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节
作者:童舟      更新:2021-02-18 00:41      字数:4749
  一举一动都落入她的眼中,自己的猜想,多半是中了……
  “柳姑娘,在下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姑娘可否愿意帮忙?”
  “夏公子但说无妨。”
  “虽然在下此次也是有备而来,细想之下还是姑娘的心意更好。”
  柳靥静静地听着李焱所求之事,时而下巴抵在笔端上,秀眉微蹙而思,时而铺开一张新的宣纸,随意落下几笔。李焱看见她细密睫毛在脸颊上投落的阴影和握笔时好看的姿势,想到她自己那画到三分之二的画,心里是很感激她的。
  直至李焱跨门而出时,柳靥叫住他,“夏公子,下午柳靥调笑公子多有得罪,可与这帮忙作画一笔勾销?”
  原来如此,这丫头有七、八分猜出我是谁了么。李焱忍不住笑了,“是在下出言感慨在先,怎能怪姑娘调笑。”
  年轻帝王那云淡风轻的一笑,仿佛天地都失了颜色。落在柳靥的眼中,就再也没能从心中抹去。
  作者有话要说:
  ☆、03
  太华山今日一大早便喜气洋洋。虽然修仙门派对寿辰、年岁之类的看得极淡。但一来是清和真人逢十的大寿,二来是他即将南行,众人想寻个借口,聚在一起热闹一下。
  日过正午,众人便陆陆续续聚集而来。道门诸人都知道诀微长老喜欢吟风弄月,杯倾白堕,送好酒的自不在少数。当然诀微长老还有个更高冷的爱好,就是收集藏宝,这就不是普通弟子能送得起或他能看得上的了。今日南熏前辈和赤霞掌门也是好兴致,特意上门来讨酒喝,然而身在太华高位前来贺寿,自是付出了不菲的代价,清和看了一眼就知道是罕见难觅之物,一脸春风和煦地忙着倒酒。
  众人正谈笑间,不知是谁有了几分醉意,玩笑说起清和真人昔日亦是得了好几件宝贝,平日里都舍不得给人看,倒舍得给了宝贝徒弟,最后那天眷神珠居然被逸尘随手败了。清和真人后来得知,真真心疼了好几天之类云云。这话本是跟身旁人说的,并没有大声,可听见的诸人都是心照不宣地没有接话。气氛瞬间有点冷了下来。
  其实赤霞掌门和一些相关的太华弟子,对昨日天子已移驾至太华之事都有所知晓。毕竟这进出太华,随身侍从再精简,下榻食宿再从简,也不可能一人都不惊动。可是他们也不知天子心中作何打算,会不会此时出现。要是当真出现了,当着众人的面被清和冷落,又该如何收场。
  柳靥觉察到诸人似面露隐隐担忧之色,想起之前逸清、妙圆她们也是,说起三皇子小时候和清和真人的段子,那是有声有色,滔滔不绝。可一提到后来新皇登基什么的,她们都讪讪顾左右而言,最后不了了之。想起昨夜那个夏公子,不对,兴许是李焱所托之事,还有他自己说的什么违逆清和之意、半弃之身,当年恐是为了争夺帝位之事,两人所执之念相左,也不知究竟闹到什么地步,清和又是否自此斩断了师徒情分。清和叔父是个极率性洒脱的人,可也不代表这样的人不会决绝,说不定一旦狠心就执拗得拉不回头。明明一个仍是万分敬重、仰慕师尊,一个抱着酒坛子孤坐夜下,仅有一树梅雪作伴。想到这里,柳靥心中一阵绞痛。造物弄人,或许这世间总有让人放不下的,即使是像他们那样心思至清至明的人。
  心思一转,柳靥不紧不慢地走至清和跟前,一边送上手中的贺礼画册,一边说道:“晚辈恭贺清和真人寿辰之喜。只是……柳府一向悭吝酸涩,比不得太华诸位道长。晚辈诚惶诚恐,也是犹豫再三才敢呈上,还请真人笑纳。”这容貌、神韵相似就是有这个好处,柳靥这一模仿清和当真是惟妙惟肖,活脱脱一个女清和在那儿装穷卖酸,引得众人均笑出了声。清和本人也是强忍笑意,“这丫头真是越发出息了,定是山人跟你爹娘清算房钱、饭钱时,太过手下留情了。”
  这一闹气氛回暖了不少,众人都围上前来翻看画册。
  “诀微长老每次都称去长安处理要事,原来大半都去柳府骗吃骗喝了。要不然这柳家闺女能有这么多跟长老相关的可画?”调侃的是一位“清”字辈长老。
  “诶,使不得使不得。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讲,要不这弯弯绕绕迎来送往的事儿,往后都由师兄去做。”
  “诀微长老,柳姑娘当真不是你生的嘛?你看这眉目轮廓,从小就跟你是一个模样呀!”这次插话的是一个“逸”字辈弟子。
  “柳靥,回头找你爹娘理论。山人一生清誉,不能毁在你们家手上。”
  清和仗着太华第一能言善道的功力,勉强算是招架了众人的殷殷关切,却也不得暗自反省平日是否拉了太多仇恨。
  柳靥趁着大家继续喝酒的间隙,轻轻凑在清和身边说,自己愚笨,那画册竟遗漏了一、两张,回头再送去他书房赔罪。说罢也不顾清和一脸诧异,随手取过画册就往外走了。
  待众人散去,已是半个时辰之后。清和进了书房,看见柳靥已端坐在里面等他。清和坐对面四十五度角斜了她一眼,“还准备怎么闹腾?”
