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节
作者:一半儿      更新:2021-02-16 23:17      字数:5199
  之欲,盖出一姓之家。”两眸春泓轻轻漾起,“帝王,当诛。”
  出人意料地,她很是平静。
  “猜到了?”句是问句,上官意却很肯定。
  “嗯。”她的目光再次调向小土丘,“从前有座山啊。”
  “圣德帝即位之初,发布的第一条御令便是夷平此山,焚尽《伐檀》,毁其天下雕版。君心昭昭,不过是想以此警示流落在民间的‘五绝’信徒罢了。”
  “文字之书好绝,可心中之火难灭,不过是在自欺欺人而已。”秀眸瞥向他,“我若是子愚,便不会纵其星火渐弱。”
  “哦?”他眼中带笑。
  “斗垮几个玩‘贼开花’把戏的官员真能解恨?”她轻轻低吟,牵出浅浅的梨涡,“挽弓当挽强,用箭当用长。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杀人亦有限,列国自有疆。苟能制侵陵,岂在多杀伤!余氏家训第一训。”
  “原来如此。”他黑眸渐暗,逡巡的目光愈发幽沉,“秭归,我说过你跑不了了,可是?”
  其实,跑不了的是他,一直在身后追逐的也是他。
  余秭归,与子归,
  将她的碎发绾在掌心,面对依然懵懂的佳人,他轻柔笑开。“夜已深了,早些休息吧。”
  她应了声,将他披来的棉袍扯下。“你不懂武,你用。”
  “我是男人。”瞥了她一眼,他重新将袍子覆在她身上。
  她还想争,却被他的目光镇压住。“那我就不客气了。”
  半晌,见他坐在那里似睡非睡,淡薄的布衫鼓满了风,像随时便会被夜色吞没似的。
  她有些不忍,轻唤道。“子愚。”
  “嗯?”他有些鼻音,细密的眼睫微微掀起。
  “你坐近点,夜里冷。”
  长睫下波光流转,他扫了一眼身后横七竖八躺着的人。“我坐这帮你挡着。”
  又是一阵风,他难以抑制地轻颤,虽是几不可见的动作,可她眼力好看得清楚,清楚到心头柔软,就这么不由自主地拉住他有些发凉的手。
  他朦胧睁眼,很是无辜。
  “靠着睡吧,你帮我挡风,我分你袍子,怎样,很公平吧。”
  她有些内疚,一时竟没发现他半推半就,没花她多大的力气。
  盖好身上的棉袍,余秭归盘腿打坐。
  “晚安,子愚。”
  “晚安。”
  这一声低哑且柔,笼罩在她身侧的味道虽然陌生却很是好闻,一如本人般霸道。她盍目微笑,却不知在睡着后,身边人换了姿势将她满满抱在怀里,静静地看着她,整整看了一夜。
  天还没亮,朝鼓便已响起,接过守城人勘验过的路引,余秭归看了一眼身后想要进城却不得的灾民。
  “走吧。”
  收回目光,她默默地跟在他身侧。半晌,方开口问道:“子愚见过敏怀太子么。”
  “见过。”
  “那五绝先生呢。”
  “也见过。”
  “为何两人能成为师徒呢。”她有些迷惑。
  “因为他们虽不同道却同谋,为天下的心都是一样的,两个傻人。”
  他语调带讽,她却听着不是。
  余秭归有些惊讶地看向他。“子愚是在赞赏他们?”
  “傻人只有在死后或别人以为他离世后,才会得到称赞。”唇畔溢出轻笑,上官意看向她,“你刚才在想若是敏怀太子还在,那些灾民便能入城了,可对?”
  她微颔首。
  “可最善变的就是帝王心,那时的敏怀也许是一个一心为天下的明君,可若活到现在,说不定也会下同样的抑或是更加残酷的旨意。”他漫不经心地看向四周,那些一早起来为生活汲汲营营的城民,“所以他的早殇是一件好事,至少让大魏子民不至于心死于黑暗里,也让那个与他不同道但同谋的五绝先生尚存一点美好的回忆。”
  见她瞠目望来,他假装惊讶。“怎么,我说漏口了?”而后微眯眼,贴近她耳边笑道:“我忘了说,当年敬慈长公主用了两袋金子才让阿匡小听了一席。不似昨晚两个老儒生说得那般超然出世,五绝先生是个贪财的人呢。”
  双眸几乎爆成满月,她僵硬地任他牵着,连早饭也是食不知味。待到城南渡口,听着拍岸的波涛声她微微缓神,这才听见身侧一直未绝的轻笑声。
  “原来还想抱着你上船,没想到这么快就醒了。”他语气有些哀怨。
  她恨恨一瞪,不理他想要扶她的动作,只身跳上船缘。
  他收回手,依旧笑着。
  等船到了金陵,他有得是时间跟她耗,何必急于一时。
  “妈的,看什么看,老子又不是有意撞你。”像是意识到自己的不对,那人叽叽咕咕了几句,而后又是恼羞成怒地大吼,“下次闪开!”
