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节
作者:闲来一看      更新:2021-02-18 16:36      字数:4783
  接着,她开始收拾衣物。他听见她赤着足在地毯上走来走去,脚步十分轻快。她甚至还低声地哼着一支曲子,过了一会儿,还问他想不想吃东西。
  “我想喝口水。”他道。
  她在黑暗中摸到茶壶,给他倒了一杯茶。他一饮而尽。
  “今夜你觉得快乐么?”末了,她问。
  “很快乐。”
  “记住,不要再来了。”她又说了一遍。
  “为什么?”
  “疯狂只在一念之间。”
  第六章 月光下的刀光
  早饭时分,慕容无风发现谢停云在门外等他。
  “有什么事?”他一边吃一边问。
  “江南龙雨阁的老爷子龙澍带着他的六个儿子求见。同来的还有快剑堂藏剑阁的萧沐风萧老爷子和他的孙子萧纯甲。”谢停云垂首道。
  “我不大认得他们,”慕容无风皱了皱眉,“龙澍好像几年前来这里治过一回病……”他想了想,只记得他是一个嗓门粗大、满脸通红、神情严肃的老头子。陪着他来的还有他的夫人和七八个小妾。
  “龙家和萧家是有名的武林世家,既是世交又是世亲。我想他们来是为了唐门的事。”
  “唐门?唐门什么事?”他淡淡地道,慢慢地喝了一口茶。
  “龙家老三去年死在唐门的水牢里。他是老头子最喜欢的儿子,听说当时听了这消息龙澍气得差点死过去。”
  “所以他们想来联合我们?”
  “这一次唐潜与小傅一战,武林震动。唐家的重要角色来了一大半,自然,他们的仇人也都赶了过来。”
  “这么说来,现在外面岂非一片热闹?”他冷笑。
  “昨天唐家连失二将。消息一传出来,龙家与萧家喜出望外。今天准备在听风楼大宴宾客,还起了个名字,叫‘扫唐宴’。说是非但请了‘水仙馆’的全套戏班子和杂耍,还买了一大堆礼花爆竹,要好好地热闹一番。”
  他的心猛地一沉,双目直直地瞪在谢停云的脸上:“连失二将?”
  “夫人昨夜杀了唐家的老大和老五。这消息谷主不知道?”
  “荷衣没告诉我。”
  “属下以为,夫人此举大快人心。”
  “我说过多少次……算了,我先去见客。”慕容无风板着脸到内室更衣去了。
  ……
  “抱歉,谷主身子不好,会略微来得迟一些。”赵谦和一路打着哈哈,引着一群人看墙上的字画与彝器。
  结果众人在净峰堂的花梨木太师椅上坐了半晌,才听见轮椅轧地之声从抄手游廊外缓缓传来。随即眼睛一亮,一个穿着白袍的年轻人笔直地坐在轮椅上被推了进来。
  早已听说慕容无风被唐门斩掉一条腿,还受了不少折磨,龙澍却觉得他没什么很大的变化。从他见慕容无风的第一面始,他就是一副苍白消瘦、神情冷漠的样子。
  “对不起,我来迟了。”慕容无风淡淡一揖,说罢轻轻地咳嗽了一声。郭漆园立即将一旁取暖的火盆挪到他的身边。
  “龙老爷子,久违了。这几位是……”慕容无风看了看他身边坐着的一排威风凛凛的年轻人。
  龙澍果然有他自豪的地方。六个儿子个个虎背熊腰,看上去一个比一个长得高,一个比一个长得壮。到哪儿一坐,都会给人一种无形的震慑。他哈哈一笑,声如洪钟:“这是我那几个不成气的儿子,这个是老大龙煦之,老二龙补之,老五龙衍之,老七龙辅之,老九龙省之……最小一个,老十二,龙熙之。这一位是江南快剑堂藏剑阁的萧沐风萧老爷子,人称‘铁掌无敌’。”
  “幸会。”慕容无风很客气地朝众人拱了拱手。
  萧沐风回了一揖,道:“老夫的四子一年前曾受重伤,当时幸得神医妙手施治,方捡回了一条性命。老夫此来,是专程道谢。小小薄礼,不成敬意。”
  他递给郭漆园一份长长的礼单。
  “不敢当,”慕容无风道,“治病救人乃医家本分,无需言谢。诸位光临寒舍,不知有何见教?”他接过赵谦和给他斟好的乳茶,浅啜一口,进入正题。
  早就听说慕容无风性情孤僻,是个不易打交道的角色。龙澍与萧沐风见他态度冷淡,还道是他重病缠身心情阴郁,亦不以为怪。
  “老夫听说谷主夫人刚刚解决了唐门的两个败类,闻此消息不禁大快人心。龙家与唐门不共戴天,唐门与云梦谷结怨亦久。老夫不揣冒昧,略备薄馔,想请先生移驾听风楼一聚,共商对策。唐门此战一共来了至少三十名弟子,都是精锐。如若龙家与慕容家联合起来,有所行动,定能将他们杀得有去无回!”龙澍显然早有计划,成竹在胸,说话的时候不免涕唾横飞,慷慨激昂。
  慕容无风却不以为然:“龙老爷子的盛情在下心领了。云梦谷只是一个普通的医馆,里面住的全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夫,自保尚且困难,岂有余力参与江湖恩怨?此事请恕不能奉陪。”
  龙澍愣了愣,道:“慕容先生说哪里话。此事不劳先生亲自动手,只需借几个人给我们即可。解决了唐家,大家都少了后顾之忧,岂非一件好事?”
