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3 节
作者:桃桃逃      更新:2021-02-18 21:12      字数:4731
  “看见了吗?”世民清朗的声音在身边响起,“夏军的将领们也觉出不妥来了。全军列阵所需的时间那么长,最前方的士卒长时间地等候后面的布阵,即使不饥不疲,也会感到厌倦无聊。将领们看到军官们已经开始约束不住士卒,就想出了这一招,派些骑兵来骚扰我们一下,既是提振士气,也算是……怎么说呢?算是娱乐一下这些感到穷极无聊的士卒们吧。”
  果然,那支三百人的骑兵在距唐营约一里开外停了下来,派出声音宏亮的士兵在阵前高声叫喊道:“夏王请唐军选锐士数百,与我军勇士比划比划!”
  世民冷笑一声,连站也没站起来,只是转头向身边的王君廓道:“君廓,你领二百长槊兵跟他们玩上一把吧。”
  王君廓应声转身出了帐篷,向着旁边另一个帐篷走去,说了几句什么话,那个帐篷中的唐军士卒整整齐齐的霍然起立,齐声呼叫:“得——令!”然后纷纷拿起就放在身边的长槊,跟着王君廓来到夏军三百骑兵之前。
  夏军那三百骑兵的头领叫道:“喂,我们骑着马,你们怎么不骑马?”
  王君廓大笑着叫道:“我们就是不骑马,也能把你们骑着马的打下来!”说着回头一声吆喝:“结——阵!”
  “吓!”唐军二百长槊兵齐声叫喊,人人手中长槊斜举于身前,每五人结成一组小阵。每十组又排一列,共排成四列,每列各组之间的空隙交错排列,前后照应。
  这个长槊阵是唐军特别地对步兵进行操练,用以对付骑兵的。步兵面对骑兵往往都会落于绝对的下风,但如果训练有素,互相配合得宜,结成战阵的步兵也许就能对付坐在马匹之上的骑兵,甚至以少敌多亦非奇事。
  夏军却哪里见过这种奇特的阵形?不但那三百骑兵面现讶色,汜水之后观看的夏军步兵也大感新奇,禁不住议论纷纷。
  夏军骑兵的头领一声令下,三百骑兵冲上前去。唐军五人一组的长槊小阵迎将上前,往往是一组负责拦下五六名骑兵。同组的五人一齐进退,脚下的动作划一有如一人,手上的长槊则是互相配合,有攻有防。而各组之间也会互相照应,见到哪一组形势吃紧,附近的小组也会及时就近支援。
  于是,双方乍进乍退,夏军的三百骑兵固然冲不破这长槊兵结成的战阵,唐军的二百长槊兵却也因为毕竟人数较少且没有坐骑而最多只能做到结阵固守。
  这样打了一阵子,夏军那边渐渐的觉得没趣,本来严阵以待的夏兵慢慢又开始松懈了下来,不再专注地观看这边的打斗。大概夏军将领也觉得这一招已经不管用,就又传令三百骑兵退却。唐军这边也不为已甚,见对方退去,二百长槊兵便功成身退。
  他们退回之时,唐军各帐篷之内的士卒纷纷鼓掌欢呼致敬,二百长槊兵一边抹着额上热汗回帐,一边向各方躬身回礼,引得唐军士卒又是一阵的鼓噪叫好。王君廓回归世民所在的主帐之时,众将也人人向他拍肩拉手,笑脸相迎。他向世民缴令,世民微笑着看他,只说了一句:“我就知道,君廓向来不会让我失望的。”众将又是一阵起哄,乐得王君廓笑不拢嘴。
  笑声渐渐止歇之后,众人又看向对岸的夏军。这时夏军的军官们好像都已经放弃了徒劳地整顿军纪的努力,甚至由得夏兵们坐在地上歇息。有些夏兵等了太久,烈日曝晒之下,喉干舌燥得受不了,竟是大胆地跑到汜水边上取水而饮。有一个人这样做,马上就有很多人跟着做。很快就有好些夏兵挤到汜水边,为着取水的位置不够还有人争夺吵闹了起来。
  这边的唐军士卒看着如此散漫的军纪,均感不可思议,不由得面面相觑,想到如果是己方士卒做出这种不守军纪的事来,不被元帅李世民立马砍了脑袋才怪。
  敬德凑到世民耳边,道:“可以了吗?”
  世民双唇一动,正要说什么,忽听得对岸蹄声得得,一骑全身青色的马匹载着一个铠甲光鲜的少年走近阵前。世民双眼一亮,定神注视了好一阵子,竟是连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
  敬德大奇,跟着也看了一会儿,却没看出个所以然来,忍不住问:“元帅,这……有什么好看啊?”
