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1 节
作者:车水马龙01      更新:2021-02-18 18:11      字数:4739
  冥天微微一笑,笑意却未能达到眼底,“大家只当冥天我是来冥府暂住的一位故人。”不理会众人的错愕,眼角余光将雷霆的脸色收进了视线里。冥天半垂长睫,歉意的望着下面跟随他千年万载的兄弟们,浅淡散漫的笑容迅速褪尽,眼中本有的歉意也渐渐地散去,变得有些说不出的无奈和伤感。
  半晌之后,他的唇边慢慢扬起一抹涩然的笑容,“作为冥王,我下达的最后一个命令,就是倘若那天我突然消失不见了,请各位勿去寻我踪迹。”长睫垂落,彻底掩了眸中润泽复杂的神色。“从今日起,请各位各司其职,多多担待冥府的大小事宜。”
  几缕风拂过,吹得满眼的绿色在墙头摇曳,丝丝细雨扑面而来,凉凉幽幽的。
  风过,落眼处。
  本该站在檐下的人,已经合门而去。
  寂静的空气中漾着一抹苍茫的余音。
  “冥府归于十大阎王,望各位各司其职,管好冥界。今日一别,还望兄弟们日后……多多保重……至此无念……”
  院内首先反映过来的人,仅瞥见黑色袖影在门外闪过,紧接着“啪”的一声两扇门缓缓地合为一体。
  几大阎王,听完冥天一番话,倏然抬头,双眸惊骇圆瞪,还在努力地消化着冥天的一番话,越想越发地惊恐慌乱,讶然到脑中轰隆隆地响,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比上次冥府突遭一劫,还让他们措手不及,现在究竟是什么状况?有谁能解释一下状况?浓密的眉梢也越来越纠结完全的靠在了一起。
  鸢进、戎谏不知所措的回头,望向他们的守卫长雷霆,只见雷霆的瞳孔只余一派深沉的黑,神色比起初还要白上几分,只是那黑漆漆的眸中神色静如平淡无波的镜面,丝毫看不出一丁点动荡了。
  身后一群小鬼卒全部神色愕然,完全被他们冥王的一番话彻底给吓傻了。
  荷叶轩,内屋。
  冥天望着还在床沿边上坐着的身影,他一双黯黑的眸子微微泛红,衬得他的脸有些落寞苍白,他站在门边,只是深深的凝睇着她。
  仿佛站在门边看了一瞬间,又仿佛已经看了那么久,久到这样望着她都是奢望的。
  静了片刻,床边的人似有所觉的抬头,望着门边的冥天,背光的眼眸淡明幽暗,里面似乎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她对他微微一笑,彷如屋外那朵朵在雨中绽放的白莲,点点在他心中融开来,说不出的明媚娇艳动人。
  他弯唇轻唤,眸光温软入心,仿思量了很久,最终才有话道出了口:“我不知道,我曾告诉过你么?”
  她不解的眨了眨眼,流转的光华在眉眼中熠熠烁烁,煞是好看。
  浅笑自脸上悄然消失,他话语虽轻柔,却透着一股坚定,他的语音如梦,极轻极柔,字句却咬得格外地清晰。“失去你……我宁可放弃所有。”
  床边的她听到此处长睫微微一颤,还是一脸微笑,微笑着静静听着他说的话,让她整个人都发着光。
  冥天侧了侧首,望向窗外。
  微凉润泽的水气依旧袭过窗棂,窗隙间可以看见雪白的荷瓣,淡淡如银,还有许多人头隐隐流动,略略有些嘈杂。
  他略显悲伤的微倦俊容带着淡淡笑意,星光闪烁的双眸仿佛在一刹那无意识地撤下了所有的责任,还原最初一丝真性情,还有一丝故态的任性。
  再回眸,他走了过去,轻轻的抱住她透明的身躯,靠在床上,眸子乌亮得散发出不顾一切的气息,淡淡的影子就这样透过她的身,落在了床上。
  他的声音涩然,语音飘忽,像水一般在她耳边漾着,湿润润的。
