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节
作者:淘气      更新:2021-02-18 20:37      字数:4757
  三井可能没注意到我的好奇心。最后他折了一折那封读了几遍的信,放在油灯上烧了。忽然明亮的火焰让我不安的坐起身来。他正就着燃烧的信纸点烟。“我抽烟你不介意吧。” 他其实看也没看我一眼。
  我说没关系,然后忍不住加了一句,“可是抽烟真的很伤身体。”他顿了一下,象看怪物一样看了我一眼。我立刻非常后悔自己的多嘴。还好,他点点头,但继续咬紧烟,开始脱自己的靴子。
  看来我在绕梁的烟熏中是暂时睡不着了。於是我摸出日记本,开始记录今天的见闻。
  7月5日
  凌晨4点5分是预定的进攻时间。我整整两个晚上没有睡,一是因为心情激动,二是所有的人都在忙碌,不好意思抱头大睡。更何况营房和仓库已经被清空,没有什么可以入睡的地方。
  乌克兰的夏夜来的比较早,7点种左右,夜色就象情人的手一样缓缓抚过。喧逍一天的营地突然戏剧性的沉寂下来。大部分人都在利用这难得的平静时刻匆匆写战前最后一封书信。在这片距离预定前线几公里处的旷野上,一片零星的灯光点缀着遍地的帐篷。送往爱人家眷朋友的只言片语,如同夜空中的萤火虫一样飘散出温馨的点滴光芒。那个营部的通讯兵,一直在抓耳挠腮的构思词句,脸上时而浮出热恋情人特有的傻笑。如果不是他自得其乐的样子,我真得很乐意帮他起草那份情书。
  两点钟,SPW部队整装待发。一连连长铁男(因为他指挥一连,所以他的车队紧随三井的指挥车。)叫我上三井的车。我对他的命令信以为真。刚刚把相机和自己的包裹放稳妥,三井就带着另外几个军官走来。他们大概要在这里作最后一次分配指令。三井看到我,显然有些惊讶。他叫我跟随后勤部队出发。
  我坚持要随他的车行进。几个军官面面相觑。在火光的掩映下,铁男的脸色分明就是“照顾不了我” 的意思。三井扫了一圈剩下的军官,用几乎是很恳切的口吻要我到后队去。我早预料到有此一争,就说,常言道战场上要紧跟军衔最高的,才能毫发无损,而且战功卓越。
  果然,大家都笑起来。三井只好摇头:“俏皮话不管用的。乖乖回去。”
  这个字眼让我突然感到了侮辱。我跳到他的SPW后座,双臂抱紧,打定主意就不下去了。他看来没时间和我计较,转头去分配任务了。
  晨晖散尽,朝阳从乌克兰平原的尽头升起,清晨的阳光照花了我们司机的双眼,也给敌军的炮手照亮了目标。被称为火炬营的第三营担当了前锋的角色。我坐在车尾,看着后面源源不断的SPW,装甲自行火炮和半履带车辆,借着良好的光线拍了若干照片。上午的大部分时间我们算幸运,没有碰到大队坦克集群。有一些T…28和BT坦克,大概属於俄国人装备较差的梯队,远远的和第二连对放了一阵烟火,就向东边撤退了。三井守在无线电旁边的时间多于发令的时间。
  下午两点左右,师部来电,要求三营停止追击敌军,一是防止陷入敌人的埋伏,二是他们已经是前锋中最突出的锐角之一了,需要等待后面的坦克以提供步兵支援。我有些失望,如果这场史上最大的坦克决战就这样平静的过去,看来我要做无米之炊了。
  同样失望的还有三井和他的连长们。他们不得不就地停留,等待坦克的到来…自己人的,也可能是俄国人的。
  我以前只看到过防坦克的壕沟:一人多深的土沟,高墙的一边比低墙一边有半米左右的落差,墙壁上很光滑,没有攀登的地方。但我没看到过壕沟是怎样挖出来的。现在,一个上士给士兵们分发铁锹,命令只有一个字:挖!
  这些SS士兵显然比我以前报道过的国防军士兵士气高涨。他们一天没什么令人振奋的发现,就把精力发泄到挖土上面来了。我在垒起的土墙边抓拍了几张照片。有个声音喊:“那个戴眼镜的,你拍完就下来一起干吧!”
  原来是个很壮实的皮肤黝黑的家伙。我不在乎干活,但手里捧着那个古董般宝贵的相机,我试图在土堆中找个地方先把它放稳妥。我的迟疑被误认为不情愿。那人轻蔑的哼了一声,扭过头,正显出他迷彩服上的领章:居然是个上尉?
