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节
作者:水王      更新:2021-02-16 23:14      字数:4851
  聂琰和曹瑞回宫之後,先去见了母亲谢太後。他向来和太後感情深厚,如此每日请安,正是他每日最心情平静的时候。只是谢太後温柔文弱,他有些心思就不能和太後提起了。母子二人闲话一回,待聂琰回到寝宫时,只觉一路所见内侍都神色古怪,心下暗自纳闷。曹瑞顺便叫住一个小太监,沈声道:“小麻子,你怎麽古古怪怪的?”
  那小麻子吓了一跳,无奈应答:“我……这个……皇上,瑞公公,你们快回去罢。摄政王在等著呢……”
  迟疑一下,又压低声音道:“乔公子还没过王府,就死在花轿里面了。摄政王带著他的尸体在里面等著皇上……小人看他的脸色很不好。皇上,你……”
  他本想说“你小心些”,可这话实在不妥,於是又半路吞了回去。
  聂琰大惊,几乎没听明白他的话,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厉声喝道:“胡说!”曹瑞也是心惊肉跳,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小麻子吓得扑通一声跪倒,磕头不已。
  乔引桐──死了?
  聂琰茫然一会,慢慢想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大叫一声,忽然疯了似的猛冲而去。曹瑞楞了楞,知道不好,厉声大叫:“陛下!你是陛下!”
  聂琰如中雷击,陡然放慢脚步,缓缓站定。曹瑞叹口气,三两步奔到皇帝身边,紧紧抓住了他的手。这才发现,聂琰的手冰冷汗湿,不住颤抖著。
  月色下,曹瑞只见他脸色惨白异常,犹如忽然害了大病一般,不由得一阵心惊,暗暗叹息──这小皇帝要真能像他表面上那麽凉薄无情,只怕反倒日子好过很多罢。
  聂琰沈默一会,似乎镇定下来了,声音极低地说:“走罢。”这句话说得云淡风清,已经听不出甚麽情绪。曹瑞却忍不住心里胡思乱想。
  乔引桐怎麽会忽然死掉?是不如英王的意,被王爷杀了?
  还是……乔引桐心思别扭,竟然自杀?
  他不是最後很爽快地被花轿送入王府麽,临走还笑吟吟特意梳洗打扮著,很有精神的样子,他怎麽会死呢?能笑得那样欢喜,怎麽会寻死去了?可他是极乖巧的人,又怎麽会忽然得罪王爷,被聂震一怒杀死?
  曹瑞回想著乔引桐临行时清丽如月光的笑容,忽然机伶伶打了个寒战。那麽美,可也太清冷了罢……
  聂琰想了想,低声道:“老曹,你先回去歇著吧,我去见皇叔。”
  曹瑞迟疑一会,欲言又止,还是走了。
  聂琰就这麽一步一步走过深浓的夜色,一对对内侍恭谨跪倒行礼。不知道怎麽的,聂琰心里不祥之感越来越重。
  大殿中却是另外一番天地,灯火辉煌,聂震端然坐在金龙交椅上,脸上看不出甚麽喜怒,只是觉得眼神比平时更加锐利,锋芒如刀。
  而他的脚下,静静躺著一个人,那是乔引桐。
  聂琰吸了口寒气,慢慢走了过去,径直到了乔引桐身边,缓缓伏下身子。
  乔引桐神情十分平静,阖著双目,看上去只是睡著的样子,嘴角甚至像是带著一点笑意,可大红的宫衣微微敞开著,露出惨白如雪的胸膛──心口上正正插著一只铜簪,血迹却已凝固。
  聂琰分明认得,那是第一次临幸乔引桐的时候,云雨之後见他鬓发散乱,神情楚楚,便顺手拔下头上铜簪,为他束发。
  还是那只铜簪啊……
  聂琰涩然垂下双目,痉挛的手轻轻抱起了乔引桐。死去的少年柔弱无力地滑入他的怀抱,还是那麽温顺熟悉的身体,却没有平日的万种风情了。
  他忽然注意到,乔引桐一只手一直微微曲著,似乎想按向心口。这是一个悲伤的姿势罢,想必,他临死一定很痛……
  聂琰忽然一阵头昏,赶紧转开眼睛,轻轻放下了怀中惨白安静的少年。
  “你难受了?”聂震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兀鹰般的眼中闪动著冰焰,像是风暴将要来到的感觉。
  聂琰淡淡抬起双目,对著他的皇叔一笑:“怎麽?难道皇叔果然雄风惊人,竟害得小乔不堪驱策,宁可自尽?”说著,吃吃笑了一会:“啧啧……皇叔,你太不会怜香惜玉了。”
  “啪!”聂震忽然狠狠给了他一记耳光,冷冷道:“玩够了罢?陛下?”