  身侧纤影跃过,上官意跟着跳下客船。
  “娘们儿唧唧,跟老幺似的。”
  腰间别着官府的吊牌,长相邪恶的捕快念念转身,三角眼突地一跳。
  “看错了看错了,老幺又不是曹操,哪能说到就到。”
  稍稍安慰下自己,他立起上钩眉,表情吓人再回身。
  “早啊,八师兄。”
  迎着朝阳,美人甜笑。
  薄薄的脸皮鼓了又鼓,最终化为惊天动地的恸叫。
  “真他娘的见鬼,老幺来了!”
  十月初八这天,下县的人们看到两大奇景。
  一是本县的邪气捕快带着很不经典的奇怪表情一路狂奔而去,速度之快世间罕有。
  二是一俊美公子看着悠悠离岸的客船,面色之厉比那捕快平时有过之而无不及。
  有道是笑到最后才是真,公子你笑早了!
  第五章 为乐当及时
  秋高气爽,长空如浅溪一般清湛,天尽处流溢几缕恬淡闲云。
  咚。
  青色小豆弹跳在竹篓里。
  咚、咚。
  小豆相互撞击着,一如剥豆人平静外表下的诡异心思。
  “咦,这么快就收拾完一篓了。”布条扎紧过宽的袖口,小伙房里余秭归探出头,略显惊讶地看向其中一人,“子愚,没想到你做起家事来竟不输我师兄。”
  上官意朝身侧微微一瞟,随即眼波轻荡看向她。“我会的很多,秭归大可一试。”
  “要试也不需要我家十二吧。”傅咸不动声色地拿起竹篓,“上官公子爱慕者甚多,一一试来还不知到猴年马月了。”偏淡的眼眸晲了一眼上官意,旋即将豆子递进窗里。
  “师兄与子愚是旧识?”感觉到两人之间暗波涌动,余秭归轻问。
  “旧识谈不上,只是见过几面罢了。”坐回院中,傅咸看向对面的俊美青年,“金陵上官府锦衣玉食,私宅的粗茶淡饭怕不合公子胃口。”
  这逐客令下得委婉,谁知某人非但不理,反而道:“傅兄不必自责,吃食方面在下向来不计较。”
  心头冷哼,傅咸眼眸紧盯某人。“三年前那一别,上官公子喝得可尽兴?”
  “尽兴得很。”
  “哦?”
  同是布衣长衫,乍看两人都是文人气质,细细观来却大有不同。若说傅咸是“洗开春色无多润,染尽花光不见痕”,那上官则是“春风春雨花经眼,江北江南水拍天”。
  “若不是傅兄的那杯‘好酒’,我与秭归又怎会相识。”见他一脸不信,上官意似笑非笑向她求证,“秭归,破庙那夜下得是小雨吧。”
  “开始是,后来下的有点大了。”没注意到两人的异样,她埋头切菜,随口的这声听得傅咸变了脸。
  “敢问上官公子如何解的‘酒’?”
  “哼,傅兄现在急不嫌晚么。”上官意俊瞳一瞟,掠过异样神采,“当日醉酒的何止在下?傅兄如何解的在下就如何解的。”
  “你——”
  放任他想歪,上官意依然道:“如此说来,还多谢傅兄呢,若不是傅兄好意促成,在下与秭归又怎会相知、相识,进而相守呢。”
  这厢两人话音轻轻,就听外院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老六,天龙山出了什么事!”
  锦衣公子踉跄闯入,精美的嘴角微微扭曲,慌乱间竟忘了以扇遮面。待看清院里的不速之客,扭曲程度更是成倍加剧。
  “你、你、你!”执扇的手不雅颤着,“老六,他在这儿做什么!”
