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7 节
作者:闲来一看      更新:2021-02-18 16:35      字数:48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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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岂知外婆毫不惧怕,不顾小姑娘的苦苦哀求,从火堆里夹出一块热炭,向大灰狼扔去。只听见‘嗤’的一声,将他脸上的长毛烧焦了一大块,大灰狼连忙捂住脸。趁着他分心的一刹那,奶奶再次提起柴刀,向大灰狼的头上砍去!”
  “那刀并没有砍中大灰狼,却把他惊出了一身冷汗。随即听见“扑通”一声,外婆忽然倒在地上。定睛一看,她的身上插着一把匕首,鲜血流了一地。小姑娘满脸怒容地站在一旁,对着大灰狼尖叫:‘你果然不是大灰狼,连我外婆也不敢吃!’说罢,将外婆的眼珠和牙齿弄下来,放进一个盛着玉米的小锅里,一口气吃了个精光。然后指挥大灰狼将外婆的尸首抛到门外捕狼的陷阱里埋了起来……”
  讲到这里,女子戛然而止。他却已听得一身冷汗,忍不住问道:
  “后来呢?”
  “后来,小姑娘与大灰狼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
  ——他承认这故事有些残忍,让他听起来不是滋味。他甚至可以猜到那女子一边讲一边盯着他的脸,观察他的反应。
  为此,他记住了这个故事,也记住了讲故事的人。
  大街上有些冷清。
  他回到小女孩走失之处,仍旧抱着她,孤零零地等在路边。
  无数的行人从他身旁走过,没人多看他一眼。
  远处城关传来三声鼓响,他知道自己又等了近两个时辰。子时一过,夜船纷纷停橹,偶有几个刚下码头的乘客,挑着咯吱作响的担子,在石板的路面上留下沉重的足音。
  嘈杂顿去,大街终于安静下来。
  这时,他忽然感到有人在离他不远处轻轻地徘徊。那是女子的脚步,轻柔细碎,夹杂着裙带摆动之声,走走停停,似在观察着什么。
  他心头一暖,庆幸自己没有猜错。来人一定是女孩子的母亲。
  他等着她走上前来,那脚步却远远地在街对面停了下来。尽管如此,他凝神屏气仍可听见女子的呼吸。
  她为什么不过来?
  难道她不认得自己的孩子?
  两人隔街对峙,过了半晌,他才猛然想起在医馆时,那位女大夫见小女孩衣着单薄,便在她的身上裹了一层小毯,是以她的穿着与走失的时候迥然不同,只怕她的母亲不敢贸然认领。他大步走过街去,向着那人朗声道:“请问姑娘可是来找一个女孩子的么?”
  话一说完他就知道自己错了,鹳草与紫丁香的气味再次传来。同时传来的,还有那女子漠然的声音:
  “是我,吴大夫。”
  他失望地“哦”了一声。
  “我有一位邻居多年不育,一直想要一个孩子。你若找不到合适的人抚养她,不妨考虑一下。”
  “我自己可以将她养大。”
  “你?”她冷笑,“你是男人。”
  “那又如何?”
  “别意气用事,孩子需要的是一位母亲。——这种事我比你清楚。”
  后面这一点说服了他,沉思片刻,他问:“你的邻居是什么样的人?人品是否可靠?”
  “他也是一位大夫,就是前面西水街上长春阁的掌堂,姓崔。夫妇俩都很和善,成亲十年了,一直没有孩子。”
  他点点头,又问:“请问这镇上的大夫,是不是全是慕容无风的学生?”
  “全是。”
  “那么,你也是?”
  “当然。”
  ——慕容无风只有一个女弟子,而且传闻甚多,他立即明白了她是谁。
  犹豫了一会儿,他终于慎重地道:“如此甚好,拜托了。”
  他将她送回医馆,到了门口,将孩子交到她的手中。
  “你随时都可以来看她。”
  “不必了。”他摇了摇头,“她还小,没有什么记忆,就让她有一个全新的开始罢。”
  “这种想法很高尚。”
  他歪了歪头,露出倾听的神情:“请问,我做错了什么吗?”
  “没有。”
  “可我感觉你好像是在挖苦我。”
  “如果你认为给一个没有记忆的女孩子编造记忆很有趣的话。”
  他怔住,完全想不到她会这么说。
  ——儿时的记忆有多少是真实的?