  聂琰嘴角破皮流血,愣愣瞧著聂震,半天说:“不就出去喝了点花酒麽?皇叔,你管得太多了。”随手擦了擦嘴,笑眯眯道:“皇叔,反正小乔已经死了,你要是不过意,尽管再挑几个美貌宫人去。”
  “我还是看错了你。”聂震淡淡道:“你脚下这个人,一心只想跟著你,不惜自杀明志,你却只有这句话麽?”
  聂琰一摊手,缓缓笑道:“皇叔,你要我的人,我立刻割爱,双手奉上。至於他要自杀,我也没办法。你还要我说甚麽呢?”
  聂震冷冷看了他一会,忽然沈沈一笑:“如此凉薄无情,聂瑛地下有知,当以如此犬子为耻罢。”
  聂琰一把抹去嘴边的血丝,懒洋洋道:“我就这麽不成器。皇叔又不是今天才知道。”说著打个呵欠:“好了,闹够了,都散了罢。朕也要入寝了。”
  聂震盯了他半天,实在看不出他有甚麽难过的意思,心里忽然一阵堵,沈声道:“也罢,也罢……陛下,你走不了啦。”
  他轻轻一击掌,微微一笑:“来人,把礼物送给陛下。”
  聂琰听出不对,皱眉道:“皇叔,这麽晚了,你还要闹甚麽礼物?”
  聂震笑了笑:“再晚,这礼物陛下一定要收。”正说著,太监们恭恭敬敬端上几个金盘,上面还覆著那种眼熟之极的金地走银丝云龙三探纹大盖。
  聂琰一凛,脸色忽然变得有些苍白。经过上次的事情,他已经太明白这样的金盘意味著甚麽!
  聂震似笑非笑看著他,缓缓道:“陛下,你猜猜,这几只盘中装著谁的人头?”
  聂琰嘴唇有些发白,出神一会,没有说话。他只觉心跳很快,快得几乎撕裂,却不敢想太多。
  聂震倒是十分满意,哈哈一笑,示意侍从揭开盖子。
  刑在元、杜海箬、方林,谢太师……另有一个翰林学士,也是发誓效忠聂琰之人。
  那些画舫中和他谈笑奏对的鲜活的一个个大臣,如今都变成了盛放在金盘中的人头。多年的精心准备,就这麽化成了金盘里的斑驳血迹。
  聂震冷笑道:“乖侄儿,你倒是挑得好人才啊。我的人才一上门查抄,这几个人立刻服毒自杀,不肯泄漏半点秘密。如此不约而同的死法,可不是心中有鬼麽。陛下,这次让我拿个正著,你还打算怎麽装疯卖傻呢?”
  他说著,微微一笑,轻轻用手指挑起聂琰的下巴,兀鹰般的眼神中,忽然多了一丝讥诮戏谑之意。
  聂琰的脸上已经毫无血色,摇摇晃晃了一会,深深吸了口气,颤抖的手指轻轻为方林合上死不瞑目的眼睛,缓缓站定,冷冷道:“我也装厌了。那就大家说明白也好。”
  聂震大笑,居然赞道:“乖侄儿,你能装傻充楞这麽久,连我都险些被你骗过……倒也算个狠人。”
  聂琰淡淡一笑:“还不是皇叔对手。”
  聂震又笑,倒是兴致勃勃,忽然叹了口气:“其实我很佩服你收买人心的本事,为什麽每个人都肯为你拼命,为你去死。杜海箬和方林是这样,连乔引桐也……”
  聂琰一惊,难道,乔引桐竟是被聂震逼死的?
  他身子微微颤抖了一下,缓缓道:“小乔──是怎麽回事?”
