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节
作者:童舟      更新:2021-02-18 00:41      字数:4758
  做完这些,李焱也开始反省自己在推行新制和改革时,是否有独断专行之嫌。毕竟说到底,韩寻相与崔于铭之所以会生出谋逆之心,是因为新政或改革直接触及了他们的利益。那日,他与尚书左丞魏玄成提及此事时,魏玄成也谏言说“兼听则明,偏信则暗”,暗示他需要更注重纳谏。魏玄成后来又补了一句,不过臣已看过那调整精简机构的提案,陛下改得不错,堪称是充分纳谏的典范。
  之后不久,李焱下旨令五品以上的官员要在中书省轮换值班,听从随时召见以便及时商议大事。另,为了集思广益,委任最合适的人选,五品以上官员的任免交由中书令、侍中和尚书仆射等人共同定夺。
  新历八年,官吏选拔与考核新制终于得到施行。而朝廷各机构的调整和精简,亦由尚书左仆射全面落实。
  三月初,李焱从京城的高官中选任了数名观风俗使,命其巡行四方,考核地方官员,以定奖惩。因是新制施行的第一年,他自己亦会挑选若干处微服私访。
  那一日,柳靥站在甘露殿的书桌前看了许久,手指顺着他摊在桌上的巡行图,从关内、山南、陇右、淮南、江南、剑南、岭南等十道上一一划过。
  李焱走到她身后,环住她的腰问道:“在想什么?”
  “胡思乱想罢了。臣妾若说了,又要被陛下训斥忘了宫里的规矩。”
  他手臂轻轻往里一收,她的后背就贴上他的胸膛。他低下头凑到她耳边笑着低语,“原来靥儿还会记朕的仇。”温热的吐息落在她耳畔,惹得她一阵j□j(su yang)。
  于是她转过头,与他迎上前来的唇轻轻一碰,如蜻蜓点水。他似意犹未尽,还想索取更多,被她笑着躲开。
  “臣妾只是在想,哪怕只是一次,如果能和陛下一起,去看看江南的秀丽,塞北的壮阔,该有多好。”
  这是李焱第一次听到柳靥的心愿。不知为何,明明听着是不能再简单美好的话,却在他心里勾出几许歉意和莫名的不安。当时他只是说,乾儿还小,离不开母妃,也不便离宫。朕答应你,等到他长到不用再缠着母妃的时候,朕就陪着你去一次。不管多远,只要靥儿想去。
  之后的十数年里,他一直未曾忘却自己的这句诺言。然而还未等到他去兑现,承庆殿里已没有了他早已习惯,甚至变成依赖的书墨之香。当那一天,他不得不逼自己去体会柳靥的心境,才惊觉原来早在那时,她胸中便已有了他未曾察觉的丘壑。
  作者有话要说:  到底要走BE还是HE,我还没有想好。目前内伤中……
  ☆、20
  李焱离宫南下后,柳靥开始专注地翻看历年的账本。她既已被册封为惠妃,替武后分担管辖后宫诸事自是在情理之中。只是这样一来,她便少了之前写文涂鸦,抚琴吹箫的闲情逸致。然而又因她初为人母,小皇子的一颦一笑都会牵动她的心,人生中一个新的篇章一旦打开,便体会到了全新的喜悦与悲伤。
  每个黄昏当承庆殿里的烛光亮起,她便用笔墨留下这一日里小皇子的成长足迹。李焱临走时带上了堰甲鸟,每隔两、三天当堰甲鸟带着李焱的声音飞回太极宫,她就会录一段小皇子的笑声,加上她自己的三言两语,看着堰甲鸟向南飞去。这样的岁月静好,曾经觉得理所当然,现在的柳靥却懂得它的弥足珍贵。
  今年三月的天候与往年略有不同,明明已过了初春却还是延续着乍暖还寒,阴晴不定。四月头里,小皇子染了伤寒。虽然吃了药热度便稍退,但病情一直反复。一日夜里,御医走了不久,热度忽然回升,啼哭不止。宫女和嬷嬷们顿时都慌乱起来,奔走进出于承庆殿。