  和列兵一起抡铁锹的上尉……我从来没看到过。想来国防军看到这一幕大概会羞愧一阵子。刚想抓拍一张,身后传来三井的声音:“省着点胶卷,以后会有更好看的镜头的。”然后他向那个上尉命令:“德男,别给记者乱分配任务。”
  那个叫德男的嘿嘿一笑,顺势脱下了上衣,说:“我逗他玩呢。看他那细杆儿,我也不指望他能帮多少忙。”
  我能忍受玩笑,但不能忍受蔑视。我刚想抓起铁锹证明自己,已经被三井推到了一边。他一直用手推着我的后背,象押解俘虏一样把我押上了他的水陆两栖越野车。
  当天晚上我在壕沟里搭的简易窝棚里过夜。三井,铁男和营部通讯员一直都没睡,我只是在睡意朦胧中看到几个人的烟头若隐若现。
  7月6日
  不知什么时候,我被一声炮响震醒。睁眼辨认四周,根本分不清是几点钟:外面没有太阳,似乎是阴天。棚子里空无一人,外面是机枪和臼炮的轰鸣声。我惊慌失措的(确切的讲,并不是十分的惊慌,因为我还辨别不出枪炮声的远近)跑出棚子,几乎与一个穿迷彩服的人撞个满怀。
  正是三井。他叫我拿上自己的东西,跟他走。
  “去哪里?”我知道问也是白问。战术转移?还是坚守阵地?
  “俄国人的T…34来了。”外面的炮声突然增大,他指指壕沟外,再指指自己的耳朵。这个动作算是对牛弹琴了。老兵都能辨出不同坦克的履带声,但我还差的远呢。如果我没看错,他在说话的时候,居然是一副很兴奋的神气。
  “我们的坦克到了?”我也激动起来,终于可以看到对战了。
  “老虎营还需要两个小时。我们要等。”三井的回答让我过了好一会才明白过来。三营的反坦克兵终于要派上用场了…在没有己方坦克支援的情况下。
  我匆忙背上行李,紧跟在他身后。我们在壕沟里走路的姿势一定很好笑,因为他个子很高,所以很自然的弯腰走着,但走得非常快,需要我不时小跑几步跟上。一些炮弹声明明已经近在咫尺了,他一点反应也没有,反倒是我下意识的低头弯腰。可是他有时会突然停住,我就险些撞倒他的背上,随后前方往往是一阵暴土扬尘:墙上的尘土被炮弹气浪震得四散。我开始担心相机的镜头在匆忙之中是否被盖上了。
  相机?!我搜遍全身,才意识到把它丢在窝棚里了。三井听了我词不达意的解释,只好让我返回。但他不能在这里等我:“五分钟之内到一连阵地上车!”
  等到我找到相机,沿着原路向一连方向走时,发现刚才的壕沟被爆炸填平了一段:路被阻挡了。我只好爬出壕沟,几步小跑,准备再跳进去。无怪乎没有阳光:天空被一种奇特的黄色所遮盖,白色,绿色和黄褐色烟雾充斥着四周,空气中是刺鼻的硫磺味。炮声多于零星的枪声。注意到不远处几个巨大的钢铁怪兽的身影,我不由呆住了。这是我第一次看到横冲直闯的T…34。
  真奇怪,怎么看不到其他的掷弹兵?我愚蠢的张望了一会儿,才发现自己是唯一没有卧倒在地的人。我居然在敌人的机枪手眼皮下眺望风景!正在庆幸自己的命大,一个在壕沟里的人就纵上来把我拽倒,拖进了壕沟。
  “你找死啊?!”他骂道。这是个头发乱蓬蓬的小个子中尉。他四周没有什么兵,难道也与其他人失散了?
  不等我发问,他就拖着我在壕沟里一阵飞奔,最后钻进了一个类似棚子的架构下面。不一会儿,头顶上传来坦克履带的钪啷响声。不用听我也知道,从这个方向开过来的坦克,是俄国人的T…34!
  这辆坦克居然要从我们头顶的棚子上开过去。我吓呆了,眼睁睁的看着棚子的缝隙中飞扑过来的尘土,木材尖锐的断裂声伴随着恐怖的金属履带声,不啻是死神的脚步。整个世界都在颤抖。那个中尉压住我的头和肩膀,我们两个就缩在角落里,把命运交给了棚顶的几根木梁。
  后来,清田告诉我,那不是指挥部的棚子,而是让我方装甲车通过壕沟的简陋桥梁。不过40吨重的俄国坦克居然没有把它压塌,也确实算我们命大。如果我们不钻“桥洞”,一旦那坦克过了壕沟,我们就成了炮塔上的机枪手的最佳靶子。
  但我们不能在桥下久留,它不可能再承受一次重负了。当我们两人爬出已经被阻隔成若干段的壕沟时,已经看到几辆坦克越过壕沟,冲进了我们的防线。我们躺在散兵坑里,清田骂骂咧咧的抱怨,自己怎么没有带反坦克铁拳。我抱着相机,咬紧牙关,不能让牙齿打颤,否则会让他笑话的。
  我肯定赶不上三井的车了。但我们居然就在三百米外看到了那辆两栖指挥车!清田猫腰过去,车上没人,但他拿到了一挺冲锋枪。但三井和他的司机,通讯员呢?