  “那人……”世民脸上流露出艳羡不已的神色,“……骑的真是好一匹漂亮的马。”
  哦,原来如此。
  敬德不觉失笑。他刚才误会了世民的用意,只是一直在打量那少年骑者的样子,这时才仔细端详他的坐骑,发现那马果然极是漂亮,全身青毛之中夹杂着白毛,如草地之上盛开着朵朵白花,又似洒落了片片白雪。
  “元帅真是好眼光,这马叫‘青骓’,又名‘御花骢’,是前隋炀帝最心爱的坐骑呢。那骑者是郑逆的使节王琬,他是王世充的侄子,大概是王世充从炀帝那里得来了这名马,就给了他来骑。”旁边一人插口进来这样说着。
  二人转头看去,原来说话的是宇文士及。宇文士及的长兄宇文化及是隋炀帝杨广最宠信的重臣,最后他却利用这信任在江都发动政变把皇帝给杀了。在此之前,宇文士及自然有很多机会在杨广御前侍候,因此一眼就认出了那马的来历。
  世民叹道:“怪不得,果然是天下无双的良马啊。”
  敬德见他满目是贪恋之情,一双眼睛好像是粘在了那匹马身上,怎么都移不开去,不由得一阵热血上涌,脱口就道:“元帅,我去给你把那马抢回来!”
  说着跳起来就要冲出去,世民连忙一把拉住他,道:“不,不要鲁莽行事。岂可因一马丧猛士?”
  敬德却一甩就挣脱他的手,道:“元帅放心,区区夏军,才不会伤得了我。”说着飞身上马,唤上两个扈从就踏过汜水往那少年骑者直冲而去。
  世民急得也跟着跳了起来,一个箭步冲出帐外,却已来不及拉住敬德。他一转头,只见唐军众将也紧跟在他身后冲了出来,最先一人正是刚才本来就在他身边的宇文士及。世民一把抓住他,焦急的道:“快,你率三百轻骑去接应尉迟将军,千万……千万要把他平安无事的接回来!”
  宇文士及一声得令离去。秦叔宝从后面赶上前来,道:“元帅,那三百轻骑是我们留下来以防万一而没有赶到黄河北岸假装放牧的最后一批骑兵了,现在都派出去的话……这里再也没有骑兵护卫,那不是太危险了吗?”
  世民神情冷峻,仰头看了一下已经将近升至中天的太阳,道:“那就传令下去,把北岸的马匹都立即召回来!”说着,又转头盯住已经跑过汜水的尉迟敬德的那三骑。
  45 汜水滨(之四)
  尉迟敬德等三骑肆无忌惮的直入夏军阵地,冲到王琬身前。王琬惊慌失措之下,吓得完全傻了,连兵器都还没来得及举起,已经被敬德一手揪着他的盔甲像老鹰叼小鸡一样把他整个从马上提了起来。跟随的扈从一手拉起马缰,就这样牵着马匹往回跑。
  夏军一开始时是吓呆了,竟然没有人反应过来。直到敬德三骑既生擒了王琬,又活捉了“青骓”,已往唐军大营奔回的时候,才终于有夏兵如梦方醒,发一声喊就要冲过来拦阻。敬德让两名扈从一人提着王琬、一人拉着“青骓”继续奔回唐营,自己则勒马转身,长槊一横,“呔”的大喝一声,叫道:“谁敢上前?!”
  这时烈日高照之下,众夏兵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他的面容,认出他正是最初与世民一起双骑闯夏营的黑大汉,不由得发一声喊:“糟了,是黑煞神!”众皆哗然,竟是掉头就逃。显然是敬德那一次的所作所为已把这些夏兵都吓破了胆。这倒是让他颇有哭笑不得之感了。
  正在此时,敬德听得身后马蹄声如雷而至,扭头一看,只见唐军三百骑兵踏水而来,从夏军阵前掠过,自北往南疾驰。夏军大骇,立于最前方的步兵不由自主的就弃守阵地,纷纷向后闪避,夏军的阵形本来已有散乱之迹,这时更是如狂风吹动水面,整个阵形不由自主的往后移动。
  宇文士及在骑兵丛中向敬德用力的挥手,高声喊叫:“尉迟将军,快过来!”
  敬德拨转马头向唐军三百骑兵冲了过去,来到侧面时一拉马头,与之并行而去。
  世民见敬德随三百骑兵安然返回,这才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待见敬德跑近唐营飞身下马,不由得便抢步上前,冲到他身边,一手抓住他的手臂,怒叫道:“你在作什么傻事!为了那么一匹马,值得吗?”
