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6 节
作者:      更新:2021-02-18 02:51      字数:47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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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英沉哦了一下,说:“这可是个大工程,我们一共两个人加半个秘书,也许……”
  墨院长切断她的话,“还有咨询委员会的人哪,尤其是免费去了中国旅行的,这正是他们回报的机会啊!”
  “可是,他们毕竟是别系甚至别院的,而且,他们都是大教授,我怎么好指使他们?实际工作的,只有我同真两人,而她又是半时的,她有充分理由不全力以赴,而我,明年起我非得弄我的学术著作不可了,是关键时刻。”她看到院长脸上逐渐浮起的不悦之色,但为了自己的前程,她也只好硬着头皮讲下去,“能不能延迟一些,譬如说,明年四五月?”
  “我刚才不是说了吗?这笔款子要在五月前用掉,不然州政府收回去了!”他稍顿一下,接着说:“也不会有太多的事,左不过是办个书画展览、中国电影或舞蹈、名人演讲、功夫示范等等。这次去中国,英,你展示了多方面的才能,我对你极有信心的,回去筹划一下,再给我回话。”
  次英迟疑地站了起来,看到手里的文件夹,忙说:“差点把这件事忘了,”抽出纸夹里打好的稿件递过去,“这是我们要登在东亚周刊上的招聘启事,请你过目一下。”
  在误解之后(13)
  他匆匆看了一遍,递还给她:“你向我提过真有意做全时,对不对?”
  她一想到即将到来的繁重的中国周末和筹备,不加思索地说:“是,她有这个意念。不过,说老实话,她教书还可以,但办事能力不强,而且没有兴趣,我这是实话实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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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咦,要办中国周末的话,不正好给她一个显现办事能力的机会吗?你不妨对她讲,这是一个考验她的机会,希望她全力帮忙,分担你的任务。”
  “那么,这启事还要登吗?”
  “当然要登,不管怎样,我们要正规办事。真可以同其他申请人一样,把履历拿来啊!”
  从院长室回来,次英就直接到如真的办公室。她正打算回家,见了她,放下公事包,请她坐下。
  “当初认为去中国是件好事,好是好,但也带来意外的烦恼。”
  如真不响,等她讲下去。自从她决心要做全时之后,若愚嘱咐她,尽量与次英相处得好,学界与政界没什么两样,一定要有圆滑的政治手腕。
  “院长要办一个中国周末。这张中国牌,不但要在校际打响,而且要在州际打响,他手上有一两万元钱,全部用上。”
  如真嘘了一声,“中国周末?什么时候?”
  “他没定确切日期,但必须在明年五月前,他的意思,最好在中国旧历年前后。”
  如真又嘘了口气,这次是解放式的:“那还好,有的是时间。阴历年,好像在明年二月前后。”
  “不行啊,明年是我最紧张的时候,四五月间,非得把申请永久聘约的资料全部交上去,办好一个中国周末,非得把全部精力放进去!你替我想想,我怎么兼顾得了?外加还要教书,还要搞系务!”进门之后,她已经抽了两枝烟,现在又点上第三枝。如真看她那副焦虑的神情,与心不忍,冲口说:
  “次英,不怕,我尽量帮你,你只管去筹备明年申请的资料,把中国周末的事交给我。当然,大纲什么的,还得你列出来,跑腿,接洽等都由我。”
  次英一面听,一面抽烟,一面估量她。如真是个透明体,一眼见底,次英看得出来她是诚心诚意的。次英怀疑的是她办事的能力。但她的确得专心在自己的前途上,“谢谢你,如真,恐怕非这样不可了,只好辛苦了你。院长倒也说了,你想做全时,必须与我分担系务。”
  如真倒是一怔,忙问:“他把它列为是做全时的先决条件吗?”