  一声尖厉的口哨传来。三井的通讯员在一个弹坑里拼命向我们打招呼。由于几辆坦克带来了对方有恃无恐的步兵,我们几乎是连滚带爬的再次躲进弹坑。清田刚跳进弹坑,就问一连其他的人在哪里。
  通讯员向右边指了指,示意大多掷弹兵都在附近,但因为对方炮火太厉害,暂时被压得抬不起头。“秀才,如果你想要报道,看看右前方吧。”
  我顺着他的手望去,烟雾中只看到有个身影或者匍匐,或者猫腰紧跟在一辆T…34后面,不仔细看,还以为是俄国人的一个步兵呢。但他一转头,在没看清长相之前,我看到了他脖子上挂的一块东西在乘虚而入的阳光下一闪。那是一个骑士十字勋章!
  没错,那是三井。他突然停在一个土堆后一动不动,手里没有拿着铁拳,但似乎拎着一捆手榴弹。看不到他的表情,但在瞬间的万籁俱寂中,我发誓可以看到他脖子上的勋章正微微晃着,随着他脉搏的跳动一振,一振。我的心脏却几乎停止了跳动。他难道不应该在指挥部队吗?他为什么要自己炸坦克?
  我的颤抖的手指摸到了相机的镜头盖。但清田一把按住:“不行!会让他倒霉的!”
  古怪的疑神疑鬼,原来他们也没有把握啊。三井,昨天你说会有更好看的镜头。你不会是用这个和死神开的玩笑来实现你的诺言吧?
  他的迷彩服在视野不佳的情况下帮了很大的忙。看不到这辆坦克的机枪手,炮塔仍然没有旋转的意思,俄国人似乎急于冲破我军的防线,把善后的工作交给了步兵。清田嘟囔着:“你们就让他一个人出去,让他一个人去送死…… ”牢骚归牢骚,他和通讯兵都爬出弹坑,开始追随三井。我没注意他们是否撩倒了几个护卫坦克的步兵。
  我也压抑不住兴奋之情,想出去看个明白。但三井的司机一把揪住我,死活不让我动弹。就在这时,三井已经攀上T…34的后装甲挡板,把一捆手榴弹塞在了顶盖的旁边。
  蓦然间四周一阵乱枪,他被步兵发现了!一连的掷弹兵也开火回击。我没有看清三井是怎么冒着摔断脖子的危险从坦克上一跃而下的。但一声没有任何呼啸作前奏的金属迸裂的巨响后,欢呼声顿时从右翼响起,若干人影冲上前,原来观战的不止我一个呢。事后他们告诉我,SPW的火炮不够猛,打不透对方的装甲。只有炸履带或者单兵突击才能有效毁掉一辆主战坦克。
  铁男居然是第一个找到三井的,想来他观察得比谁都清楚。后者把手榴弹脱手后,大概只有一把手枪防身。铁男非常及时的把他拖了回来。三井看到我,高兴的神情升级为惊喜:“我以为你被埋在壕沟里了呢。”此时,他满头满身的土,很开心的笑着,更显出雪白的牙齿。“清田,你的排已经等不及了。”
  原来清田是他特意派去找我的。
  几束阳光从烟雾和云朵缝隙中照进来,把一望无际的平原装饰成一个壮观的舞台。天为幕布,山为布景,而我们是如此渺小。我顺势坐到地上,眼前一片模糊。一定是硫磺味的浓烟惹得祸。
  第 12 章
  7月7日
  Close bat
  7月8日
  昨天一天,没有一刻时间可以让我蜷在壕沟里写上两笔。相机已经不能记录那嘈杂,呼啸和晃动的世界,因为它毕竟只能提供一个无声无味的定格。而在我的记忆中,一切都始终在摇晃着。燃烧弹和劣质咖啡代用品的味道填充了我的喉咙和呼吸道。
  重炮营被调去支援兄弟部队了。我对此一无所知,因为战斗象前天一样持续着。不同的是,我们把敌人的坦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