  聂震悠然叹道:“原来你还是为他难过的……呵呵……”居然答非所问,眼中神色迷离古怪。
  聂琰闭了闭眼睛,轻轻回答:“我要保护的人,便一定不能留在身边。现在……既然一切都结束了,我终於不用掩盖甚麽。”
  他粲然一笑,俯身轻轻抱起乔引桐,亲了亲他惨白的嘴唇。
  一咬牙,聂琰狠狠一用力,拔下乔引桐心口的铜簪,颤抖的手逼向自己心脏。
  “就这麽死了?”聂震一把夺过铜簪,将乔引桐的尸体扔开,悠悠笑道:“没这麽容易。陛下,你耍了我这麽久,也该我回敬一下了。”
  他扫了左右一眼,淡淡道:“你们都下去,我和陛下有事商议。”
  众侍从幽灵般无声无息退下。
  聂琰冰冷倨傲的眼神盯著聂震,沈声道:“皇叔,我们还有甚麽好说的。”
  聂震笑了笑,缓缓反问:“你说呢?”忽然一用力,把清瘦的少年皇帝狠狠圈入怀抱,凶猛地咬噬著他的嘴唇,蹂躏他的肌肤,直到惨白的嘴唇透出豔丽的血色,嘴角带出血丝。
  聂琰激烈颤抖了一下,随即挺直身子,一声不响。两人紧紧贴合,呈现极亲密而极诡异的姿态。
  聂震似乎早就料到他可能的反应,沈沈一笑,低声道:“这麽多年……乖侄儿,看来你可没真的忘记我。”
  聂琰轻轻一哼。
  聂震笑道:“要麽这样活下去,要麽……你现在可以用铜簪刺心了。我给你选择。”
  他把铜簪塞回了聂琰的手,冷冷道:“竟然把我给你的东西送给乔引桐。你说,我该不该杀了他。”
  聂琰的脸色有些青白,沈默著,手指有些痉挛,却还是紧紧抓住了那根铜簪,犹如抓住甚麽刺痛人心的感情。
  聂震的铜簪……
  是了,还记得他墨黑光滑的头发。那时候,聂琰喜欢伏在枕头上,咬他的发丝。有时候也故意撩一根头发,轻轻在聂震的鼻尖滑呀滑。
  聂震痒痒得厉害,就会打著喷嚏醒来,无奈地瞪他一眼,然後缩在被子里又睡。聂琰趴在他身上嘻嘻地笑。
  少年皇子总是那麽粘人,自从看到谦和优雅的少傅,再也不肯放手。每日读书要聂震陪著,就连吃饭睡觉也得在一起,到了後来,什麽时候都喜欢赖在聂震身边。谢後十分无奈,几次陪不是。好在聂震也十分忍得,并不抱怨,也就由得聂琰粘著他了。
  聂震平时有些冰冷犀利,睡著的样子却十分温柔,甚至有点傻傻的,那是一种极敦厚壮盛的美丽。脸色微红,脸颊边青黑柔顺的发丝软软散开,嘴角总有点笑意。
  那麽温柔,那麽好看,和醒来时候真像两个人。
  因为太喜欢老师披著长发的模样,聂琰老是把他的束发铜簪藏起来,然後偷笑半天。终於有一天,聂震说:“算了,铜簪送给你吧。”聂琰一怔,羞红了脸,却喜气洋洋收好了簪子。
  聂琰已经不大记得起来,那麽喜欢的铜簪,为什麽随手给了乔引桐。
  大概往事有些令人苦痛,他很少想甚麽。除了今夜……
  他沈默了良久,淡淡叹息一声:“皇叔,原来你还记得那铜簪……可我忘记了。”
  聂震狠狠扣紧了他的手腕,狠狠吞噬掠夺著他的唇舌,良久,放开聂琰,冰冷地笑了:“乖侄儿,是你缠著我记住的,是你缠我……你怎麽能自顾忘记呢?”
  聂琰被他激烈的亲吻弄得脸色有丝晕红,却还是冷淡地说:“你起兵攻打京师……我当然就要忘记那些事情了。”
  “乖侄儿,是你先对不起我,不是麽?原来,陛下指望我束手待毙?”聂震的手又死死抓紧了他的肩膀,眼中闪著接近愤怒的光。
  他忽然笑了笑:“别忘了,陛下,是你登基第一天就下了削藩的圣旨。外面说是谢太後的意思,可我知道谢太後没那胆子,一直猜是你干的,现在看来可没猜错。”
  嘴里说著,他的手并没有停下,不紧不慢轻抚著聂琰的下巴,脖子,再缓缓滑入衣襟之下……
  聂琰淡淡道:“谁做了皇帝,都要保全万里山河。你的不臣之心,世人皆知──”
  聂琰忽然激烈摇晃一下,却是被聂震狠狠一掌打在脸上:“我纵然夺了天下,不会杀你,你……却旨在夺我性命。乖侄儿,你说,咱们是谁对不住谁?”
  聂震不待他闪避,牢牢扣住聂琰身子,冷冷说:“何况,江山如画,唯能者居之,我纵然造反,又有甚麽错!”
  “我……”聂琰欲言又止,忽然一笑:“算了吧。”
  如果输赢已经决定,起码也要死得有尊严。至於感情,谁说皇帝该有感情?
  他凝视著那只带著血迹的铜簪,笑容越发缥缈淡定:“再见,皇叔。”慢慢解开衣襟,露出胸口肌肤,聂琰一用力,把尖锐的铜簪头对著心脏所在狠狠扎下。
  人在九重 5
  “且慢!”聂震一伸手,牢牢扣住了他的手腕,笑容也变得越发冰冷锐利。忽然一低头,轻轻啃著皇帝的脖子,柔声说:“你勾引我那麽久,不还清欠帐,就想走麽?”
  聂琰耳边掠过他灼热的呼吸,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