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节
作者:闲来一看      更新:2021-02-18 16:35      字数:4741
  往一、二年内有好几次考试,而考中的人却是少而又少。所以试题之难也是可以想象的。且说这乌里先生很有骨气,立志要考过,便一人在镇东头赁了间小屋住了下来。每日除了一日三餐之外都闭门读书,或者也只和陈大夫、解大夫、吴大夫几个慕容先生身边的学生密加往来。他为人豪放,谈吐诙谐,和这镇子里的人都混得厮熟,大家给他找了一个酒店当伙计,平日里都叫他‘老乌’。他就这么埋头学了一年,信心百倍地又去考试。大家都以为这回一定成功,连贺喜的鞭炮都买好了。没想到一打听,又没有考过。这老乌可急了,连夜宣布他就在这里扎根住下了,改了个名字叫‘慕容乌里’,字‘雅多’,号‘苦读子’。过了一个月,又娶了一个本镇的姑娘,仍然是早晚做功课。过了大半年,生了个儿子叫‘慕容悬’,用的是‘悬壶济世’的典故。再考,还是没过!你说奇也不奇?这老乌看上去一点也不笨,平日要他算帐,脑袋瓜子比算盘还快呢,也不知中了什么邪了,就是考不过。但同是一张考卷,却有个叫蔡宣的小后生考过了,也就是现在澄明馆的蔡大夫。这回连陈大夫,吴大夫几个都看不下去了,纷纷为他求情。咱们这位爷却说规矩之下一视同仁。任别人怎么求情也没用。最后他的老婆也受不了哪。原来他老婆也姓慕容,和谷主是打着七八道弯儿的亲戚。她老婆也挺痛快,就去对谷主说,您看咱家那位究竟是不是快做大夫的料,如果不是,干脆告诉他,让他死了那条心得了,也好认认真真改投别业,挣钱养家。您猜怎么着?谷主说,他也不知道老乌是不是学医的料。只知道考不过的人不能做他的学生。至于他们今后怎么办,是他们自己的事情,与他无关。”
  荷衣听他说了半天,原本不大信的,但听到最后一句话,忽觉甚为耳熟,似乎是慕容无风的口头禅,不禁信了八九分,忍不住道:“那么这位老乌究竟是考中了没有呢?”
  孙福道:“姑娘刚进门的时候难道没看见有个穿红袍的人总在门口招呼客人,好像客人们都是他的亲戚似的?”
  荷衣想了想,道:“没印象,不过是有个穿红袍的。”
  “那就是老乌,这里的二掌柜。”
  荷衣呵呵一笑,道:“那第二大脾气是什么?说来听听。”
  孙福见她听得津津有味,愈发绘声绘色起来:“这第二脾气么,就是洁癖。姑娘想必知道,但凡当大夫的,十个有八个有洁癖。谷主只有过之而无不及。此外他还惜言如金,平日绝少与人闲聊,和学生们在一起,只谈医务,或者就一个人呆在院子里研读医书。所以大家完全不明白他的心思。还有一件古怪的事情。谷主手下的几个管家,个个在家里呼奴使婢,出门身后也会跟上七八个随从。可谷主却是一惯独居,平日除了管家有事禀报可以入内之外,任何外人不可擅入。他先天不足,常常生病,却绝不许别人在旁边侍候。有一次他病得实在厉害,一连晕睡了几天起不了床,以前有个刘总管,看着他的样子实在不放心,就叫了自己手下的两个丫环去侍候他。那时谷主病势沉重,不醒人事,没有发觉。等他醒来发现了,就大发脾气,当天就把刘总管从谷里调了出去,从此再也没有叫他回来。余下的几位总管从此再也不敢越雷池一步了。姑娘,你说奇也不奇?大伙儿都说,谷主住的院子里藏着古怪,晚上闹鬼。”
  荷衣一听,只觉得阴风四起,浑身冷飕飕的,颤声道:“闹什么鬼?”
  孙福笑道:“姑娘莫怕。就算真是鬼也是个好鬼。你想谷主手下活人无数,平日只见着有人跟他磕头烧香,怎么会有鬼来找他?只是他一人独住,弄得那院子十分神秘,好事的人便有此说了。”
  荷衣道:“谷主的院子真的谁也不许进么?”
  孙福道:“也不尽然。以前谷里的小孩子们常常成群地进去玩耍,躲迷藏的,捉蝈蝈的,因那院子临着一个大湖,湖上有桥,谷里的小孩子个个打小就识水性,夏天常到湖里游泳作耍。但去年冬天却有一个五岁的小丫头因贪玩失脚掉下水去,谷主舍身去救,差点送了命,从此便连小孩子也不许进院子了。”
  荷衣道:“你说的鬼,是不是这个小丫头?”
