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节
作者:连过十一人      更新:2021-02-18 14:25      字数:4741
  到了近前,苏度情才发现那宅邸的空前巨大,既庄严又肃寂。她满怀敬畏地走上长阶,不禁伸手抚摸了一下高大的石柱,如同虔诚的信徒在抚摸肃穆的庙宇廊柱一般。
  长阶尽头处立着一人,远远地看见了吕无靥两人过来,大声笑道:“你们可迟到了。”那人说话咬字不清,发音微微卷舌。
  吕无靥微笑答道:“有事延误了,王子请勿怪罪。”
  一边说一边走近了,苏度情定睛看去,只见那人身材极高,瘦骨支楞,一身宽大的黑色披风便如同挂在他的身上一样。走得更近时,廊上灯火照在那人脸上,却见卷发深目,头发作金黄色,鼻子高高隆起,相貌英俊,肤色极端苍白,一双眼睛竟然是碧绿色的,隐隐泛出燥红色,决非中土人士,自然便是吕无靥所说的海外而来的朋友了。
  吕无靥和那人拥抱了一下,便为他俩彼此介绍:“苏小姐,这位德酷王子,来自海外一名唤‘特勒瓦尼’的国度,是该国的一名门贵族的后裔;王子,这位便是我向你说起过的苏度情小姐。”
  王子眯起眼睛,仔细地打量着苏度情,那目光令女人感到不安,那不是男人欣赏女人通常的方式,而是鉴赏家赏鉴名画,或者医生大夫透视病人骨骼血脉所使用的目光,是完全清醒和理智的,丝毫不掺杂一丝幻惑和热烈,像冰一样……
  没错,冰一样的目光。
  苏度情忽然感到有些不安。
  王子微笑道:“认识您是我的荣幸,小姐,您走进我的庭园,所有的花朵都将为您绽放,伏倒在您的脚下,等待您恩泽的亲吻。我也和那些花儿一样,甘心为您的奴仆,请接受我以鄙国的礼仪来向您奉献我的满腔敬意。”说完,倏然捧起她的手,凑到唇边,轻轻啄了一下。王子的嘴唇是冰冷的,又异常鲜艳,仿佛他那张毫无血色的脸上一道鲜红的伤口。
  苏度情吃了一惊,急忙抽回手,心怦怦乱跳,脸红得像除夕夜的窗花剪纸。
  吕无靥哈哈大笑,道:“小姐莫惊,这是王子家乡盛行的吻手礼,向最尊贵的女客表示尊敬,绝没有冒犯的意思。”
  苏度情略一凝神,便恢复了从容,模仿着王子的语调,说道:“认识您也是我的荣幸,王子,我走进您的庭园,所有的花朵都在隆冬时节悄然绽放,沐浴您的恩泽。我有幸目睹奇迹,才应该对您奉献我的满腔敬意才是。”
  王子眼睛一亮,嘴角不禁泛起一抹微笑,点点头,说道:“好,好,两位请随我来。”
  三个人并肩走进巨宅内。
  他们来到一个圆形大厅中,只见两条螺旋形的楼梯盘旋而上,连通天顶处的一幅巨型壁画,那画上画了一个光身子的女人,身边是几个同样一丝不挂的婴儿,笔法细腻,肉感十足,颇有些猥亵,却另有一种奇异精致的美在其中。地板上铺的大理石,光亮得能照见人的影子。大厅四壁刻着古色古香价值连城的浮雕,都是裸体的,纤毫毕露,栩栩如生,此外墙上还挂满了奇形怪状的武器、陶瓷器、金属制品、微型绘画、书法、纺织品、木制品以及古老的挂毯。
  苏度情不禁看得出神,这时,忽听一声银铃般的笑声传来,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绝美的女人从楼梯上走了下来。
  这个女人年纪也就二十出头,长发乌黑,皮肤雪白,披了一袭鲜红的纱裙,便如同裹在剥开的红皮儿中的一枚荔枝一般。她身材高挑匀称,富有弹性,腰围纤细,曲线玲珑,眉目传情,眼神热辣,极富野性。
  吕无靥哈哈笑问:“这位天姿绝色的美人却是谁啊?王子。”
  王子微笑着,过去挽住那美人,轻轻吻了吻她的手,道:“这是京都‘如意坊’的思思小姐。”
  吕无靥大笑道:“王子雅善风流,金屋藏娇,却也把我都瞒过了。”
  两人相对大笑。
  思思盯着苏度情,目光中似乎包含敌意,苏度情浑不在意,仿佛不觉。
  思思娇声嗲气地问德酷王子道:“这两位贵客是谁呀?可眼生得紧呐。”
  王子道:“这位是我跟你说起过的吕无靥先生,这位呢……是……”
  思思眼睛一亮,仿佛发现了至宝一般,莺莺燕燕敛衽一福,道:“原来是吕先生呀,思思给吕先生行礼了。”说完,竟然火辣辣地盯住了吕无靥。
  吕无靥冷冷地看着她,苏度情忽然发现,此刻吕无靥的目光便如同刚才德酷王子盯着自己时候的目光一模一样。
  冰一样……
  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半晌,吕无靥躬身为礼,道:“无靥见过思思小姐。”
  王子又介绍苏度情给思思认识,思思先是一怔,旋即扁扁嘴,道:“苏度情么?可没听说过。”
  苏度情淡然一笑,也不置可否。就在这一刹那间,吕无靥和德酷王子目光相交,都心领神会地一笑。王子道:“都来了,咱们入席吧。”
  苏度情奇道:“就四个人么?”
