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节
作者:公主站记      更新:2021-02-18 05:12      字数:4888
  央,总编辑,我。我对面没住人,位置靠近车尾。
  似乎只有这七名乘客,火车在我们上车后就启动了。老式的蒸汽机车,风格怀旧,车头喷出的烟雾飘散于天空,像被狂风吹乱的云彩,渐渐融于普蓝色天鹅绒的底纹中。
  我不记得谁说过梦是不受人控制的。
  我梦见一场大雨,很冷,很阴暗,雨从灰白色的天空落下,无声无息,如潮一般推移,落到没有人迹的城市。
  “是吗?”
  如同《THE CELL》女主角一般空灵的声音说道。
  “你要到哪里去呢?”
  我清晨醒转,没睁开眼睛,仿佛身边有他人的温暖,可以怀抱的舒适温度,然而睁开眼,我发现身处摇晃的列车,并非曾经安睡的床榻。
  “群,不要睡懒觉。”总编辑踢着我的房门,“你再不起来我就把你那份早餐吃掉了。”
  我从餐车的窗户看见翠绿色的河水,温润得像流动的玉,唇边尝到鳕鱼的咸味,很有旅行的味道。总编辑讲起了隋代的九成宫。
  “1691年那张画是想象而成的,在画这张画五百多年前就已遭到毁坏。”总编辑放在桌上的手上戴着TAG的运动手表,看不清时间,反正也不需要知道时间。
  “就是纽约大都会博物馆那张?”未央放下餐叉说。
  “没错。”总编辑继续说,“公元634年,唐朝兴建大明宫,663年后成为主要宫殿,公元9世纪毁于火灾。”
  “公元8世纪前半叶兴建兴庆宫。”未央又补上一句。
  “厉害,未央老师可以接得上总编辑。”我竖起大拇指。
  “木结构的建筑很脆弱啊,那么多历史遗迹都毁坏了。”何秘书惋惜地说。
  “秦始皇的地宫也是木结构啊,也没见它被毁。”百川挑起眉毛说。
  “不可能吧?”何秘书不相信。
  “汉代以后才有砖结构啊。”总编辑告诉她。
  “画像石。”未央又补上一句。
  我怎么觉得自己和他们不是生活在同一次元?
  那两个香港人似乎是情侣。请恕我一开始没能发现,因为那个女生穿得很HIP…HOP又剪了个板寸,以致我们都没想过她是女的。直到她开口跟何美华借内衣肩带,我们都用震惊的眼神看着她。最近女生的男性化趋势真严重,我担心她明天会来借剃须刀。
  未央打消了我的担心。
  “那是不可能的。”未央说,“剃须刀是AIDS的传染媒介之一,绝对不会有人要借的。”
  越跟未央接触,我就发现他的知识的宽阔。我就不可能从剃须刀想到艾滋病。
  我和未央研究我的插画草稿,两个香港人坐在我们隔壁,百川坐下一个位子上看报纸,总编辑和何秘书在卧室车厢试衣服。车厢里有很轻柔的东南亚民歌,一句都听不懂我也很喜欢。桌上花瓶里插着新鲜的茉莉花,绿叶上还沾着露珠。旅途中这样好的气氛,香港情侣自然在卿卿我我。一些话说得我都不好意思听见,于是装作没听见,提高音量跟未央讲话。
  “色调变暗的话是会很诡异,但暖色会有些闷,还是在调和的基础上减少暖色的份量比较好……”
  我正在给未央讲我的构想,忽听得啪一声,百川把报纸扔进垃圾筒,板着一张脸从我们旁边的过道走过去。未央有点被吓到,我却想不出他有什么理由发脾气,谁招惹他了啊?
  原来,他已经这么讨厌我了。
  我不由得发笑。这不过是个浅薄的男人,没有思想没有道德,除了脸和身材之外一无是处。是个女人还能当当花瓶,像他那样能干什么?他还看不起我,他有什么资格藐视我啊?
  想着想着我就开始生闷气,吃晚饭时坐到离他最远的位子。气都气饱了,意大利调味饭怎么吃得完?我把银匙投进白瓷碗里发出当啷一声,起身离席。
  晚上时我心情稍微好一点,因为未央带了涅磐的CD,我们拿来做BGM。未央正在看侦探小说,柯南·道尔总把苏格兰场写得很无能。我对英国的绅士们印象还好,虽然他们中有些道貌岸然。未央说那你决不能去俄罗斯,不然会被海关气疯。这个我听说过,毕竟西伯利亚物资匮乏,巧取豪夺也是不得已。
  “你总是态度暧昧。”作为我的友人未央现在比以前话说得多,“态度中立并且置身事外。”
  “你是在说你自己吗?”