  敬德抬起头来,迎入他眼帘的分明是世民那一脸的焦虑与气恼。他心中“哗”的一下乐开了花,好像有一个声音在里面狂喜着大叫:“值得,值得,当然值得!”
  他曾经以为,世民只会为了一个人而露出这样焦虑的神色,而那个人,永远不可能……是他。可是现在……现在他看到了!他看到世民脸上这样的神色,是为了他,是为了……他啊!
  原来,当世民认为自己的性命有危险的时候,也会像是他认为长孙无忌的生命受到威胁时那样,为着自己而焦灼不安。原来,以为在他心目中的地位永远也不可能凌驾于无忌之上的自己,至少在某些时候还是可以与之并驾齐肩的。
  一瞬之间,敬德还想起,当自己在宣武陵一役从单雄信手中救下世民、他在呕吐之后说起他不想在没见过牵挂的人就死去时,自己心中也曾涌起过悲苦之意。他当时想到,世民有很多人牵挂,也有很多人牵挂着他;可自己呢,却是举目无亲,连本来最交心的寻相也离去了,如果有一天自己战死沙场,自己固然没有一个人可以牵挂,这世上也将没有一个人会牵挂自己。可是,现在……现在不一样了。他有世民!在这世上他有世民会牵挂他,会为他的生死安危而着急,而发火,而……心痛!
  世民……他有世民……
  在这两军对峙的五月天里,敬德由衷的从心底里绽放出满脸的笑意。
  世民见敬德脸上只是挂着傻乎乎的笑容,好像根本没有看见自己在发怒,气得他只想往这人的木头脑瓜上狠敲一记。无奈这时敬德头上戴着的是坚固的头盔,敲打那个部位可起不了一点作用。
  他只好叹了一口气,松开敬德的手,脸色一正,道:“你这样不听号令,按理是要军法处置的。看在你这次没造成任何伤亡的份上,既过不咎了。可是,下不为例,不准再有下次了!听到了没有?”
  敬德低头应了一声:“是。”
  这时,刚才跟随敬德冲入夏军阵地抢马的扈从,把那夺来的“青骓”牵了过来。世民伸手轻抚着这匹漂亮之极的高头大马。此时就近欣赏,更觉此马神骏异常,马额高挺,眼大如钱,马耳如刀削斧劈一般锐利劲挺,毛发在阳光之下闪闪发亮,马身壮健结实,四蹄圆大端正。
  敬德见着世民这爱不惜手的神态,心中那“值得”的叫喊越发响亮坚定。
  他也轻轻地抚上那马身上的白色毛纹,笑道:“怪不得炀帝唤它作‘御花骢’,果然这些白毛夹杂在青毛中,很像是开着的白花。”
  世民瞅了他一眼,轻笑道:“我说呢,这马的名字要改了。”
  “改?改什么?为什么要改?”敬德奇怪地望向世民。
  “从今天起,它要改名为……‘将军骢’。”
  敬德心头砰的大跳:“什么?”
  “是将军给我夺回来的,是将军送我的,所以……它该叫‘将军骢’。”世民低声的笑了起来,脸上似是飞起了微微的红晕,慢慢的又低下头去,似是在继续欣赏着这骏马,又似是在掩饰脸上的绯红。
  “世民……”敬德不觉又脱口叫出了这亲昵的称谓,尽管为着近在身周有众多的唐军将士而不得不把这呼叫压低得只有他们二人能听见。
  世民的头似是垂得更低了。一时之间,敬德但觉自己不是身处有着千军万马的战场之上,而是在整个世界里只有他和世民二人的……云端上。
  “好了,快上马,跟我出发吧。”
  终于是世民的叫声把他拉回到现实:“什么?”
  世民再次抬起的脸上,已尽是肃穆的神色。他向对岸的夏军一指,道:“刚才宇文士及率三百轻骑掠过夏军阵前,夏兵已经惊慌后退,阵脚动摇。敬德……”他冲敬德一扬剑眉,双目精光大盛,“……决战的时刻,来了!”
  敬德心头一喜,但紧接着又是一忧,左右张望了一下,问:“战马呢?已经召回来了吗?”
  “我已经吩咐去召回了。但是,不用等了,有这三百轻骑,足够我们用来先打头阵。士卒们早就着好了盔甲,战马一到就能上马作战,作为大军继后而来。”
  敬德一点头,再次飞身上马,却见世民提脚踏鞍,竟是翻身就骑上了他刚刚夺回来的那匹“青骓”背上。
  敬德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