  “待会儿大概还要有人来的,都是老相识了。”吕无靥意味深长地答道:“我可饿得紧了,不等他们了,咱们先入席吧。”
  老相识?却是谁呢?苏度情思忖着:姜沣?方伐柯先生?还是元畏鲸先生?
  边想边走,四个人已来到一间圆厅中,只见小儿手臂粗细的红烛明亮温馨,圆厅中央的长桌上已经摆好了食具、酒杯、壶盏,几个大银盘上都倒扣了银罩子,一望便知内中定是美食佳肴。
  四人分宾主坐了,思思依偎在王子身边,苏度情坐在吕无靥的左手处。
  王子举杯道:“今日,度情小姐和吕先生大驾光临,我想起古波斯的一位诗人说过:各位光临,缺乏准备,蓬荜未扫,只能悉听支配。”
  吕无靥道:“王子客气了。”他晃晃手中的水晶杯,道:“只看这美酒的香味色泽,定是来自王子家乡的上等葡萄酒。万里迢迢,漂洋过海,所花人力钱财不说,这一份心意在下便足承您的情了。”说完一饮而尽。
  苏度情和思思也都陪着喝了。却见王子并没有喝,只是用杯沿碰碰嘴唇,就放下了。
  苏度情不禁奇怪地问道:“王子不喝酒么?”
  王子尚未说话,吕无靥便解释道:“王子从不饮酒,酒会让他癫狂,或者发烧,他不喜欢这样。所以只是陪着我们而已。王子,我说的是么?”
  王子含笑点头。
  苏度情就不问了,轻啜了一口杯中酒。只见对面,思思面色潮红,眉目含情,如同常春藤一样缠绕着王子,悄悄在他耳边娇声软语。王子微笑着,仿佛很用心地细听,眼睛却像冰一样冷淡,斜瞅吕无靥,嘴角挂着一抹淡淡的笑,而吕无靥面无表情地与他对视,嘴角同样挂着淡淡的笑。
  忽然间,苏度情感到一丝异样,有一件事显得十分别扭,十分诡秘。但是细看在座诸人、圆厅陈设、外面花木、又毫无异处,可冥冥中,气氛却分明变了。
  他们继续用晚宴,大菜是一只烤野雉配绿齿菜,一只浇了汁的羊羔,一条价值连城的有翅膀的飞鱼配大龙虾。大菜之间,还点缀了许多小碟子,里面盛着各种珍馐。
  但是四个人几乎都没怎么动箸,酒倒下得很快。苏度情是因为那种奇怪的焦虑而没了胃口;思思大概是因为不想吃得太多,而坏了身材;王子保持着他那习惯性的冷淡的贵族礼节,对什么事仿佛都不太热心;而吕无靥呢,表情冷漠带着厌倦,似乎没有一道菜合自己的口味。
  晚宴就在生硬冷漠的气氛中结束了。
  饭后,四个人围坐长桌,喝一种味道苦涩、却又香醇无比的棕色饮料。王子介绍说这种饮料来自大海对面的一个世界,名字是一串古怪的音节,不用说自然是那海外异族的语言了。
  只听整栋巨宅中悄然无声,似乎从来就没人居住一般,寂静得令人心慌。良久,吕无靥终于打破了沉默,缓缓说道:“王子,诸事顺利极了,我们该谈一谈下一步的安排了。”
  苏度情微微一震,知道他们转入了正题,已经是男人之间在说话了。那似乎是关于一个大生意的买卖,可是忽然间,苏度情对他们即将要进行的谈话发生了兴趣,没有任何缘由的兴趣,隐隐的,她感觉这谈话十分重要!无论对他们来说,还是对自己!
