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9 节
作者:无组织      更新:2021-02-18 09:19      字数:4831
  “世伯,如今朝中对于吴世材的案子可有什么新的进展?”
  蔡京惋惜地摇了摇头,轻轻叹了一口气:“吴世材不是什么能臣,但能上书言旁人所不能言,至少也是一个直臣。如此臣子竟被那些自负忠直的同僚逼得吞药自尽,实在是可悲可叹。可是,五天前开封府断定自尽的表章是呈上去了,结果圣上只批驳了两个字荒唐!”他说着便想到了那一日吴居厚的尴尬,心头不由悸动不已,“那天以后,吴居厚就干脆告了病任由两个推官追查,自己干脆回避了。圣上的心情我等臣子都能够理解,毕竟,谁能相信朗朗乾坤竟有如此怪事。”
  叶梦得听蔡京侃侃而谈毫无异色,不禁愈加觉得惊奇。要知道,尽管是那一次是他在背后提了一句,但终究还是蔡攸自己悄悄动的手,究竟用的是什么手段连他也不知道。然而,作为父亲,要说蔡京一点都不清楚事情内幕。那是肯定不可能的。在佩服蔡京城府深沉之余,他也在同时深深忌惮于蔡攸的心狠手辣。
  权衡再三,他终于一咬牙问道:“世伯,若是开封府迫于情势断言吴世材并非自尽,那结果会如何?”
  蔡京闻言脸色一连数变,最后竟站起身来,缓步走到窗前眺望许久。“若吴世材并非自尽,那便是有人毒害朝廷命官。后果恐怕更不是圣上可以接受的。贬斥几个言官,总比把事情闹大来得合算。”他突然转过了身子,郑重其事地问道:“对了,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街头巷尾议论众多〉什么的都有,我只是随便问问。还请世伯不要见怪。”叶梦得连忙欠了欠身,蔡京的回答可谓是天衣无缝,自己究竟该不该把事情兜出来?若是蔡京当即翻脸又该怎么办?左思右想,他最终还是退缩了,随便又闲聊了几句便起身告退。
  等到书房里只剩下了自己一人的时候,蔡京方才沉下了脸。刚才叶梦得迂回婉转地试探他怎么会听不出来,只是根本无法接口而已。若是说他原本只有五六分怀疑。那如今就至少有了十成把握。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啊,自己的长子不过是小小一个鸿胪寺丞,就能够干出这样一件惊天大事!想着想着,他忍不住狠狠一巴掌拍在书桌上,冷不防一个竹制笔筒被那巨力震起,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门外的一个仆役登时被惊动了。连忙叩门问道:“大人!”
  “不关你们的事,我自己会收拾!”蔡京不耐烦地喝了一句,这才颓然坐在了椅子上。一言九鼎一呼百诺,这是他向来追求宰执之位的一大缘由,可现如今离着那一步却相差甚远。皇帝宁可空缺着位子也不肯轻易许人,台谏那边闹出这么大的事情也不肯松口,这一切无疑都表示,那个政事堂主宰一个时代的日子已经过去了。这个皇帝激进起来比神宗哲宗都要激进,一旦保守起来却较之当初的宣仁太后更加保守,可这样一来自己何其难做?
  早知如此就不该由着那个疯狂地女人胡来!他终于生出了一缕悔意。要知道,吴世材并不是他的人,而是元符皇后刘珂自己设法提拔上来的官员,但是,上书这件事也确实得到了他的默许。如今已经不比以前,要在政事堂中安安稳稳地做官,那就必须牢牢控制台谏,否则一旦被人翻了旧帐,恐怕屁股没坐稳就得走人※以,他才在暗地里推动了这一次上书,希望能够借机把那些招人讨厌地台谏一网打尽,谁知事情竟会一发不可收拾。
  中书侍郎许将刚刚被免职,尚书左右仆射空缺,政事堂中目前主事的是尚书左右丞阮赵两人。赵挺之这个墙头草前些时日刚刚受过打击,位子已经不稳;阮大猷又是志大才疏之辈,要想再进身一步只怕也难;吴居厚虽老,但也想分一杯羹;张商英是自己人,应该不会有什么大动作※以,唯一的变数就只有高俅和严均两个人而已,偏偏两人又都是天子信臣!