  武后急急赶到承庆殿的时候,柳靥正拉着小皇子的手寸步不离。她身上只搭着薄薄的外衫,鼻尖和额头却都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襄城公主一岁多的时候也得过伤寒,所谓母子连心,没有人比武后更能体会柳靥此时的焦虑与心痛。可当时毕竟李焱在她身边,因被他那温厚有力的手掌握着,心头恣意生长的恐慌才没有将她吞噬击垮。
  武后有些不忍去想柳靥此刻的无助,只能轻轻拉开她紧拽着小皇子的手,扶她坐下,柔声安慰道:“惠妃,你先别急。若到明日天亮,乾儿还是如此高烧不退,便通报陛下回京。”
  柳靥点了点头,将脸默默埋进自己的双臂,强忍的泪水终于流了下来。她觉得自己已不能思考,任由一颗颗晶莹滑落脸颊,冰凉的泪痕被新的温热液体所覆盖,竟像是无法止住。
  武后明白,刚才承庆殿上下都指着柳靥,所以她必须保持坚强和镇定。而现在终于有人能替她分担了,哪怕只是片刻,她便不用再勉强自己撑着。可即使如此,她哭得那么安静,安静到让人忽略了她其实也有需要依靠的时候。
  当柳靥擦干眼泪又回到小皇子身边的时候,武后才犹豫着回了立政殿。出殿门的时候,她回头看了一眼,柳靥仍是像先前那样握住小皇子的手,不时用微掺着酒精的凉水润一润棉帕,替换着放在他的额头。
  次日的晨曦微露之时,小皇子终于沉沉睡去,脸颊上因高烧而起的绯红也褪去了几分。御医为他诊了脉后,大半夜悬在嗓子口的心终于放下。
  虽然御医说小皇子的病情已趋于稳定,但有了之前那一夜突发的高烧不退,李焱迅速赶回了长安。而当他风尘仆仆直奔承庆殿,却得知惠妃因过度惊忧劳累,又一直陪在小皇子身边,也感染了伤寒。
  柳靥一个多时辰前喝了药还在昏睡中,李焱便轻轻在她床榻边坐下。适才他进房前,听晓若说起那夜惠妃娘娘哭到停不下来,他的心顿时像被丝线撕扯。而此刻见了她,那痛感再度袭来。他的柳靥,是何等乐观、充满勇气的女子,却也因此而独自承受了太多。他恨自己为什么总在她需要他的时候,不在她身边或不能在她身边。他贵为天子,坐拥天下,却究竟给过她什么?当时她选择入了宫,究竟是对还是错?
  正想着,她手微微一动,缓缓睁开眼,“陛下,乾儿他怎样了?”
  “他没事,烧已经完全退了。”
  她嘴角便勾起浅浅一笑,“那就好。臣妾有点累,再睡一会儿,陛下别担心。”说着又闭上双眼。
  那一瞬间,李焱几乎心疼到难以自持。他宁愿她对他任性生气,甚至是责怪他,可她只是浅笑着说,“那就好……陛下别担心”。
  接下去的几日,柳靥因烧得厉害,一直都是昏昏沉沉的,可是她知道李焱大部分时间都在她的身边。她即使闭着眼,也能感觉到他掌心传来的热度和他身上特有的淡淡龙诞香。也许,他的温柔虽然清冷,终究还是能够照彻她在后宫的漫漫长路。
  柳靥身体的底子并不差,过了那几日,她的烧便退了。那日她出了浴,坐回床榻前喝药,忽然留意到承庆殿的屏风……密密麻麻写满了他的字迹。
  “陛下,这些……是官员的名字?”
  “嗯,是刺史的名字。前几日朕没有回甘露殿,便用了你的屏风。”
  柳靥仔细一看,那些刺史的名字底下还记着他们各自的功与过,便“噗”地一声笑了出来。“臣妾记得,他们不是每年年终要进京述职,由吏部来考核?”