  他记得小时候总是问父母自己是怎么来到这世上的。母亲摸着他的头,柔声答道:“你原本是天上的孩子,无忧无虑,骑在一只仙鹤上。有一天,你遇到了爹爹妈妈,觉得我们很孤单,便来到人世陪伴我们。你是上天给爹妈的礼物。”
  后来,他去问别的同伴,大多数的回答却是:“我娘说,我是从垃圾堆里捡来的。”
  为此他得意了好久,觉得自己比谁都珍贵。
  长大之后自然发现这故事荒诞无稽,谎言的作用却已深入脑髓。直到现在他还庆幸父母并没有人云亦云地对他说,他也是从垃圾堆里捡来的。
  不知该怎么回答,他只好微微颔首,表示理解:“我并没有这个意思。不过,多谢你的提醒。”
  “别客气。好走。”
  他转身告辞,门“咣当”一声,极不友善地关上了。
  他并不为自己的不受欢迎感到难过,却觉得这女人冰冷的嗓音中藏着一腔愤怒,他来的不是时候,正好发泄到他身上。
  她也是个忧郁的女人。
  惟一不同的是,大多数人的忧郁是蓝色的,而她的忧郁却是红色的。
  夜风徐来,他慢慢地踱回客栈。大厅喧声闹耳,不知有何喜事,他的兄弟们还在喝酒猜拳。
  觉得有些疲惫,他想径直上楼休息,唐浔拦住了他,递给他一杯酒:“这么晚才回?喝几杯再睡吧。”
  “什么事这么热闹?”
  “下午有人在听风楼里看见了慕容无风。”
  “哦。”
  “他的随从不多。老大派了十几个人埋伏在回谷的路上。据说,偷袭成功,干掉了他们三个侍卫,连慕容无风也受了重伤。”
  他的眉头拧了起来:“这么做也太鲁莽了罢?这里是他们的地盘。”
  “我也这么说,可是没人听。老大还说云梦谷人手有限,不足为惧。他真正担心的是龙家的人。”
  “龙家的人也来了?”
  “早就到了。”
  第三章 深夜来客
  离那一战只剩下了两天,没有任何人来打扰他。
  凌晨时分,唐浔和他去了一趟飞鸢谷,熟悉地势。
  沼泽里散发着一种混合着石楠、酸果、苔藓、芦蒿以及琉璜、白垩、草根的气味。他很容易地将它与赛场背后的一大片松林区别开来。
  “荆有云梦,犀凹麋鹿满之。当年楚宣王曾在这一带狩猎,据说结驷千乘,旌旗蔽天。野火若云,虎嗥之声惊若雷霆。”唐浔一向话多,滔滔不绝地介绍,“千年之后,这里地势更加低洼,泥沼四布,据说非轻功高手难以逾越。”
  他点点头。
  唐浔很喜欢用的一个词就是“据说”。他武功不坏,但从不参与任何赛事。每次热闹他都到场,真正开始了,却又找不到他的人。书读得不少,却老记不住书名,也记不住典故的出处。他的父亲唐隐僧是唐潜的亲叔父,唐潜一直认为,这个名字应当给唐浔才对。就因为加上了“据说”两个字,后面接着的话都显得不够权威可信。
  所以,大家都知道唐浔武功不错,却不知道好在哪里;都知道他有学问,却又不怎么佩服他。
  唐潜认为,如果他能少说几个“据说”,情况会好得多。但这个建议憋在心中十几年也从未向他提过。他是个瞎子,所以无法“看”不惯谁。他也不好为人师,有足够的耐心等待别人长进。可是唐浔的建议他却总是听了进去。比如唐浔说,一个男人至少要背诵一千首唐诗,才能吸引住一个有点意思的女人。为此他背了三千首,却连一次也没用上。
  “我一直以为古云梦指的是洞庭一带。书上不是说‘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么?”
  “那是南泽,这里是北泽。据说方圆有八九百里,原先也是一片烟波浩淼的大湖,现在渐渐干涸了。”顿了顿,唐浔黯然一笑,结束了考证,“我们来这里的目的好像不是游览。我带了一些香和纸钱,或许我们该去刀客们的墓上拜祭一番。”
  “几时变得这样信鬼信神?”
