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节
作者:一半儿      更新:2021-02-16 23:17      字数:5305
  她弯起眼,却见那双俊眸没了一贯的笑意,略显阴沉地看着她的身边人。
  “这是我的十一师兄。”她介绍道。
  这时十一也看到了车里人,虽然很想认识一下传说中的人物。可他不过十五,还是少年心性。嘴上寒暄着,心却不忘那边的杂耍,时不时一瞟,真是心痒极了。
  见状,上官意俊眸抹过异采。“比起九峰园的‘仙人班’,这不过是些雕虫小技。”
  “雕虫小技?”十一诧道。
  “以钱十枚,呼之成五色;抑或是一布相遮,移花接木。”上官意颇有意趣地说着,听得十一入了迷,“耳听为虚,不如亲眼所见。贤弟若愿意,在下可让家仆带贤弟去看个究竟。”
  “真的啊?”
  “自然。”上官意笑得极可亲,“贤弟且尽兴去看,花销不必挂心。”
  “多谢多谢!上官公子你真是个大好人!”十一兴奋地脸都红了,“师弟你跟师父说声我晚点回去。”
  看着那个无人再牵的袖角,上官意觉得顺眼了许多。命人挑开帘,他懒懒地靠在车里,一副邀请的姿态。
  “秭归秭归,可与子归?”上官意笑容漾深,很是勾人。
  她大大方方地接受,刚要抬脚,就见一人自街头大宅飞身而出。樱草色的长衫斜斜掩着,未束的卷发凌乱披着,腰带也只勉强地系了一道。
  “奸夫!抓奸夫!”大宅里传出吼声。
  那人向她比了一个嘘的手势,旋即钻进后一辆车里。
  “公子,是大少爷。”忠仆平平说道。
  “将车门锁起来。”
  “是。”
  咔,咔,咔,三道玲珑锁瞬间钉牢了后一辆车的车门。
  不一会——
  “舅舅!”
  叫声之凄厉,让她不禁心生怜悯。不过当看到笑得春意融融的某人,她决定忽略那一丝丝少得可怜的同情心,充耳不闻地爬进车里。
  窗外鼎沸的人声将将淹没了后车的哀嚎,她耳力虽好,却不想用心,神游似的望着漏光的竹帘,始终未语。
  “秭归向来如此么?”
  忽然一声打破了宁静,她不解地望去。许是因为腿上没好,上官意舒展着四肢,慵懒中带抹狂态。
  “即便好奇,也可以做到不问不听,真是一个很冷漠的人呢。”
  俊眸如水,非泉非溪,而是两汪幽不见底的深潭,深深深深的,仿佛在蛊惑人一探究竟般。不过她不会跳下去,因为她知道如此一来将被看透的会是自己。
  于是她浮起笑。
  冷哼了声,对面人褪去了温善的面具。半晌,目光停留在她的木剑上。
  “怎么,江都也有人请天龙门作法?”
  “师傅向来是有法事必做的。”甚至不惜压价来抢同行饭碗,“而且近日江都人多,人多的地方鬼自然也便多了。”
  “人多的地方鬼也多。”上官意轻声喃道,而后笑开,“看来我不在的半月,秭归过得颇有意思呢。”
  她叹了口气:“如果夜夜有人造访,这也算有意思的话。”
  “秭归在哪儿惹了这么多情债,每夜都有怀春少侠造访香闺啊。”
  闻言,她差点喷出血来。抬头看去,却发现那双眼冷冷沉沉的,没有半点玩笑的意思。
  “怪只怪玉剑山庄太大,而我与曼夫人又住得门靠门,以至于那些好奇曼夫人的大侠们常常走错,弄得我难以深眠,真是痛苦万分。”
  “哦?那后来呢?”
  眼中冷意倏地消融,这人好像见她痛苦便万分快意似的,真是“慈悲”。
  “哎。”她再叹,“到后来只要听到门响,我便会提醒‘人在隔壁’,有几次好像还听到有人道谢,大概是被我的好心感动了吧。”
  闻言,上官意畅快大笑,笑得眼中桃花朵朵,像要伸出枝来。还好在没变成勾人红杏前,他收敛了笑。
  “秭归可知我这半月去了哪里?”他目光灼灼,笃定了她知道。
  韦柏重放任江湖人夜探玉剑山庄,三青师太总也不叫声余夫人,归根结底不过是“疑心”二字。他们不信则江湖不信,如何能继续这出戏呢?