  孙福道:“那是去年隆冬的时候,下了一场雪,湖里的水极冷,却并未全然封冻。几个小孩子原本在九曲桥上的亭子里玩的,不知怎么的,就有一个小孩子,是谷里一个马夫的女儿,失脚掉了下去,水里结着薄冰,却也盛不着一个小人儿,便一头栽进了水中。把其它的孩子全吓呆了。最大一个男孩也只有十来岁,便哇哇大叫起来。说来也巧,谷主刚从外面回来,正要到湖心亭上去坐一坐,听了声音便赶了过来,不顾三七二十一地跳了下去,在水里摸了半天,才把女孩儿摸出来。上面的人拉,下面的人推,硬把孩子弄回桥上。他自已却冻得一点气力也没有了。”
  荷衣笑道:“这故事是编的吧。谁不知道谷主的腿根本不能动,他怎么还会游水呢?”
  孙福道:“可不是,我们也这么想。何况他从小就有风湿,受不得冷风和湿气。他究竟怎么把她捞上来的大家至今还不明白,只知道他好不易把孩子推到亭上,自己却沉了下去,等到一大群人赶着把他从水里拖出来时,他已经没了气了。还是几个大夫在桥头里折腾了好久,才见他哇地喷出一大口水,但人还是奄奄一息的,躺在床上昏迷了十来天,因此闹下了病根,风湿愈发严重了。”
  荷衣叹道:“可怜。”
  孙福摇了摇头,道:“可怜的人可不只是他。谷主的脾气这里无人不知,他病的时候谁也不肯见。那一阵子谷里传出他病危的消息,原定给他治的几个病人纷纷转给了别的大夫,这下可急坏了一个人。”
  荷衣道:“急坏了谁?”
  孙福小声道:“姑娘可知咱们谷里还有一位有名的大夫叫‘妙手观音’吴悠?”
  荷衣道:“没听说过。”
  孙福道:“说起这位吴大夫,她可是咱们这里第一美人,出身名宦,非但医术一流,更精琴棋书画。只因父亲在朝里出了事,这才改行学医,入谷以前就在她的家乡小有名气。听说谷主出的考卷迄今为止,只有她一个人考得最好。要说这位吴大夫的性情,那最是温柔和气体贴入微,在这里最得人缘。人人都说,她和谷主是天生的一对儿。谷主的脾气向来冷峻,治徒甚严,常有苛辞。唯独对这位吴姑娘十分客气,不曾说过一句狠话。可是这一回他大病一场,除了几位总管,不见任何人。连吴大夫也被拦在门外。结果一个在屋里病得要死,一个在门外担心得要死,没几天,可怜见的,吴大夫就面黄肌瘦了起来。再过几天,也病了,她在神农镇的竹间馆因此关了一个多月。”
  “后来呢?”
  “后来?什么后来?后来谷主病好了,吴大夫的病自然也好了。两个人还是客客气气的。只可惜吴大夫的心思谷主始终不明白,倒白白地耽误了她。”
  荷衣将话题一转,道:“说到你们谷主,我倒有个疑问,你听没听说,他的父亲是谁?”
  孙福笑了起来,道:“姑娘是第一次来云梦谷么?”
  荷衣道:“是啊。我的问题很奇怪么?”
  孙福道:“不奇怪。不过这里的人都说谷主的父亲是天山冰王。”他说这话时样子显得很随便,好像这是一个常识。荷衣却惊呆了。
  “为什么?”
  “因为大小姐出走的前几天,曾有两位最副盛名的剑客在飞鸢谷比剑。结果天山冰王赢了。人们都说,大小姐就是跟他跑了。”
  荷衣道:“你有什么证据么?”
  孙福道:“没什么证据,唯一的证据就是大小姐失踪的前前后后那一段时间里,我们这里只有这一件事情比较不寻常。”
  荷衣道:“你是说,如果有两件事情不寻常,且发生在同一个地方,这两件事情就一定有关系?”
  孙福道:“道理讲起来虽有些古怪,但大家都这么想。”
  荷衣道:“你可见过冰王?”
