小室,他欠了欠身。
  “咦,有茶有点心,还有画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