  “我不希望你死在小傅的刀下。”
  坟地就在松林之后。凌晨时分飘着薄雾,轻风乍起,几滴松露滴在他的肩头。
  在松林旁边他们就听见一阵轻微的脚步,接着发现韩允的墓边站着一个黑衣青年,在薄雾中垂首肃立。
  那人的个子并不高大,腰上别着一把漆黑的刀。
  漆黑的刀把,漆黑的刀鞘,黑得就像他的眼睛。
  他的手始终放在刀把上,好像一副随时准备拔刀的样子。
  青烟在湿雾中冉冉升起,天空中飘着几张破碎的纸片。
  唐浔刚要开口,唐潜忽然道:“小傅?”
  黑衣人抬起头,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道:“是。”
  ——他的口音遥远而奇特,音调与中原相异甚远。
  看样子他并不想被人打扰,两人知趣地打算离开。
  刚走两步,小傅忽然侧过身来,问道:“你就是唐潜?”
  “我是。”
  “你看不见我的刀?”
  “看不见。”
  “我看得见你的刀,所以也希望你知道我的刀是个什么样子。”说罢,解下刀,递了过去。
  他明白他的意思。对一个刀客而言,刀的质量、厚度、长短、轻重、上面的刻痕、弯曲的弧度,乃至刀把的形状、握刀的手法都能说明刀主用刀的习惯和细节。
  任何一个用刀的人,都会认真观察对手的刀。
  “不必了,”他没有伸手去接,“我对刀的形状不感兴趣,只对刀的声音感兴趣。”
  小傅一怔,目光陡寒:“我的刀下没有活口。”
  唐潜微笑:“我则恰恰相反。”
  回去的路上唐浔叹道:“这人看上去简直和书上的傅红雪一模一样。”
  唐潜摇头:“我不这么想。”
  “你怎么想?”
  “第一,他不跛。第二,他好像也没有癫痫。第三,他的刀可以离开他的手。”
  ——武林中人都知道这位昔日风靡江湖的天下第一刀先天残疾、身世凄凉,且患有折磨终生的癫痫病。他对刀有一种奇特的情感,即使是睡觉的时候也刀不离手。
  “这说明?”
  “这说明他的刀法可能比傅红雪还要好。”
  ……
  唐潜四岁开始练刀。除了出游及假日,二十年来每天练刀两个时辰,从不间断。即使大战迫在眉睫,他也不会更改自己练刀的习惯。
  所以这一天他过得与平日并无二致。练完刀后,照样坐在竹椅上喝茶,照样在傍晚的清风中闲坐片刻,又照样出门散步。回来的时候天色已晚,晚饭十分丰盛,很多人向他劝酒,他亦只如往日那样有节制地小饮了两杯。喝完最后一口汤,他决定离开酒桌,早些歇息。
  乱哄哄中有人问道:“老大他们怎么还没回来?”
  刚要起身,忽听“砰”的一声,一件重物扔到他的桌上,正好砸中一碗鱼汤,顿时杯盘狼藉、水浆四溅。一旁的唐浔正要将手中之酒一饮而尽,不知何时,玉瓷杯中多出一点红晕。红晕渐渐漾开,化作几缕浮丝。
  一滴血。
  大厅忽然安静下来,所有的眼晴都瞪在桌上那只血淋淋的包袱上。
  沿着包袱扔来的方向,他们看见门边的一把椅子上坐着一个紫衫女人,看上去个子很小。
  “老大回来了,”那女人似笑非笑,手轻轻一挥,“就在桌上。”
  那包袱上的绳结忽然断开,露出一个熟悉的人头!
  唐澜。
  瞬时间,每一个人的脸色都变了,所有的人都屏住呼吸,目中充满了恐惧与愤怒!
  已有不少人认出来者是楚荷衣,那个把慕容无风从地牢里救出来的女人。
  意识到事情不妙,老四唐淮厉声问道:“唐五呢?”
  唐五是唐澜最亲近的谋者和保镖,武功也很惊人,是唐家四大青年高手之一。
  唐门的各种“复兴计划”几乎都出自唐五之手。
  “砰”的一声,楚荷衣扔出了另一个带着血的包袱。大家都是江湖中人,一切都用不着解释。
  唐浔握紧拳头,咬牙切齿地道:“你杀了他们,还敢到这里来找死?”
  紫衣女人一声冷笑,手一扬,一粒鲜红的药丸落入桌上的空碗中。
  那药丸骰子般在碗中滴溜溜地乱转,停下来的时候,已变成一堆红色的粉末。她走到桌边,将桌子轻轻一拍,那粉末腾空而起,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唐三“倏”地站了起来,向桌后一闪,大声道:“大家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