  自从回京之后,他向赵佶提出了相当多的条陈,从新的榷茶法到盐钞法,从兴办学校到用新法铸钱,比当初王安石变法涉及的范围更宽更广。可是,让他失望的是,赵佶对这些提案虽然表现出了非常浓厚的兴趣,却仍旧非常谨慎,并没有全盘照收的意思。
  蔡攸那里必须要给一个警告了!盘算许久,蔡京终于觉得甸子地那些举动太过张扬大胆′然他很欣赏这个长子的果决,但却更忧虑那种肆无忌惮的手段,在没有足够的权势作为倚仗的基础上,若是再放任其胡为,只怕自己反受其害!
  “来人,去把攸儿叫来!”
  “回禀老爷,大少爷正要出门,是不是……”
  “我不管他现在去哪,立刻把人给我找来!”蔡京终于光火了,厉声下令道,“哪怕他现在已经在外边我也不管,一柱香之内,我一定要看到人!”
  “是!”门外的仆役显然吓坏了,忙不迭地答应一声便没了声息。好一会儿,外头又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然后才传来了蔡攸的声音。
  “爹,你找我有事?”
  “进来吧!”
  蔡攸满心不情愿地走进了书房,低头行了一礼后却并不坐下。“爹,你有什么话就直接吩咐吧,我和人约好了,若是迟了……”
  “你能有什么重要的事?”蔡京冷哼一声,沉下脸问道:“我问你,吴世材的事情是否你的手笔?”
  蔡攸压根没防备父亲会这样直截了当,一愣之下竟不知道如何回答,但他终究还见过些场面,随即一口否定道:“当然不是,爹,你太多心了,吴世材乃是自尽,和我有什么关系?”
  “是么?”蔡京看着一脸若无其事的儿子,突然冷笑道,“吴世材自尽的那天晚上,你在哪里?难道不是在他府上对他晓以厉害抑或是恃强威逼?你别以为你爹我不过问你的事,就真的是被蒙在鼓里,告诉你,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这个宅院,万一皇城司的人探知了事情究竟,你以为圣上就一定会惦记着当年旧情?”
  蔡攸几乎被这犹如疾风骤雨般地质问问得喘不过气来,脸上的镇静也渐渐消失了←万万没想到,自以为天衣无缝的伪装竟会被父亲一口拆穿。强自镇定了一下心神后,他立刻联想到了早先来此的叶梦得身上。“爹,这些是不是少蕴告诉你的?”
  “我要是让别人通风报信才能知道这些,我这些年就白活了!”蔡京随开了书架上的暗格,随手从里面抽出了一份文书。“看看,这个是什么!”
  蔡攸一头雾水地接过东西,一目十行地浏览完之后便面色大变,瘫坐在椅子上动弹不得。“爹,这是……”
  “哼,要不是我当初替你善后,开封府或是秦氏若是找到了这样东西,你就等着死无葬身之地吧!代元符皇后传递书信也就算了,居然会留下这样的书证,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蔡京声色俱厉地呵斥了一番,最后才长长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你一向自负能干,在外头也有不少听命于你的人,但是,这件事你做得太过头了。你想想,有宋以来,何曾出现过这样的事?斩草除根,你看似又挑起了乱子又除去了祸根,其实却把自己全都赔了进去。”
  蔡攸并不是完全不知道轻重的人,否则也不会想了众多法子从中遮掩。此时,听到父亲如此说,他的脸色顿时更白了。“爹,你的意思是说……”
  “我问你,你这些天鬼鬼祟祟地还干了些什么?”
  “我……”蔡攸欲言又止,要是让父亲知道自己还在暗地里计划那件事,只怕要受的教训更重。“我只是在未雨绸缪……”
  “绸缪什么?”蔡京的心中陡地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加紧逼问道,“你是不是还瞒着我干了其他事?快说,究竟是怎么回事?”恰在此时,门外传来了一声叫唤。
  “大少爷!不好了!”
  蔡攸顿感浑身一激灵,来不及和父亲多说便打开了房门。一见门外的随从蔡德满脸惊慌,他便着实感到心中一沉。
  “大少爷,那边,那边出事了!”
  第六卷 第三十六章 通讯息英娘求援
  “胜爷,就是这儿!”
  矮瘦汉子指着那一溜青砖墙,很是肯定地说道。这一路上他略微琢磨出了公孙胜的性子,说话便爽利了不少,毫无拖泥带水之意。“他们应该是三天前刚刚搬过来的,听街坊说,那个高伸出手很大方,置办了不少好家具。这里是后墙,是否要小的带您去正门看一看?”
  孙胜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突然疾步走到后门,从门缝中稍稍张望了一阵,然后才直起了腰。“不必了,我总不能大摇大摆地从正门进去。对了,看你的样子应该知道不少内情,我向来不在京城住,你给我说说,这高伸既然是高学士的哥哥,怎么会一直不来往?”