  “这一世,我只是你的冥天。我为了你,宁可抛弃了我所知的一切,责任、朋友、家人……你知道么,在我的生命里,除了你,我摒弃了一切,我要……这一生都只剩下一个你,如果这是我欠你的,我会用这一世来还你。”他心中一紧,哪怕抱住空气一般的她也舍不得放开,他恨自己抓不住她,他也怨自己守护不了她。如果恨他才能让她存在在这里?那么能不能一直这样的、这样的恨下去,漫长漫长的时光,另可被她恨到体无完肤,他也舍不得成全她,更是舍不得,一丁点也舍不得放她离开他的视线。他是这么的……这么的离不开她,他舍不得,舍不得啊!哪怕就剩下这一丝飘渺得不能再飘渺的恨魄,他真舍不得。
  他的声音越来越飘渺,越发的轻如梦:“我不学凡人,许诺你生生世世,我只许诺你一世,我这一生只会有这一世了,你明白么?而这一世我只属于你,我会记你,会对你日日朝思暮想、魂思梦绕这一世,这一世除了你,这里不会再有任何的东西。”他抬眸看她,将她的手牵引附在他胸口上,眸色有流光微闪,湿泽的光盈动,满眼深深的情感蕴在里面,空气中再度传来他低低的声音。“纠纠结结的过去都不重要了,这一世我只爱你,不论你是谁,我爱的是你,只有你,不是别人。就让我们过那种简简单单的生活,一起看春日朝雾,一起看夏日晴好,像正常的人一样的……平凡……简单……”薄唇落下,像似要她明白般覆在她的唇上,如轻羽拂过。
  像宽慰孩子般,她用掌心轻轻的摩挲着他的背,听着他一言一句带着深深切切情感的告白,只是一言不发的依偎着冥天,她不知应如何回应下去,万千话语哽在唇际,却半句也回不出声,只能轻轻的摩挲他的背,来将即将溢出的话语掩了去。
  她能回应他什么呢?这一世就剩下这一丝幽怨的气息,倘若恨已终了,靠着焚血烬最后一丝灵,剩下的最后一点点“自己”又能固执的维持到多久呢?恨他么?她恨过他么?定是恨过的?恨过才有这么执念的魄,其实……更多的,更多的其实不是知道真相的怨,也不是离世的恨,而是……舍不下的爱吧,那么强烈的怨恨,才使得她能和其他的魂魄分离,可是也许正是她真正的放不下,放不下舍不得那些付出的真心。
  她要说得话,早就散落在漫长的岁月中,无迹可寻,没了声息。
  如果,他们能早明白,有些话能早些道出口,倘若能早些时日,那该多好!如果能保护他,又能不牺牲自己,该多爱!如果能少爱他一点,又该多好!
  可是,事到如今,一切又有何重要,这千年岁月,其实作为他的妻子,她早已得到了一切想要的东西,她究竟是谁,记得与不记得,又有何重要?
  像是要回应冥天誓言般,有歌从他耳边幽然的飘来。
  轰然一声,这个世界突然失声。
  只剩下这首遗落在时空之彼岸的情歌。
  那是——属于他和她的。
  耳畔似乎有西湖烟柳画桥,有对可爱的泥娃娃,有恬恬淡淡的月光,湖边的灯火像无数盈盈闪闪的钻石沉入湖底,荷叶中央,他们浮水而立,脚踏碧波,无数的细碎蓝光在他们周围环绕盘旋,像漫天流萤闪闪飞舞,宛如天空里的星辰,他说:“我要送你一湖流萤,好让你记我一辈子。”然后她撅着嘴,用水汪汪的眼睛瞄着他:“那你唱首歌给我听吧。”他拗不过她,只得点头说好。那一夜的月光皎白如水倾斜,碧绿的水光晃晃悠悠在两人衣间上细细的流淌,他的歌声和着琴声如流水般清澈透明的荡漾,她的舞似那一朵朵翩跹的白莲,那一夜,美得就像一辈子都停止在那一刻,那一夜,幸福得如同用了一世。
  飘飘渺渺的歌声,如同隔了万水千山,纷沓而至:“温柔誓言在清风里面,缠绵成诗篇。柔情似水在眼中尽是,你盈盈笑颜。你是流萤你是星芒,给我笑容给我希望。黑暗中的光,是你的救赎,指引我的星光。我相信终有一天,凛冽寒雪能溶为柔情似水,地狱也能为你从此化作天堂。”
  窗外的荷花还在开,粉白粉白,碧波荡漾着,然有什么东西,落入了歌里,就像那晃了眼的流萤、漫天缤纷的落英,还有回不了的过去。
  之后,还有暗流成河的水滴,如琉璃般净无尘垢的泪也随之落在了那里。
  ☆、第二十六章 彼岸花开(4)
  屋外。
  一直都是窃窃私语般的讨论,却还未有人张扬的道出心中的话语。
  有丝丝的风。
  微微扬起他们的衣袂。
  那一瞬,谁都觉得胸口顿时空荡荡的。
  如果,冥界的王不再是冥天。
  如果,冥天会离开冥界。
  那么,跟着他,那么多年的他们,生死与共的他们,被他创造出的他们。
  又,该怎么办呢?