  “那么,我明白了。”未央露出会心一笑,“可是你这样,会被人误会的。”
  “算了,没什么所谓的。”我按下CD机的循环键:《装聋作哑》。
  我从未央的房间出来已经是深夜了,音乐声已经停止,走道上金色的灯光无声投下。我经过总编辑的房间,听见她在放《GHOST IN THE SHELL》。我扭开自己的房门,有些不妥。再抬头看,是我的门牌没错,为什么觉得不对劲呢?
  神经过敏。只能这样解释。
  我关上房门,里面一片黑暗,我在门边摸了半天也没找到灯的开关。索性上床睡觉,反正时间不早,我磕磕碰碰摸索到床边,途中撞倒一张椅子。我钻到床上,很快就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我毫无征兆地突然醒来,在黑暗中坐起身,凝视着前方不见五指。
  “谁?”我小声发问,“谁在那里?”
  黑暗混沌不清,但是有一种人的存在感,隔着空间传递过来。我屏住呼吸,探听着另一端的回音。但是,除了车体经过铁轨接口时的晃动,什么也没有。
  “……百川?”
  火车驶入一条隧道,声音发生了改变,铁轨与车轮磨擦作响,伴随着一些杂音。声音又恢复了以前的单调,火车驶离隧道,刚刚那种诡异的存在感也消失不见了。从打开的窗户吹进一些凉风,带来夜的广阔。我打了个寒战,东南亚的夜晚居然也冷到这地步。
  夏之坂道 STAND IN FRONT OF YOU(2)(20)
  白天时气温很高,列车行在单行铁轨上,速度越来越慢。
  “要停车了吗?”
  总编辑把我从白日梦中拉回来,我正在脑袋里排版。我把头伸出窗外,看见玉绿色的河流缓缓流淌,河畔的村庄宁静没有人声,和曼谷完全不同的气氛。火车的速度在逐渐减慢,车身也扭曲着前行。如此慢的车速,不比步行快罢。列车几乎是小心翼翼地驶上了铁路桥。河水近得仿佛伸手可及,绿得十分可爱。
  “木质桥啊,真厉害。”未央也把头伸出车窗,风吹动他的短发飘扬,有着少年一般的气质。我看了他一会儿,又低下头,阳光投下水面的波光折射到我的眼睛。
  火车在当天到站。我们穿越了马来湿地,只有两天半而已。我们跟列车长道别,两个香港人继续他们的旅行。何秘书雇了当地的向导,名字叫阿提卡。皮肤晒得黝黑发亮,年纪只有二十来岁也许更小。他带我们去他家吃饭,他母亲是很有名的厨师。
  “不要放辣椒。”百川皱起眉头说。
  “副总不吃辣椒吗?”何秘书掏出个小黑皮本记下来。
  百川没有回答,我心里一阵阵发紧。
  我不晓得在泰国所谓的好吃是什么。连饭里面也放辣,我真是服了他们。把竹筒插在炎堆里烤的竹筒饭,用香椿调味的煮鸡肉,大蒜翻炒猪肉加芥菜花和青豆,炒茄子,西红柿,大蒜炒鸡蛋,没有一样没有辣椒的。阿提卡说,他母亲已经手下留情了。我几乎什么都没吃,闻着气味就喷嚏不止。
  吃完饭大约休息了一小会儿,我们就由向导引路出发,将去的是泰北的一座大型佛教寺庙。寺庙这种建筑不管在哪个国家都会建在地势险峻的山上。我们一行六个人,从崎岖的山路上山,满山都是热带丛林,猿猴在山间跳跃,发出警报一般的呼喊之声。真是绿啊,一吸气就可以感觉清凉自呼吸道进入。
  走了大约两个小时,我们五个中国人热得汗流浃背,阿提卡一副很轻松的样子。
  “热的话可以洗个澡休息一下,”阿提卡用中文说,听上去像广东话,“反正一会儿我们要到半山的休息站雇象,还有一半多路程哪。”
  “什么地方?”何秘书眼睛发亮。
  “附近有个瀑布,水很凉的。”
  瀑布的确是瀑布,只是没有黄果树那么壮观。百川掬起一捧水洗脸,还是不过瘾,脱衣下水了。水潭很大,和瀑布不成比例。何秘书和总编辑去找隐蔽地方换泳衣,阿提卡教未央游泳。我站在岸边,山风从林间吹过,阵阵清凉。我不必下水,我是个旱鸭子。
  “真是不错的地方……”我满意地说道,话未说完膝盖后被袭向前倾下。
  “不错就下去吧。”总编辑大笑。
  哗啦!