  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
  江湖上能将轶闻写成信史的是非鼻祖,她掀帘望向后面那辆车:“原来祁阳公子的克星是南山老人。”
  “真舍不得这出戏太早结束。”轻笑就在耳边。
  不,已经太久太久。
  她垂眸。
  水上不系之舟,影中浮云苍狗,桥下一斛绿水浅浅细流。
  第八章 缃与缇
  江湖不兴仙佛道,一路行来问长刀。欲知武林旧时事,虚席以待南山老。
  洞庭湖畔南山院,记江湖史论江湖人,不见武人只有书生。南山院六十四室,每个门后都藏着江湖秘闻。刀笔不为公卿,汗青但照武林,南山院代代掌院均号南山,江湖尊称一声南山老人。南山老人记秘闻中的秘闻,成《逸闻录》之隐册,而后封入无字门。
  无字门前无是非,是非人止无字门。这便是南山院的可贵之处,更是掌院南山老的职责所在。
  南山院第十七代掌院从鸾,是个女子。
  不仅是个女子,而且是个能治住祁阳公子的奇女子。
  余秭归看着跟在从鸾身后,恭敬捧着红漆锦盒的萧匡,兀自叹道。
  四大门派,七十二洞府的人都到齐了。从鸾头戴儒巾,身着青袍,于众目睽睽之下走进玉剑山庄的正气堂。
  “山老。”各大门派的掌门长老寒暄道。
  从鸾不卑不亢回了个礼,目光停在了一旁的曼夫人身上。
  “就是这位么?”从鸾问道。
  三青师太厉目一沉:“还请山老用心评断。”
  “这是自然。”从鸾洒然一笑,从萧匡手中结果锦盒。而后自袖中取出一把形状奇巧的钥匙,插进漆盒上的金锁。
  啪嗒。
  伴着清脆的开锁声,是在场人的惊叹。
  “《逸闻录隐册》!”
  “不错。”从鸾拿出那本蓝面书册,正色道,“原本依南山院规矩,‘是非不出无字门’,隐册除了南山应无人能看。若不是上官公子一句‘是非出门平是非’,本院是断不会请出隐册的。”
  啧,好大的面子。
  余秭归瞟了一眼身侧,正对上官意似笑非笑的眼。
  “不过南山有训:‘册不出门,出门必毁之。’今日不论结果如何,这本记有余瞻远与柳缇夫妇旧事的隐册将不存于世。”
  话一出引来无数叹息,余秭归看着那本蓝面书,心头涌动前着所未有的好奇感。
  “想看么?”上官意俯身问道。
  “想。”目光不移蓝册,她沙哑了嗓音,“很想。”
  “那便看吧。”极温柔的嘱咐。
  她不解抬眸,就听那边从鸾再道:“为显公平,本院将请一位江湖人共看隐册,而后确定这位夫人究竟是不是余柳氏。”
  琥珀色的瞳仁扫过跃跃欲试的众人,最后停在了她的身上。
  余秭归微愣。
  “不是很想看么。”
  上官意……
  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而后各色目光走上前去。
  “请问姑娘师从那个门派。”从鸾问。
  “天龙门。”
  “入江湖几载?”从鸾又问。
  “上月甫入,靴底未湿。”
  “那与在座几位?”指着韦柏重等几人,从鸾再问。
  “数面之缘。”
  “姑娘乃是非之外人,如此最好。”从鸾微颔首,“此卷由前代掌院书写,记有余瞻远夫妇的身世经历,其中一处足以鉴别这位夫人的真伪。”
  从鸾将蓝册翻至一页递来,她极缓极缓地吐纳,生生控制住微颤的指尖,稳稳接过。
  黑瞳陡地瞪大,一行墨字撞入眼帘,这般血淋淋、□裸,看得她生痛。
  果然如此。
  果然如此啊。
  “如何?”
  在座的已经有人等不了,她将册子交给从鸾,清湛湛的月眸里映出粼粼微光。
  “曼夫人可否进内室除衣一看。”
  厢房里,索索的解带声,外裳,襜褕,春衫,亵衣。
  目光停在雪白脊背上那朵黄色的花形胎记上。
  “夫人可以了。”
  叫停的是从鸾,而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从头到尾都没有出声。
  “怎样!”
  “是不是?是不是?”