  “这……”矮瘦汉子犹豫许久,终究还是抗不住公孙胜锐利的目光,一五一十地把自己所知吐露了出来,末了才不无殷羡道,“说句不敬的话,小的出道晚,听说高学士那会混迹于街头的时候,做事狂放恣意,和家里老小关系都不好。后来发达了,带挈了老子和弟弟一起飞黄腾达,唯独对这个哥哥不闻不问,其中除了当年那点怨恨之外,指不定还有其他隐情。”
  公孙胜出身河北,早些年就出逃到四川,所以对这些内情并不了解。此番一听方才觉得曲折离奇,浪子回头也得看家族门第,寻常人家的儿子就算是浪子回头,哪里能有高俅这样的奇妙遇合?那可是真正的扶摇直上政事堂,不是光凭溜须拍马就能上位的。
  三言两语用一把铜钱打发走了那个矮瘦汉子,他便眯缝着眼睛打量起了面前的这一堵砖墙。这里虽然很少有人经过,但白日里硬闯还是太过危险,权衡片刻他就决定晚间再来,观察了一阵便悄悄离去了。
  连着奔波了好几天,在吴府那一头说服了吴夫人秦氏,又成功使得吴居厚投鼠忌器。英娘顿觉身心俱疲,但还是勉强硬撑着应付场面。除了支使府中那些仆役之外,她连自己的父亲也没放过,但唯独对公公却是只字不提外间之事。此时,料理干净了家务事,她便斜撑着额头支在椅子上打起了瞌睡,刚刚一恍惚便听到了一声叫唤。
  “夫人!”
  英娘勉力睁开了眼睛,见是自己的一个心腹家仆。只得开口问道:“什么事?”
  “外间有人说是大人的信使,可小人问他索要信件他却不肯拿出来,只是让小人把这个拿给夫人,说是夫人看了就明白。”
  扫了一眼家仆手中捧着的印章。英娘立刻站了起来,脸上又是惊愕又是担忧。这还是她早年请人为丈夫篆刻地。哪里会认不出来↓一把取过东西,沉声吩咐道:“快把人请进来!”
  公孙胜还是第一次进这样的权贵府邸,一路上但见亭台楼阁雕梁画栋富丽堂皇,仆役进退出入鸦雀无声,不由暗自咋舌。穿过好几个庭院之后,他方才看到了前方匾额上的议事厅三个字,心知定是到了。不过←倒是听说高门大户的主妇一般不见外人,自己此番能否见到正主还很难说。直到远远望见主位上坐着的那个丽人,他才放下了心。
  见来人颌下都是乱糟糟的胡须,一幅不修边幅的模样,英娘不由一愣,但随即便点头微笑道:“一路远来辛苦了。请问阁下是?”
  公孙胜行过礼后便习惯性地四下张望了一阵,然后才欠身答道:“在下公孙胜,在西南结识大人后方才为大人效力,夫人直呼我胜之即可。大人因为和使团一路同行,不能加紧赶路,但因为忧心京城局势,所以才让在下日夜兼程赶回京城。”
  不待英娘开口询问,他又继续解释道:“因为七公子要留在西南,因此在下奉命代为主持外务,原本不应该前来惊扰夫人。只是刚刚得知一件大事,在下不敢擅专,所以不得不以信使之名过府拜访。”
  英娘这才释然,但心中随即一紧:“原来如此,不知是何大事?”
  “论理这是大人的家事,在下不该过问。”因为事情非常,公孙胜只得小心斟酌语句,“在下刚刚得报,大人地兄长高伸,似乎一下子阔绰了起来,这其中……”
  咣当
  英娘闻言大惊,一不留神竟碰翻了旁边几案上的茶盏,脸色一时变得无比阴沉。当年的事情她从来就没有忘记,而那正是她一生中最大的耻辱,也是她从来搁在心底的事。一想到那个面目可憎的男人,她的恨意便空前高涨了起来,一向温和的脸上竟浮现出了几许狰狞。
  不用多问,公孙胜也觉察到了其中隐情,立刻闭口不言。看来自己这一趟是来对了,以面前这位贵妇的态度来看,高伸的骤然暴富应该和高府没有任何关系,那么,一个一向落魄的人突然得到这么一大笔钱财,想必会有一桩见不得人的勾当。
  一瞬间的愤怒和惊惶过后,英娘终于恢复了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