  我跌落不知深浅的水中,水流声在耳中霍霍作响,睁开眼到处是混浊的气泡,我浮不起来,手脚本能挣扎,我想求救,一开口水就灌入喉咙。鼻腔立刻进水,痛得我睁不开眼睛。水重重地压在我的体表,手脚都不灵活。模模糊糊我听见有人在喊叫。
  “他溺水了!”
  “你怎么老开这种玩笑?!”
  “我不知道他不会游泳啊……”
  ……我这回要是死了,一定恨死总编辑。
  咕咚。
  旋转。
  阴暗的旋涡。
  我在其中激荡。眩晕。
  “我喜欢你。”
  啪!
  一双含泪的美丽眼睛,不该属于男性的美丽。
  “好了,回家吧。”
  在我面前伸出的大手。
  “那么,救我吧。”
  马来湿地的太阳刺得我眼睛痛,我眯紧了眼睛,热带的阳光仍然穿透了我的眼睑。鼻子里面靠近眼睛的位置有些麻木,呼吸起来就会痛。我忍不住咳嗽起来。有人扶着我,轻拍着我的背。这令我好受些。就这样依偎于熟悉的体温中。
  俄顷,我睁开眼睛,环视四周。茂密的热带丛林遮蔽了天日,只从林叶间透下炽热的白光,远处传来流水的声音,还有清亮的鸟鸣。
  “他们在瀑布那边玩水,暂时不会出发。”
  “哦。”
  我继续闭上眼睛。才一秒,又突然睁开。怎,怎么会是百川的声音?我一抬头,百川正望着我。我自己一看,不知何时没有了衣服,只围着条大浴巾。我赶紧把自己全部裹进浴巾里,从他怀里挣出来。
  “干衣服在这里,你自己的全都湿了。”他指着树根旁的塑胶袋,“你溺水了,还记得吗?”
  我这才想起事端,忙低下头去:“对不起,又添了这么多麻烦……”
  不知道他是否在听,我抬头看他时他正在观察一只鹦鹉。
  “都是因为我不会游泳,我得跟未央老师一起学学,免得死在总编辑手上划不来。”我自嘲地笑着,拉紧身上的浴巾。
  “你没说过喜欢美少年的类型。”
  “呃?”
  百川逼近过来,带着复杂的敌意的表情:“或者,只是做给我看的?”
  “你在说什么?”我不由自主地后退。
  “我是不是没有告诉过你,”他的眼神有如大型肉食动物,“激怒我的后果很严重?”
  “我想没有。”我怎么觉着他有点像《沉默的羔羊》里的食人狂医生?
  “那今天就让你知道。”
  不待我有所反应,百川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掐住我的脖子,让我不能呼吸。我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还是本能地抵抗。不用力拖住他的手腕,我就要被他勒死了。
  “真是纤细啊,好像我一用力就能折断它。”百川眯细眼睛,手指抚触着我的脖颈。我好不容易才活过来,努力着呼吸空气,不用看也知道我脖子上有瘀青。
  “最近你好像瘦了很多——”百川一边轻柔地抚摸着我的手腕一边微笑,突然扭转我的手腕变形。
  我听见骨头错位的恐怖声音。
  我感觉手臂几乎断裂一般的痛苦,骨骼和肌肉扭在一起,神经不堪负荷地疯狂传递信号,我咬得牙关作响。
  “还在撑啊,这样下去会断掉哦。”百川微笑着,用闲着的一只手擦着我头上的汗珠,“你知道吗?你总是这个样子,让我从来也觉不到能够控制你。”
  “唔……”
  我不知道这家伙是不是有虐待倾向,总之我是不会乖乖让他欺负。他真是毫不留情地对我,我也不会让他舒坦。我张嘴就咬住他离我近的那只手,犬齿嵌进他的肉里。
  “啧。”他皱起了眉头,“你还真像只猫啊。”
  他只消捏紧我的下巴,我的嘴就张开了。他的手上留下很深的齿印,不知为什么我会有罪恶感。
  “就因为你讨厌我,就可以这样对我吗?”我怒吼道。
  “谁说的?”他冷冷地说。
  “那样对我的精神攻击还不算,现在已经转成肉体上的伤害了。”我揉着被扭伤的手腕,已经没有知觉了,“你要真这么讨厌我,不看见我不就好了吗?”
  “胡说八道。”
  “哈,”我凄惨地笑着,“好像我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似的,明明是你抛弃我的。”
  啪!
  百川一巴掌打得我滚出去一圈。我趴在地上,眼泪刷地流了出来。他愣住了,好久才走过来,再次把我抱在怀里。他的手如何轻柔,我仍不住抽泣,谁也擦不去我的眼泪。百川只能不断地亲吻我,直到我呼吸困难。
  “不要这样说啊,”百川舔着我的嘴唇,“你不能这样伤害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