  他有没有这样说?她记不清了。管它呢,反正如真必须经营中国周末这件工程,她只能做个督导,详细事务,她没精力时间去管。“好像。”她疲惫地把烟蒂捻熄,站起身来,“你答应做这件事,真让我大大地松了口气。走吧,你也该回家了,我明天得回曼哈顿。为了菲比的事,我同立言闹得很不开心,这个周末摊牌,不知要消耗我多少精力,我真怕有一天会完全崩溃。”
  如真拎起公事包,走到她跟前,轻按了她的手臂,说:“这是我同你交往以来,第一次听到你说这样消极的话,必定是累了,快回家吧,休息一晚,明天你又是我知道的雄纠纠的女斗士了!”她们一起出门,她正要锁门,电话铃响,她说:“你先走吧,明天见。”轻轻掩上门,方接电话。
  对方一声哈啰,如真的心跳停竭了。再跳时,她才软弱地回了声哈啰。上次从他的办公室出来之后,她再不曾回去过,虽未曾见面,但每周四下午五点左右,他必来电话,有时仅一分钟,有时半个小时,完全要看他忙的程度。仅是听到他雄厚低沉的声音,都能令她手心出汗,双腿发软。电话的内容都是简单的,真想你,真。你好吗,真。今天你穿的是什么衣服,真?还是用同样的香水吗,真。我一定要设法看到你,真!但是他实在忙,而她,固然想看到他,同时又庆幸他们见不了面。她无法想像,他们的关系如发展下去,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她是人妻,她是人母,她有一个不十分如意但又不是十分不如意的婚姻,她有一个缺少感性但并不缺少关心的丈夫,她有两个她自认为不能再理想的子女,她有一个到了中年的女人抱得紧紧的稳定的生活。一个窝。她不能让外来的风,不管是邪风,热风,或是狂风把这个窝吹落在地。
  可是,她固然把这个窝紧紧抱在怀里,但这个窝再也接触不到她怀中的心,心早已飞了出去。自他的办公室回来之后,她的心就留在那里了。她做母亲,做家庭主妇,做老师,都是驾轻就熟的,即使做妻子,她都习惯了晚上同若愚行房的种种举动,甚至连低吟,都是随口而出的。但真正的激|情的高潮的呼喊,还是发自至情,因为在那一刻,她神精错乱地把压在她身上的人,当作是柯玛。
  有次若愚软瘫地躺在她身上,问:“你刚刚嘴里叫的是什么,好像是英文,怎么回事?”
  她翻身下床,走向澡间、回头不在意地说:“我怎么知道。”
  她当然知道。
  她没有背叛若愚。但实在已经。
  “真!今天我有个好消息告诉你:下星期五我要去曼哈顿开会,我要,不,我请求你到那边来同我相会,星期天回来。真,不要说不。”
  “不,不行,不可能。”她说,声音愈来愈细弱。
  “你一定要来,真,再不见到你,我要疯了。”
  在误解之后(14)
  “我怎么走得开,我怎么,怎么对孩子们说?”在他们对话中,他们绝不提到各人的另一半。好像身上长的疮,痛是痛,痒是痒,但你熬着不理它,巴望它不要溃烂,而是自动消散了。
  “你们总有什么亚洲学会,文艺座谈会之类的事,以往你总参加过的吧?真,请你不要一口回绝我,好吗?答应我你会考虑一下,后天告诉我,我即可以订旅馆,真,请你考虑!”
  虽已是十一月,秋已老、沿哈得逊河畔的枫叶几乎已经落尽、但偶而在秃枝上,还残留着几片美人迟暮的丹红枫叶,随风摇曳,猛一看,像是欧亨利笔下创造出来的画家的伪装。风显然不大,河面平静无波,时有水鸭悠然前行,火车掠过,它们瞬息就不见了。如真去曼哈顿,如与家人同行,当然驱车,多半由若愚开。有几次是与次英一起下去,多半次英开车。但凡她一个人进城,除非去上城尚必宏处,而且当日来回,如真宁愿开车,因容易控制时间。如去中城一带,她多半坐火车,既方便、又得到身心的休闲,春秋两季,又享受到悦目的景致。
  “下一站是终站,大中心站,大中心站。”车上播音机宣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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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看了下腕表,合上放在手里却一直看不进去的陶勒斯莱辛(DorisLessing)的短篇精选集,发现手心略有汗意,忙将两手手心朝下,平放在书本上,巴望自己镇静下来。到站时,她忙把书塞入脚边的小背包、又从架上取下跟了她将近十年的不管式样及质料都过了时的红色硬皮小提箱,因手心滑腻,差点没抓牢小皮箱,亏得邻座的男士将它托住了,代她放下。她忙道了谢,把赤红的脸转开去。拎了皮箱,背了背包,她随人群下了车,走出长长的走道。出了火车站口,遵照柯玛的嘱咐往左方走,穿过庞大的、但永远有川流不息的人潮的大厅,来到四十六街,抬手招了辆计程车,报了旅馆的名字,人才往椅背靠,合上眼,长长地吁了口气,把两只汗几几的手交叉着手指放在腿上,叮嘱自己,放松,放松!