  柳靥把桌上的画册往他身前推了推,“叔父,其实我刚才藏掖了一张最好的没给大家看。”说着便顺手翻到了最后第二张,“叔父自己评评,这张月下喝酒赏梅的,是不是更意蕴绵长?”
  清和静静看了一会儿,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之后才摇摇头笑骂,“既是作为寿辰贺礼,也不挑些热闹的画。这画里酒坛子似是都空了……下次加点酒吧。”
  清和抬手往最后一张翻去。那是一张分成三个部分的画,从右至左,每个部分都是一个道士和一个孩子。那个道士眉心有一点朱砂般艳丽的纹印,而那个孩子在慢慢长大。(此处借鉴晋江论坛《太平调》02,05和07三个章节,虽是我非常喜欢的一篇清夏同人文,不过私以为,在太华养成期间,清和对夷则更多的是授艺和传道,但不会事无巨细都一一关心过问。因此我只选了这三幕比较平常的放在这里,若只是这个程度的疼爱、宠溺,清和应该还是给了夷则的。)
  右边,七、八岁大的孩子在太华山门前跪拜,道士站在他身后,两人都是满身风雪。
  中间,孩子坐在檐下,靠着门柱睡着了。小小的身影旁边,还陪着一个小小的雪人。那雪人眉心贴着一片梅花。道士刚从外面风尘仆仆归来的样子,袖中露出一个胖乎乎的面团锦鲤。
  左边,道士穿着雪色鹤氅,毛领裹了下巴一圈。孩子披了一件厚厚的雪毡,头上戴了顶雪帽。孩子缩在道士怀里,大朵的白云飘在他们身边,头顶朱砂的仙鹤在他们身后。
  清和像是忘记要放下手中的画,侧过的半张容颜轮廓清逸俊雅,如霜雪色。
  许久,他终于转过身去。柳靥不曾看得分明,但那转身的一瞬,清和眼中似有雾气氤氲,声音也不似平常,“罢了,你让他进来吧。”
  柳靥暗自松了口气。到底是在帝位之争中胜出的皇子,所谓天生帝王之资,大约就是如此吧。大至能运筹帷幄,布局天下,小至能揣度人心,善为己用。
  “是。叔父,那靥儿先退下了。”柳靥走出书房,从外面拉上了门。李焱已在房外的院落里等候。只是出乎她意料的是,年轻帝王并不是一贯气定神闲的样子。柳靥向他点了点头,示意他进去。
  李焱似喜出望外,忙拱手道,“柳姑娘此番恩情,他日定当厚谢。”
  柳靥欠身施礼,淡然一笑,“陛下不必言谢。民女是帮了陛下,又何尝不是帮了清和真人。”
  看着李焱的背影消失在门后,柳靥心中五味杂陈。倒是自己想错了吗?低估了帝王也是会在意的。有了在意之心,就不是铜墙铁壁。心里的某一个角落,也就变回了血肉之躯。
  而她柳靥,不也是在意了么。一直以为自己要找的人,是能“只求一人,白首不相离”般对待自己的。而如今,觉得只要他开口,要她住进宫闱高墙,她也是愿意的。
  不知不觉间竟走回前日遇见李焱的地方,柳靥心头涌起一阵落寞。
  只是今后,应该不会再相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
  ☆、04
  此番太华之行能如此顺利,李焱自己也是始料未及。只是,师尊虽是看在他登基六年多来,不忘本心泽济天下的份上,愿意仍将他当徒弟看待。但秦陵局势仍然严峻,天下未重归太平,那么他还远远谈不上是个好皇帝。昔日他不顾清和劝阻,投身于帝王争夺中,他父亲圣元帝,是在他逼迫下无奈禅位,最后郁郁而终。而他的两位兄长,虽不是他亲手拭杀,但成王败寇,他们若不是死于混战,他又是否会放过他们?所以他李焱,哪怕再刻意换去宫廷定制的帝王华服,终究是回不去了,回不到他还是夏夷则的时候,和师尊的心无芥蒂。而他又要做多少努力,才能多少填补些这“君臣”二字间无处不在的鸿沟?