  “不错。不过刺史与百姓最密切相关,他们是否清介有守,与朕微服私访时的感受是否相符,朕要了然于怀。”
  两人说话间,王德让内监们又搬来一个屏风。柳靥的眼中闪过一抹笑意,皱着眉咕噜咕噜喝完了药,下了床走到屏风前,随手拿起吏部考核其中的一卷,“那臣妾帮陛下一起写。”
  她站在他身前,身上混着濯发后的清香和苦苦的药味,半湿的及腰乌发随着她落笔的手势微微颤动。四月的阳光不愠不火,透过窗格落在两人身上的光晕,若琉璃般透明温润。可惜当时柳靥一直没有回头,就错过了李焱眼底未曾掩饰的无尽宠溺。
  白驹过隙,山池院里不知几度花开花落,苔青霜白。
  新历十年,帝得嫡长子李治。新历十六年,何婕妤为帝诞下三皇子李恪,晋为昭仪。自那一年起,李焱不再新纳妃嫔。每三年的宫选,只补给宫女和女官。
  长安的街头巷尾,人们渐渐开始传颂的,除了帝王的仁政德治,亦有后宫的贤德。李家王朝这一代帝王的二十载盛世,没有宠冠后宫的传奇,却有不可多得的一后一妃。
  太极宫内,人们看到的是帝后间相敬如宾,武后膝下子女双全,母仪天下。只有更细心的人才能发现,天子每每出宫行猎,中元赏灯,身畔都会有惠妃的柔声细语,与那一低头的温柔笑靥。
  新历二十年,站在太华山门前十三岁的风华少年,正是当今圣上的大皇子李乾。他于一年前拜于诀微长老门下。
  李乾成为太华山俗家弟子,与李焱当年的情势所迫全然不同。皇子们学习诗书礼乐经与治国之道,自有国子监的博士与祭酒。而李乾的母妃既为柳靥,处世之道与人情世故,李焱也完全无需担心。因此对李焱来说,把李乾送到清和身边,只是助他修身养性,学些防身之术,算是锦上添花。
  清和自是揣度到了李焱的心思,也就不如当年教他时那么用心。虽然名义上李乾是清和的第二个亲授弟子,但除了打底的内功心法,清和是亲自指点,其余的普通招式,李乾都是跟着一辈弟子学的。
  因此,李乾并不像他父皇少时那般,一年里大半时间都在太华山。他每隔三个月才去一次,每次去也只是待上十数天。
  然而也不知为何,这次出行前,父皇跟他说,你这回先跟诀微长老提一下,说朕求他帮个忙,三个月后你再去的话,要住上一个月。
  作者有话要说:
  ☆、21
  《贞观律》积尚书左仆射、右仆射等人十年之功,于新历十八年修订完成并昭告天下。法典颁布后,尚书右仆射开始为其作注,历时两年完成《律疏》。
  年关一过,李焱就开始把平日躬亲的诸事陆续移交给心腹大臣们。这些年他们跟着李焱,天子的处事风格与决策前的思虑,他们即使猜不中,亦不会差得多远。再加上有了《贞观律》与《律疏》,不同之事应参照的律令,如今已十分清晰。李焱觉得,自己若带柳靥离开京城一个月,应该没有太多需要担心的。
  因此,四月一到,他就打算把长子支到太华山上去修行一个月。其实李乾已年满十三,早已过了一直需要母妃陪在身旁的年纪。只是前几年边境诸国有些不太安生,时有战事让李焱挂心,直到去年年末武靖替他破了吐蕃和薛延陀部,他才能腾出心思想自己的事。而父皇母妃不在的这一个月里,乾儿若有清和看着,柳靥终究也会更放心些。
  这日,李焱端着地图,正在琢磨柳靥会想去哪里,又有什么需要提前准备的,忽然体内的灵力一阵激荡,是对山池院方向灵力波动的感应。这个波动由弱至强,但明显与数年前武后从外破开结界的感觉不同……李焱的心剧烈跳动起来,提到胸前掐法诀的手都微微有了颤抖。
  等到他身形落定睁开眼,整个人便僵在原地。眼前还未醒来的少女,与他二十一年来梦中反复出现的身影,渐渐重合在一起。肤如凝脂,华发如云。她身着这袭绿色长裙,正是那日她在他的怀里,幻形渐渐消散,化为星星点点的荧光前,定格在他眼中的最后一个画面。
  他蹲下身将她抱起,心中是按捺不住的狂喜。阿阮,你真的回来了吗?指尖触及她飘逸长裙的一瞬,才发现她的腿还是露草的模样。借传送法回到甘露殿后,他将阿阮安放在床榻上,又暂以幻术替她改易腿的形貌。
  那一夜,他彻夜未眠,只是坐在她身边望着她。他不知她会睡上多久才醒来,也不知道她还会不会还记得他。脑中与她的回忆排山倒海般涌来,却已是饱蘸着喜悦的疼痛。
  窗外的天空,由朦胧的清冷色调渐渐变成了澄澈的金色。晨光照在阿阮身上,她觉得又暖又舒服。她好像睡了很久很久,浑身软绵绵的,一点力气都没有。她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很漂亮的地方,只是这样的漂亮与巫山自然天成的美大相径庭。
  这个时候她看见一个男子向她走来,他看上去虽然已经三十六、七岁的样子,但眉目俊朗如静川明波,在凡人里算得上是很好看的吧。那人很奇怪地看着自己,眼神里似含着太多的东西,却都是她读不懂的。
  “这是哪儿?你又是谁?”
  李焱眼里的热切倏地黯淡下去。那个时候她的梦境,终究不完全是真的。他曾经无数次设想过,她醒来若已完全没有了记忆,自己会有怎样的感受。而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