  进了旅馆,完全没有勇气或心思看大厅里堂皇的装饰及坐在厅里宽大舒畅的沙发里的人们。径直去柜台,像蚊子叫一样的声音报了房号,柜台后一个衣着整齐的中年人查了房号,即递给她一把钥匙,说“有人会立刻把你的皮箱送上来的。”
  她先没会意,但随即笨拙地说:“不用,我自己可以拎的。”
  那人诧异地朝她看看,才略耸了一下肩说:“那随你。往前走,到水池,往右拐,即是电梯。”
  到二五六号门口,她放下小皮箱,两腿已软得支撑不了她的身体,只好倚在门边,用左手紧按住狂跳的心,咽了两口干涩的口水,咬了几下下唇,才用手轻敲了两下门。
  门立刻被打开了。柯玛校长将她连背包一起拉入门内,紧紧拥住她,几乎要将她窒息一样的吻住她,喃声低唤:“我的真,我的真,可怜的小东西,怎么吓得这般面无人色!”
  她没有挣扎、无力也无意念要挣扎地由他攫住、拥住,由他吻遍她汗湿的脸,干涩的唇,卷住她微颤的舌,由他喃喃地说:“不怕,现在不用怕了,有我在。呵,真,你真的来了,你不能想像我多么怕、你会在最后一分钟改变主意不来了,我可爱的真,你真的来了!”
  过了半响,她才有力气说:“我的皮箱,我的小皮箱还在门外。”
  柯玛校长在七十四街的意大利餐室玛利恩订了六点半的餐桌,没赶上。在百老汇与三十七街间的欧尼尔戏院订的两张歌舞剧的票,没赶上。从如真四点多抵达旅馆一直到八点多,他们都没出过房门,下过床。如真活到四十二,怎么也没梦到过性欲与爱情揉合在一起时,可以带来这般如醉如痴的欢悦,这般灵肉合一的飘飘欲仙、对世界再没有别的奢求的、死而无憾的境界!那一股,像一只小虫潜入她胸膛里,小口地搔、咬、螫她心窝的愧疚、悔恨与羞惭是在她满足安详而又疲乏地躺在他臂弯里,依偎在他宽厚多毛的胸前时才悄悄地从她心窝流窜到她躯体的各个角落的。
  “真,你想出去吃点东西,还是叫餐厅送点食物上来?”他吻了下她出门前刚洗过、吹过、喷过微带香味的胶水,梳得很蓬松、但过了几个小时的折腾及汗湿,已疲软地披散一枕的头发说。
  “随便。不过我很想到外面去透透气,走一下,好吗?也许再吃点东西?”
  “当然。能不能先吃点东西,再走一走?我其实是中午到的,不知为什么,吃不下中饭,只喝了一碗汤,现在觉得饿了。”他将臂膀紧了紧,搂紧她;“而且很饿了!”
  中饭!她忘了。她准备好了孩子们及若愚的晚饭,一个肉丁炒玉粟米,一个咸蛋蒸肉末———咸蛋还是若愚一个大陆来的博士班的学生送的。一切弄好,她就得驱车去火车站了,只有足够的时间给他们留了字条即匆匆出门。在火车上,肚子好像饿过,但她没心绪去餐车购买。他一说饿,她才想起来,自己几乎有一天都没食物进嘴,“好,我也很饿了。”
  十一月夜晚的曼哈顿很凉,但不冷,九点以后的夜晚不拥挤,但行人也不少。他们一直走到洛克菲勒中心,沿着竖立了无数旗帜的方场漫步。有一年,志纯七岁,志绥五岁多,她同若愚带了他们来此看花团锦簇的圣诞树,孩子们从没看到过如此高大、打扮得这般灿烂的树,乐得欢呼跳跃,不舍得走……
  在误解之后(15)
  “真,”柯玛把她发怔的脸扳过来,面对自己说:“这个周末属于你跟我的,不许胡思乱想,可以吗?”
  她点了一下头说:“好。”
  七
  从曼哈顿回来后的一个星期,如真的日子过得十分辛苦。白天心神不定,晚上浅睡乍醒,上课不知所云,烧菜接二连三地出毛病,不是红烧牛肉烧糊了,就是紫菜蛋花汤忘了搁盐。等其他三人都吃完了,自己手里的一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