  龙萧两人心中大为纳罕,慕容无风受了唐门一刀,岂有不报之理?原以为一听此事他一定踊跃相助,想不到他竟毫不热心,不免大失所望。再见他一张脸苍白如纸,说话低声细气,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不禁同时想到:此君毕竟是个读书人,一定是被唐门折磨得太狠,吓破了胆子。
  慕容无风不为所动:“唐门虽与我有仇,内子已然解决了好几个唐门的人。我想,这件事情对云梦谷而言,已经结束了。”
  龙澍笑道:“先生果然是神医,心肠仁慈。唐门连失两名高手,其中唐大还是掌门。老夫以为,他们决不会善罢干休。唐门毕竟是三百年来的武林第一世家,家族中无名高手甚多。如若我们不主动出击,只怕后患无穷。老谢,你说对么?”龙澍眼珠一转,立即想到谢停云亦与唐门有纠葛,顿时将他也拉入战营。
  谢停云笑了笑,道:“老先生热心快肠,谢某感佩。只可惜不参与江湖恩怨是敝谷的一向原则。谷主是个讲原则的人。唐门一行,他深受其苦,尚且无怨,龙老先生想必能谅解他的苦衷。”
  龙澍只好道:“这个……当然。”
  赵谦和亦道:“谷主从唐门归来,卧病良久,至今身体虚弱,无法久坐。谷内的医务尚且难以维持,若再加上唐门的事,他心一烦,只怕病势加剧。这个险我们云梦谷可万万冒不得。”
  ——慕容无风脾气执拗,说出来的话有时会把人活活气死,谢赵两位赶紧过来和稀泥。他见两个总管又开始一唱一和,知道自己又把这一群人得罪光了,便默然不语。
  “至于帮忙,我们虽不出人手,到时若有人受了伤,只管送过来……”郭漆园见慕容无风的脸上已露出不耐烦的神态,忙找了个理由,便将他送了出去。
  ……
  子时未到,飞鸢谷四周低矮的山头上早已站满了观战的人。小贩穿梭其中,叫卖着手中的小吃。
  “包子啦包子啦!和乐楼的灌浆包子,薄皮春茧包子,虾肉包子……”
  “丰糖糕、重阳糕、栗子糕、枣糕、乳糕、拍花糕六文一个,十文两个……刚出锅,热的咧!”