  她虽然觉得自己在场旁听有些不太妥当,不过既然男人都没有反对意见,自己也不必多此一举,当下一言不发,静静地坐在一边。
  王子显然很满意,轻轻拍了拍手掌,说道:“很好,很好,非常好,真是太好了。那么还等什么,我们开始吧。”
  第九章 龙裔
  吕无靥正要说话,只听思思忽然娇啼一声,伸展双臂,慵懒地搂住了德酷王子的脖颈,娇滴滴地说道:“哎呀,你们干什么呀?这是多好的晚上啊!吕先生,王子啊!别让俗事坏了氛围好么?”说完,有意无意地瞟了一眼苏度情,目光中跳着火星儿。
  王子看着她,很冷漠地,吕无靥眼睛中则毫无表情。
  苏度情叹了一口气,真是愚蠢,男人们正襟危坐,他们需要谈很重要的事情,这是属于他们的时刻,只能由他们来掌控。对面的红衣女人想要证明什么,急不可待地要控制局面。可是她忘了,不识时务是女人最大的愚蠢。
  王子忽然笑了,露出一口细碎的小白牙,柔声说:“你说的没错,思思,这的确是大煞风景。你说的没错。”他轻轻搂住了红衣女人,吻了吻她的耳垂。思思躲闪着,娇笑着,不依不饶地捶打王子的胸膛,眼睛还是盯住了苏度情,目光中跳着火星儿,嘴角上撇,似乎雌鸟在向对手宣告自己的领地。
  苏度情觉得很无聊:这一切!气氛生硬的晚宴、僵化的礼仪、男人们的生意、争宠的女人……真是无聊啊。
  她忽然想起来姜沣,想起了他的琴房和店铺,他的庭园和朋友,他的手指和嘴唇……一种宁静的甜蜜悄然涌起,怀旧的激流,温暖的感觉,令人眩晕……
  吕无靥看了她一眼,眯起眼睛,嘴角露出了微笑。
  长桌对面,王子还在跟思思调情,没完没了地轻吻她的肩头、耳背、发梢、鼻翼、脖颈,在她耳边说着情话。他抓住了女人的两只手,把它们弯向背后,女人的身子就弓了起来,更加突出她纤秀的脖子和高耸的乳房。
  王子在她的胸脯上深深印了一吻,女人“咯咯”地娇笑着,眼睛朦胧了,鼻翼扇动,嘴唇微微张开,呼出湿热的气息。
  王子就势深深吻住了女人的嘴唇。
  苏度情不由得面红耳赤,她并不是没有经历过这种场景,可是从来没有想过会有人在众目睽睽下“表演”。她瞟了一眼吕无靥,却见他仍旧面不改色,仿佛什么都没有看到一样。也决定镇定下来,可是心还在怦怦地乱跳,掌心也沁出了汗水。
  那一吻长久得似乎可以凝固时间。苏度情手足无措地坐在那里,只希望他们快点结束。过了半晌,她下意识地抬起头,忽然看见一双眼睛!那是王子的眼睛,正死死盯住她,目光中带着一丝戏谑。
  就在这时,她只觉得那眼睛倏然一红,然后便听见思思发出了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呼!那呼声却被闷在口腔中,变得仿佛一线令人惊悚的呜咽。
  苏度情霍然站起。隔着长桌,只见思思被王子搂在怀中,两张嘴仍然没有分开。思思却全身抽搐着,每一块肌肉都绷起来,脸被憋得胀红,手舞足蹈,拳打脚踢,狂乱地呜咽着,发疯似地捶打王子,想要把他推开。脚踢翻了椅子,惨白的手指漫无目的地伸向空中,又蜷拢,又张开,似乎想要抓住什么,好像溺水的人想要抓住一根茅草。
  她抓住了王子的衣襟,拼命拉扯推搡,但是没有用,王子的手臂如同钢箍,牢牢箍住她,使她无法逃离。王子的嘴紧紧攫住思思的嘴唇,颈部上的青色血管绷起,一鼓一鼓的,仿佛青蛙一般。
  思思还在反抗、捶打、乱踢,但是力量已经弱小多了,就如同秋千没了推力,最后只能凭惯性摆动一般。她的肤色由红润变得苍白,又变成惨白,最后竟然变成了晶莹的、玉一样的白色。
  王子终于松开了嘴,头发披散,手里抱着已经一动不动了的女人,却深深低着头。思思的脸侧过来了,脖颈和四肢软绵绵地垂落,好像都折断了。她的眼睛大张,充满了绝望、死寂和疑惑。
  她死了—— 思思小姐死了。
  苏度情目瞪口呆地站在那儿,早就惊呆了!被突如其来的惨事镇住了。又过了良久,德酷王子缓缓抬起头,他的眼睛是血红色的,嘴角挂着一滴血渍,他在笑!嘴像脸上的一道鲜红的伤口,狞厉地弯起来,冲着苏度情笑了。
  苏度情瞿然惊醒,电光石火的一刹那间,黑暗中的谜语解开了。
  “是你!!是你!!”
  苏度情大喊着,向后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