  又过了几日,终于批完了之前离开长安累积下来的折子,也看完了所有的军情急报。西域那边的马贼有原狼缇首领安尼瓦尔代为管辖安抚,三年前已不再需要朝廷派兵驻守。昔日大皇子和二皇子的残党羽翼,也或投靠过来或被府兵郎将叶灵臻清理了。圣元帝在位期间的三公,一个衷心跟了他,另两个自请告老还乡。凭自己强势和圆融并用的政治手腕,朝中势力均衡,明争暗斗也还都压制得住。
  最苦的还是被派去秦陵的护国将军武灼衣。秦陵之变自圣元帝三十九年开始,至今已十年有余。百草谷天罡一己之力早已难以抗衡。现在虽然中原的修仙势力同仇敌忾,再加上朝廷重兵支援,胜算仍是只有五五。要打开这僵局,尽快制造胜机,他心中也不是全无对策。只是此事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差池,还需协同多方权衡利弊,谋求最小的牺牲和最大的胜算。
  近来他不时会想起多年前的那场流月城之战。还记得谢衣曾说,流月城大祭司沈夜是个异常出色的人,无论修为、智谋或是担当,一百多年来,无人能出其右。是啊,当时流月城身负那样无望的命运,但沈夜仍是以自己为祭祀品,给族人铺了活下去的道路。
  这些年当自己身在其位,对帝王的孤绝之路有了更深刻的理解之后,对沈夜同是肃然起敬(沈夜虽非君王,但以一人之身背负整个烈山族人的命运)。他李焱,虽然可能还不及沈夜的十之六、七,可是他当年既然选择了争夺帝位,就必须给天下一个交代。
  甚至对那人……虽然还远远谈不上原谅。杀母之仇不共戴天,即使当堕无间地狱,自己也不后悔这些年的所作所为。在夜探慈恩寺得知那人赐死母妃之时,自己对他的恨意在胸膛里那么剧烈地翻滚。从那一刻起到自己逼他禅位,成功夺走他最珍视的事物,那么多个日日夜夜,自己对父亲的仇恨一刻也没有消减过。若不是阿阮在身旁,自己可能早就被体内流动的冰渣和毒液所吞噬。但现在,那恨意却终是慢慢放下了。
  回想灵虚当年诅咒自己“众叛亲离,一世畸零,为至亲至信之人所杀,死无葬身之地。所憎如影随形,所求永不可得,事与愿违,永无安宁”,其实沈夜也好,他父亲也好,身在那个高位,不都是一样的结局?有没有中言灵偈又有什么分别?当年自己装作不在乎,装作毫不动容,多少有点年少气盛的逞强。现在想来,母妃当时已被赐死,三年后阿阮灵气耗尽,重归露草。这求不得、爱离别都已灵验,这言灵偈当年自己究竟防御下了多少,其实也无所谓了吧。
  揉了揉有点酸疼的太阳穴,李焱正要起驾去立政殿探望武后。御前总管王德送来了宫选女子名册。李焱挑眉问道:“这么快,这又到三年了吗?”
  “是,陛下。离上回已经整三年了。”
  “嗯……既是皇后看过的,朕信得过。开春后择个吉日让她们进宫来便是。”
  李焱的皇后武氏,是正在支援秦陵前线的护国将军武灼衣的妹妹。武灼衣、叶灵臻率领的府兵和百草谷的墨家军是六年前助他登基的主要军兵势力。圣元帝建国初期,能和后来的定国公乐绍成齐名的便是荆楚一带的武老将军。天下太平后,乐绍成急流勇退,而武家却未能逃过宦海沉浮。直至武家第三代长子武灼衣在江陵一带重振了武家军,武家才小有复兴。
  回到九年前,武家确实需要当时还是三皇子的他来重耀族门,但武灼衣在十二岁家族危难时期挺身而出,他本人和他麾下的武家军正直磊落,悲悯苍生,真真是做到了“功名但在马上取,才是英雄真丈夫”。
  而武灼衣的妹妹,当时在京城也算是倾城绝色,却早在李焱无权无势之时便对他一见倾心。武灼