  荷衣与吴悠坐着马车赶到时,前面已没有了路。她们刚一下来,就有七八个小贩涌到跟前,问她们要不要绿豆水或者木瓜汁。
  吴悠披着一件纯黑的斗蓬,夜风微凉,她将自己紧紧裹在斗蓬里。
  这还是她第一次来飞鸢谷。她对武林之事毫无兴趣,来这里的目的不过是为了看一看唐潜的结局。
  “这里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人?”她吃惊地问道。
  “这些人只是来看热闹的。真正要看的人不在这里……”荷衣带着她来到一个隐蔽之处,吴悠感到脚下的地越来越软。
  “我们是不是已到了那片沼泽?”她的脸有些发白。
  “快了。”荷衣笑道:“你不会轻功,我只好抱你过去看了。”
  “我……你抱我?不,不,我在这里看就可以了。”她吓得连退了好几步。荷衣的个子比她还矮,抱着她走过沼泽?她想都不敢想。
  “可是,在这里你根本看不清。说老实话,你最多看见两个人影,如此而已。”
  “那……可是……我……好罢。”她踌躇半晌,终于同意。
  荷衣道:“你要是害怕就闭上眼睛。”
  说罢,她深吸一口气,抱起吴悠,飞快地掠过沼泽,将她轻轻地放了下来。
  睁开眼时,她发现自己站在一个空旷的平地上,月光正从头顶上照下来。
  平地的远处是一片树林,树林的背面,有一个坟地。
  在这里比武死去的人,很多都是就地埋葬。
  作为一个医者,她并不怕死人。但不知为什么一到了这种地方还是感到一股说不出的阴森之气。
  “这里的杀气一向很盛。”好像看出了她的恐惧,荷衣笑了笑。
  “等会儿,那两个人真的会——刀对刀——互相砍?”她想像着那血淋淋的场面。
  “真的会,”荷衣连忙安慰,“不过你放心,他们绝对不会碰你。现场上还会有不少别的人。”
  说话的时候,荷衣也向赛场扫了一眼。
  平地的东面稀稀落落地站着十来个人。
  她看见了山水与表弟。这两位用刀,自然会来。
  顾十三也在。
  有一两个崆峒派的人,她以前见过。
  剩下的十来个人站在一团,其中有龙熙之和萧纯甲。因此她断定这几个大约都是龙家和萧家的人。
  唐家的人一个也没到。
  小傅已经到了。
  荷衣很少跟小傅说话。和慕容无风一样,他是个外表冷漠内心腼腆的人,见了陌生的女人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
  接着,沼泽上一阵轻响,两团灰影飞掠而来。
  快到平地的时候,灰影轻轻一坠,在空中做了一个优美的收式,缓缓地站定。
  是唐家的老四唐淮和老九唐浩。
  跟在他们后面的,是老三唐渊。
  他的轻功显然要高过老四和老九,虽紧随于后,却毫无声响,令人几乎无法察觉。
  荷衣的眼睛眯了起来。
  她突然想起方才下马车的时候,就看见了好几个云梦谷的青年。为了看这一战,谷里的精锐想必也出来了大半。
  唐门会不会利用这次比武突袭云梦谷?会不会又将慕容无风劫走?
  一想到这里,她突然紧张了起来。对一旁的吴悠道:“我得回谷一趟,等会儿来接你。你一个人在这里要不要紧?”
  吴悠道:“不要紧。”
  荷衣道:“有什么事你可找山水和表弟。”
  “不会有什么事的。”吴悠道。她一点也不想别人把她认出来。
  荷衣无声无息地掠过沼泽,乘着马车,轻悄悄地回到谷中。
  雾气氤氲,夜已深了。云梦谷沉睡在群山的环抱之中。
  她轻手轻脚地回到竹梧院里。
  廊上的灯笼被夜风吹得飘了起来,光影浮动,摇曳不定。
  临走之时慕容无风曾说晚上他会躺在床上看看书,改改医案,然后等她回来。近来他病情不定,她不放心让他一人独处,特意请蔡宣过来陪他,万一心疾发作,身旁也好有人照应。
  走到门口,她忽然意识到自己毫无脚步声,生怕突然出现会吓他一跳,便转过身去,打算加重脚步再走一次。
  一个若有若无的声音从窗口传了出来。
  “……我要你配的药配好了吗?”
  是慕容无风的声音。
  “学生斗胆劝先生一句,那新制的‘定风丹’先生一定不能再用了!”
  那话里带着一点的湘音,是蔡宣。
  “我只问你配好了没有。用不用我自己知道。”慕容无风冷哼了一声。
  “……配好了。配了……配了一瓶。”
  “我要你一次配两瓶,你为什么只配了一瓶?”
  “学生以为……此药尚在试制阶段,药性过强,虽能暂时缓解风痹,却大大增加了心疾骤发的可能。何况每次服用都会刺激胃部,致人呕吐。这个……这个……夫人早晚也会生疑。”
  “她不会知道的……这药我只在浴室里才会服用。”那个声音从容地道。
  她的心突然收紧,又是愤怒又是悲伤,竟一时难以自已地发起抖来。
  ——难怪他近来心疾动不动就发作,难怪他越来越瘦,食欲越来越差!
  “无论如何,学生以为先生不能强用此药,这明明是饮鸩止渴!”蔡宣的嗓音里含着悲痛,显然是绝望地与他据理力争。
  “我自己明白该怎么做。你过几天最好再配一瓶过来。”慕容无风毫无所动。
  “就算是想实验新药,也要换个身体强壮些的人。先生哪里承受得起?何况……何况你身上还有唐门的慢毒。那‘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