  再走进正气堂,气氛已然热烈起来。从鸾清了清嗓子,沸水般的厅堂勉强平静下来。众人的目光急切中都带着兴奋,只是期盼的答案有所不同。
  目光逡巡,将他们一一看进眼里。余秭归忽而笑开,冲着那人深深一揖。
  “在下见过余夫人。”
  或惊,或喜,或诧异,停顿了片刻,首先有反应的还是那对至爱至深的母女。
  “娘!”这一次柳无双没有再看师傅,叫得是义无反顾,哭得是梨花带雨。
  “恭喜,恭喜。”
  “嫂子你受苦了。”
  “真是苍天有眼,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道贺的人潮一波一波涌进正气堂,而她则站在院中,静静看着从鸾点燃那卷蓝册。
  火舌中墨字如泣,纸页焦黄、扭曲,痛苦地蜷在一起。
  成佑二年正月初七,未名教柳左使得女。二女胎中带记,落于背脊,形似梅花。长女色淡黄,故名缃;次女色丹黄,故名缇。
  缃与缇,孪女也。
  《江湖逸闻录…南山院隐册》
  温泉里热气蒸腾,美人懒懒地趴在泉中黑石。乌发微湿,人面桃花,一只肥肥嫩嫩的小“狼爪”在冰肌莹彻的美背上细细描画。
  秀眸惺忪,美人瞟向身后。
  “做什么呢?”
  “狼爪”非但没停下,小“登徒子”更是凑近了。
  “娘的背上有朵花。”说着顺势绕到美人身前,露出没什么看头的裸背,“有没有?”
  “嗯?”美人不解。
  “阿归有没有花?”扭了扭身子,小人回头问道。
  望着那双满是期望的纯净瞳眸,美人怔了下,而后漾起秀眸。
  “在这!”玉指轻轻停在小小的裸背上。
  “什么颜色?”她有些急切地问道。
  “淡淡的橘。”
  “那不是和娘一样?”她兴奋地撑大眼。
  “当然!阿归是娘的女儿,自然和娘一样,一模一样哦。”
  闻言,小人笑出深深的梨涡。
  真好真好,她和娘一样,背上有朵美丽的花呢。
  月眸弯弯,她如此相信着,直到有一天……
  “哇,爹爹耍赖!”
  浅浅的山溪里,某男厚脸皮地使出轻功,躲过小人儿的泼水,而后毫不留情地给予“还击”。
  “认不认输!”被“母老虎”压抑了好久的胜负欲陡然苏醒。
  “不认!不认!”
  “不认是吧,哼哼。”
  “认了,认了。”敌强我弱,小人颇识时务。
  “嗯?”某人仍不满意。
  小人瞬间领悟,立刻道:“请盖世无双天下无敌人见人崇拜花见花盛开……”
  那个,下面是什么?她抱着头,拼命想,努力想。
  某人等不及,以眼神提示着。
  “哦,江湖第一美男子饶命。”小脸皱成包子,是她功力不够,还不能像爹爹对娘那样面不改色地说出违心话。
  “阿牛真乖。”某人立马恢复成慈父模样,将小人儿抱上岸,暗用内力将湿透的衣衫蒸干。
  忽地小人像是想起什么,兴奋地扒下身上的衣服。
  “爹爹你看。”
  “……”
  “爹爹?”
  “哎。”一声叹息,“阿牛啊,你才五岁。”
  这和五岁有什么关系?
  她正不解着,就见衣襟被人合上。
  “乖,别丧气,十年后应该会有点看头的。”大手安慰似的拍了拍她的肩,“阿牛要是以后看上那个小子,就趁月黑风高的时候对他做刚才的动作,如果他吃惊愣住,你趁机压倒便是。乖女,明白了么?”
  她呆滞地歪了歪头。
  “对了,这点得要你娘教你,她不仅有经验,而且很识货。”某人对溪自照,“实在太识货了。”
  “爹爹。”
  完全不入耳,某人依旧顾影自怜。
  “娘!”
  一个字成功召魂,某人惊跳了下,而后愤怒回瞪。
  “爹爹没看见阿归背上的花么?”
  “哈?”
  那样直白的表情,纵然她只有五岁也明白了。
  小嘴一瘪一瘪,最终迸出撕心裂肺的哭声,她转身狂奔。
  “阿牛!阿牛!”
  原来她没有花,和娘不一样啦。
  呜——
  眼泪啪嗒啪嗒地落下,小人儿站在床边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