  这样暗暗的情绪飘荡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直至,不知那个角落里,有个小鬼卒“哇”的一迭声出来,紧接着又是一声似炸弹般“轰隆”一声字字句句,准准的打在每个人的心,“冥王不要我们了。”
  这一声仿佛让大家的心顿时落入寒潭,碎成了没有知觉的千万片,一股股更深的情绪夹杂着寒潺潺的雨顿时绪扑面而来,下面的小鬼卒一下子像是发泄般跟着纷纷嚷了出来。“冥妃死了,冥王也不要我们了,冥界该怎么办啊!”
  鸢进、戎谏两个心底慌得厉害,问了句身边的几个阎王:“怎么办?”只见大家眼中皆是一片茫茫然,而后纷纷摇了摇头,顿时都没了头绪,不知道他们的冥王大人今天又是唱的哪一出,怎么最后不论是哪一出都让他们惊诧得回不了魂,六神无主。
  身后不远处。
  雷霆抬头望着窗内,屋内只望着隐隐的影,还有屋外偶尔吹过的风掠过了窗头那抹开得正好串着水滴的粉莲。
  再回首,雷霆已经缓步走向院外,任由院落里一片混乱,七嘴八舌、喊声惊天动地。
  至此之后。
  雷霆,就守在荷叶轩的门外,一步都没有挪过,也没有让任何人在靠近荷叶轩半步,甚至连任何半丝多余的杂音都在那个区域彻底消失无息。
  之后的日日夜夜里,冥界的天空果真出奇的明媚。
  银色的波浪在大榕树的叶片上,银花碎点,正亭亭地遮着荷叶轩的大门,落下悠荡荡的浮光暗影,似那忘情川畔翘首以待的影,袅袅娜娜的飘在空中。
  一道颀修身影,正倚在一个石头雕像的身上。
  细看,那被倚着的雕像是一对,左右各一座,蹲坐在荷叶轩门口的青石槛上,不论神型都像极了一直跟在冥雪身后的雷翼、灵翼。
  左边的灵翼站立着,前脚掌稍稍离地,微微侧着身,片刻也不愿离的视线笼在右边的雷翼身上,那眼神里,蕴着一抹柔得化不开的深情。右边的雷翼趴在树荫下,双爪叠放着,脑袋搁放在双爪之上,双目微微眯着,唇线浅浅上扬,似乎正安逸舒适的沐浴在阳光中小息片刻。
  当初,冥府一战,它们夫妻二个都受了极重的伤。事后,雷翼因救一个小鬼卒,被落下的横梁压伤,伤势过重,元灵渐渐散去。而灵翼却因雷霆及时赶来救助,保住了最后一丝元灵,却无法维持住原有的灵形。归来后的冥王本意要渡灵翼恢复灵形,并且重塑雷翼,但却被灵翼断然拒绝了。
  灵翼告诉冥王,雷翼虽可以重生,但却不会再是原本的雷翼了。它的雷翼虽然不在了,但是自己有生之年的都会日日思念着,惦记着。只要有回忆在,它们的回忆留在冥府大大小小的角落里,那就不会是结束。它只求冥王能将它们俩个幻化成两座雕像,放在荷叶轩的门前,让它今后都能默默地凝视着雷翼,能在它们记忆最多最美好的地方好好的、慢慢的守着雷翼到自己的尽头,能一起守护在它们挚爱的人的寝宫门口,这是它俩的夙愿。它相信,总有一天,它们能亲眼目睹她的回来。
  那日之后,荷叶轩门口便多了两座极为安静的雕像。
  只是,安静得让人难过。
  雷霆将头枕在雷翼雕像的颈部,安静的望着冥府的天,空气中飘着甜甜的花香,银色的光芒透过叶片缝隙洒在他面容上,晃啊晃……
  “灵翼,你还好么?你知道你沉睡的这段时日,这世界发生了很多事情。”雷霆仰天深沉的目光变得有些茫然不安,嘴角微微下沉,大家都隐隐感觉那里不对,随着冥妃的消失的同时似乎还有很多的东西也不见了,他微微蹙眉,接着说:“那个走过的地方似乎都有风穿过的羽帝消失了,现在天界乱作一团,和我们冥界的处境有些近似。”
  有时候,雷霆若觉得寂寞了,就和两座雕像聊聊近期他所知的种种事,有时候灵翼会泛起薄薄的蓝光,算是应应他的絮叨。
  然,更多的时候,雷霆就像现在一样,沉静的望着冥府的天幕,目光中有千万年未能见着分毫的淡淡忧伤,漫不经心的说着同样寂静的话语,甚至有时候连他自己都听不懂,他的目光常常落在某个虚空未明的地方,像这样一定就好几个时辰过去了。
  又有时候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