  “子愚是我的客人。”纤细的人影自伙房走出,一如几年前的娴雅淡定,“七师兄,好久不见。”
  啪嗒,纸扇落地。
  “天也不热啊,七师兄你怎么一头汗。”
  和天气无关,他这是冷汗。
  “老八呢?”额上暴起青筋,死老八竟无耻到这样骗他回来!
  傅咸指了指后院。“老九在和他‘沟通感情’。”
  很好,看来上当的不止他一个。
  捡起扇子,他掩住眼中的狠厉,头也不回地走向后院。
  “贵派交流感情的方式还真特别啊。”意有所指地瞟过比西洋画还要精彩的三张脸,上官意轻笑。
  容冶啪地打开扇子,藏起泛青的眼角。
  不耐他执扇的手总是挡着自己,荀刀怒瞪。“妈的,又不是女人,你遮什么遮!”
  “还不都是你!”扇后容冶咬牙切齿道,“说好不准打脸,要留疤了怎么办?”
  “身上没疤的不是男人!”荀刀一撸袖子,露出满是疤痕的左臂。
  容冶难以忍受似的闭上眼。“真难相信我和这个丑八怪同门了这么久。”
  “你说什么!”
  “没品位,再加上一身疤,呃——”满脸菜色,容冶立马离座。
  “你吐什么吐,浪费粮食啊!”
  “呃——”
  “妈的,真恶心!”
  两人闹得起劲,却不见自上桌就没说话的老九正持续不断地将鱼肉堆进他俩的碗里。
  “我煎的鱼很难吃么?”月牙眼弯弯。
  看着那盘焦黑如昆仑奴的鲫鱼,卫长风深深吸了口气。“好吃。”两个字像要他命似的。
  将鱼翻了个个儿,余秭归夹了一块与锅底接触最久的部位。“那九师兄多吃点。”
  死鱼眼放空得更加厉害。
  “上官公子也不要客气,这是我家老幺每顿必做的名菜,公子尝尝。”傅咸“热情”地将剩下的鱼肉全部夹进上官意的碗里,温良地鼓励着。
  饭桌上静了下来,几双眼一同看来。
  姿态优雅咬了口鱼,上官意面色如常,没有出现期待中变脸效果。“如果能多放点油,那就更好了。”
  “真的么。”余秭归很是欣喜。
  假的,假的,十二你看看师兄的口型,假——的!
  老七止了吐,于扇下不住动嘴。
  “你狠,你狠!”荀刀佩服地看向吃鱼也能很英雄的某人。
  天意。
  死鱼眼看向傅咸,一切尽在不言中。
  无视老九的暗示,傅咸剜了一眼正给老幺夹菜的上官。“八字还没一撇,做人不要太嚣张。”
  俊眉轻扬,带点暧昧的神色。“有没有撇,傅兄心中清楚。”上官意转过脸,随即笑道,“秭归,明日有船去江都,你答应我的可别忘了。”
  淡眸微眯,傅咸柔声道:“十二,你方才不是问,为何你八师兄九师兄‘交流感情’要脱上衣么。”
  见她的注意力果然转移,傅咸轻轻叹了口气。
  “你也知道老八老九不像你七师兄,他家在本县,回去有人照料。而老八跟在县令身边做事,你九师兄更是一人在外城谋生,成日在外奔波,衣服脏了也没空洗,肚子饿了更无人问津。适才你两位师兄是怕弄脏衣服,这才赤膊上阵。”
  原来他们这么惨啊,老八老九互看一眼。
  “如此看来,傅兄这兄长做的有点失职啊。”上官意冷笑一声。
  “不怪公子误会,毕竟外人哪知本门事。”他有意咬重“外人”二字,“我有气喘病,一下冷水就……”似是被饭粒呛着,他背过身咳了几下。
  “我吃好了。”余秭归放下碗筷,“脏衣都在哪儿?”
  捂着嘴,傅咸边咳边指向后院。
  “师兄,子愚,你们慢吃。”微颔首,她离席而去。
  待她走远了,上官意面色不豫地放下筷子。“没想到北越王世子也会耍这种不入流的手段。”
  “什么世子,早就不是了。”转过身,傅咸喘也不喘,“在户部黄册上,北越王世子、镇国府少将军以及世缨卫家二公子,都已是死人。”他很是默契地接过空碗,为老八老九各添了一碗饭,“还有,我家七弟顶的是他死去孪生兄弟的名字,容冶而不是容冽,若他日商场相逢上官公子可别叫错了。”
  先帝在时,老八老九尚能偷偷回家。谁知今上即位后,血肉至亲竟不敢接纳。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