  孙福道:“那是二十几年前的事情了。冰王的轻功剑术天下第一,此人来无影,去无踪,当时能够到场观战的,也只有三位武林名宿。见过他的人少之又少,至少在这镇子里谁也没见过。”
  “难道他不吃饭,不睡觉?如果吃饭,就一定会有人在酒楼上见过他。如果睡觉,就一定要住客栈。”
  “这倒不假。问题是咱们这里一年四季来的都是陌生人,讲的都是外乡话,谁也不曾见过冰王,就算他坐在你面前吃面条你也不认得是他。”
  说得没错,一万两银子果然不那么好挣,荷衣叹了一口气,又问:“那么,你可知道观战的三个人是谁?”
  “让我想想……一位是武当派的掌门韩道长。一位是峨眉山的掌门方一鹤。还有一位说是海南派的无名剑客,是冰王请来的证人。韩道长早已过世,无名剑客也不知所终。现在还活着,且明白当时内幕的,怕只有方一鹤了。”
  “打听一下,这里往峨眉山怎么走?”
  ……
  一天又开始了,这是一个平凡的早晨。
  回到谷里,马马虎虎地吃了早饭,他就开始看昨天送过来的医案。这原本是他昨夜就该看完的,不过现在离下一个病人的手术还有一个时辰,对他来说,还来得及。
  笔沾朱砂,随手在桌上的紫云笺里添了几行字,也不知怎么,觉得有些心不在焉。
  有人敲门。
  他的门从来都懒得锁,进来的是赵谦和。
  “谷主,吴大夫方才说,谷主昨夜劳累过甚,还请多多休息。她今天正好有空,可以帮谷主分担几个病人。”
  “不用。”他漠无表情地道。
  “蔡大夫问下午的医会谷主还去不去,谷主若身子不适,他可以代……”
  “什么时候?”他打断他的话。
  “未时二刻。”
  “我去。”
  “陈大夫问昨天的医案。”
  “叫他过半个时辰来取。”
  “郭总管在门外,想说这个月药材销售的情况。”
  “我现在没功夫,他和你说说就行了。”
  “谷主,你又忘喝药了。”赵谦和迟疑了一会儿,道:“你一定要记得喝药。”
  药还原封不动地放在他的书桌上。
  “唔。”他随口答了一声:“还有什么事么?”
  “听说昨夜在听风楼上,谷主的心疾又犯了?”
  “只是小发作,一会儿就好了。”他淡淡地道。
  ——谷里的人总是对他的病大惊小怪。
  “可是,谷主又在唐家的马车里坐了许久,夜里和楚姑娘锁在一起,无法休息。”赵谦和继续道:“我想谷主无论如何今天也得歇一天,不然……”
  “唐门的事情我希望你们不要把他们逼得太急。云梦谷分散在各地行医的大夫太多,在蜀中也有好几个,要替他们的安全着想。我们不是江湖上的帮派,不要意气行事。”他轻而易举地转着话题。
  “说到各地行医的大夫,还有一件事要禀报。”他有些吞吞吐吐。
  “什么事?”他放下笔。
  “陈大夫手下一个弟子,原是在太行一带行医的,几天前被太行山上的一群土匪抓去痛打了一顿。今早送到谷里,肋骨断了好几根,已是奄奄一息。”
  “哦!”他动容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这太行群匪原有好几个帮派,后来都统一到了太行一枭郭东豹的手下。干的无非是些劫掠行人,抢占妇女的勾当。听说郭东豹的一个爱妾得了重病,远近的名医就是这位冯大夫。他便派了几十个喽罗连将他抢到山上治病。不料去时已晚,那女人早已不醒人事,冯大夫只扎了几针她就死掉了。郭东豹恼怒之余便迁怒于他……”
  “冯大夫现在哪里?”他问。
  “在陈大夫的诊室。”
  “我这就去。你把我的病人先交给吴大夫。下午的医会我可能去不了。还有,传话给谢总管,叫他晚上来见我。郭东豹的事云梦谷绝不能听之任之。”
  “是。只要谷主吩咐下来,属下们定会办得妥当。”
  陈大夫,名策字渐晖。外号“陈不急”。因为他有一个习惯,就是喜欢对任何一个病人或病人的亲属说“不急”两个字。
  “不急,不要急,急则生乱,这病早晚能治好。”这就是他的口头禅。
  他现在正在自己诊室外面的抱厦里来回地踱着步。
  抱厦通常是大夫们休息,商讨医务的地方。对面坐着他的搭档,蔡大夫,蔡宣,外号“鬼指蔡”。慕容无风的弟子当中,除了吴悠之外,只有他最年轻,也比慕容无风大三岁。
  蔡宣出生名医世家,祖上出过好几位太医院的首堂。据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